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发现孙中山珍贵手稿

张益

痴心全意献身革命

去年底，瑞安叶茂钱收藏馆整理旧藏，除了发现百余件井岗山苏区时期重要文物外（《文化交流》2014年第2期刊文介绍），还发现了孙中山先生的二十八件手稿。作者逐件检视，一读再读，查对考证，深为孙先生满腔革命热情所感动。这些手稿是研究辛亥革命与孙中山其人的珍贵文物，特予郑重报告。

孙中