和物茶陶之茶碗
2014-04-29天曜
天曜
看上去只是一只茶碗,一块陶片。但是,一次两次,五次十次,你用它点茶、喝茶,渐渐地你就会对它产生爱慕之情。你对它的爱慕越是执著,就越能更多地发现它优良的天姿,美妙的神态。就这样,三年、五年、十年,你一直用这只茶碗喝茶的话,不仅对于茶碗外表的形状、颜色了如指掌,甚至会听到隐藏在茶碗深处的茶碗之灵魂的窃窃私语。是否能听到茶碗的窃窃私语,这要看茶碗主人的感受能力。任何人在刚刚接受一个新茶碗时是做不到的,但是随其爱慕之心的深化,不久便会听到。当你可以与你的茶碗进行对话的时候,你对它的爱会更进一步。茶碗是有生命的。正因为它是活着的,所以它才有灵魂。
————佐佐木三昧《茶碗》
此段摘自佐佐木三昧的《茶碗》,由此可见茶碗在日本茶人心目中的特殊地位,日本茶人对茶碗的执著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茶碗在日本茶道中的地位非常特殊。历史上将军常用茶碗代替封地封赏有功绩的大名;一只著名茶碗会受到历代茶人的珍视,甚至为争夺一只茶碗会引发一场战争。即便平常茶碗,只要是茶人心爱,通常都会终身使用,视为伴侣。
在日本茶道中,茶碗多是陶器所作,应属和物茶陶,但就是这些简单的陶器,在日本文化中却具有特殊的意义,它体现了日本民族独特性格和文化。与中国饮茶喜用精致细腻的瓷器相比,日本茶道所用多为简朴陶器。
日本茶道起源于中国的茶文化。12世纪的镰仓时期,两度入宋求法的日本荣西法师从中国带回茶种,开始在日本推广饮茶。中国参禅及茶饮之风也通过来华的日本僧人传入日本,经历代茶人如村田珠光、武野绍鸥、千利休等人的不懈努力、潜心研究和改革创新,成功地将日本民族的审美情趣融入其中,形成一种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日本茶道。
日本茶道选用简朴的陶器缘于千利休的倡导。千利休是日本桃山时代的武将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御用茶师,同时也是日本茶陶文化的奠基人。他倡导“幽茶”并提出“和、敬、清、寂”的茶道精神,即:和悦的感情,尊敬一切的至诚,一尘不染的清净,同自然化为一体的空寂。而体现利休这种茶道精神的茶道用器正是粗粝简约的乐茶碗,即大名鼎鼎的“乐烧”。“乐烧”是一种低温釉陶器,制坯时不用陶轮,而是凭着陶工的意念徒手捏制,并经过切削而成,早期时还特意保留削切的痕迹,故器形不甚规整,器壁较厚,通体施深色釉,但浓淡不匀,釉面出现隐约的斑块,蕴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自然美。“乐茶碗”就像千利休倡导的茶室一样,清净质朴,随意自然,同时力图打破常规与传统,从不均衡、不对称、简素中寻求一种朴拙天真之美。
长次郎及其后人所制的茶陶之所以称为“乐烧”,据说是因长次郎曾在丰臣秀吉的府邸聚乐第内制陶称“聚乐烧”,二代传人常庆亦得秀吉赏识,赐其“乐”字金印,其后代所制的茶陶都盖上“乐”字印记。乐茶碗根据釉色分为赤乐与黑乐两种。赤乐的烧制成功早于黑乐,是天正十四年前试烧成功的品种。赤乐施红釉,其制作工艺是以粘土成型后外敷称作“黄土”的化妆土,先经1000℃素烧后上釉,然后入窑再以1000℃至1300℃的高温烧成,在釉中还掺入铅以便降低釉的熔点。赤乐的釉色没有任何两件是完全相同的,也没有纯粹的红釉(都含有杂色),这是当时日本调配完全红釉的技术尚未成熟的缘故。
“枝柿”铭赤乐茶碗是陶工长次郎早期烧制的一件赤乐茶碗,碗高8.1厘米,口径10.6厘米,足径4.6厘米。厚重的胎体,直腹下垂,至底部直转折回,圈足中心有乳状突起。手工捏制的成型工艺和古拙随意的造型带给茶碗一种特殊的“存在感”和“力度感”。器内外施满较厚的红釉,呈色虽不理想,却也均匀莹净。碗内壁书有“长二郎烧·赤茶碗·枝柿卜云(花押)”铭。日本颖川美术馆收藏的内壁书有“无一物”铭的赤乐茶碗由千利休设计、长次郎烧制的所谓“利休七式”,也称“长次郎七式”中的一件,是长次郎名碗中名气最高的一件。碗高8.6厘米,口径11.2厘米,足径4.8厘米。稍显内敛的口部,大于90度的折腹,让足部充分展示在视野之内。“利休七式”中有四件是赤乐茶碗,“早船”和“利休好”铭也是其中的两件。据说这两件铭文是利休举办茶会时,从客人细川三斋那里征得的铭文。
京都的“乐烧”陶艺家本阿弥光悦是当时日本著名的书法家、画家,受德川家康之命在京都北部的鹰鹰峰下制陶,也常往京都的乐窑,用乐家的陶土与釉药烧制茶碗。“弁财天”铭赤乐茶碗是光悦传世赤乐作品中极为优秀的一件,碗高10.1厘米,口径9.9厘米,足径4.8厘米。与其他作品不同的是此碗形体呈修长的直筒状,口缘部削薄,矮圈足,粗糙的胎体竟然在釉面下形成一幅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景。
赤乐釉质细腻,而黑乐则显得比较粗犷。黑乐施黑釉,色调黑中泛褐,富于变幻,给人以温厚的感觉。“利休七式”中有三件是黑乐作品,分别名“大黑”“钵开”“东阳坊”。“大黑”是大件黑色茶碗之意,被后世一致认为是乐茶碗中最温和稳重的典型之作。书有“面影”铭文的黑乐茶碗也是长次郎的名作之一,胎体及口沿较厚,胎质粗糙,形体古拙随意,呈现出手捏成型、不事雕琢的原始状态,釉色也是黑中泛红褐,显得温和厚重。
本阿弥光悦的黑乐作品中最著名的是书有“雨云”铭的茶碗,光悦的作品胎质较为细腻,口沿较薄,特别是其施釉有如纸上泼墨,大胆挥洒,细心运筹,入窑烧成后,釉料自然交融,釉面出现一种雨雾迷蒙、莽莽苍苍的意境,不由让人产生无穷变幻的遐想,这是作为艺术家的光悦其主体意识在陶艺中的展示。“残雪”铭黑乐茶碗是道入的黑乐作品,日本乐美术馆收藏。与其赤乐作品一样,这件黑乐茶碗利用釉料的自然窑变产生了极强的艺术效果。
乐烧的胎土是一种含铁量较高的聚乐红土,无论赤乐还是黑乐,都在素烧后多次上釉,再入窑烧成,工艺过程非常复杂、讲究。所以乐烧虽看似粗朴,实则精心制作之产物。尤其是黑乐茶碗,釉料来自京都蕴藏一千多年的鸭川紫石,用这种原料制成的黑釉能产生出“既是黑,又不完全黑”的艺术效果,展现出神秘的窑变之美。黑乐茶碗兼有天目茶碗的釉色之雅与高丽茶碗的造型之柔,又与深绿的末茶在色调上极为协调,是使用功能与审美功能兼具的茶陶名碗。而且“乐烧”茶碗的构造非常适于饮茶:碗上涂有一层海绵状的厚糊,不易传热;粗糙的表面,易于把握;微微内卷的边沿,可防外溢;涂釉光滑,唇感舒适,且依然能使绿茶的泡沫就像在黑色粗瓷碗中那样明晰。
中国的瓷器,使用光滑的素胚、浅色调颜色或浓或淡,如行云流水,线条简练锐利,手感光滑高雅。日本陶器却着意追求那种删繁就简的朴素,咋看粗陋的茶碗,拿在手上意外的轻巧称手,对细枝末节都精雕细镂。从技术角度来看,日本茶陶远不如中国瓷器作品致密精妙,壁厚、边缘弧度也往往显出微妙的歪曲,然而凝视日本茶碗,却隐隐有种奇妙地让观者气定神闲的温暖感觉。些微的瑕疵,以及粗粝的手感,却给人以静谧的从容。
也许世上大概有许多瓷器比日本的茶碗做得更好更漂亮,可是在日本茶碗中,能感受到心胸的浩瀚、朴拙的天真以及在暗淡的朽色中蕴含的枯高幽玄,无心无碍的茶道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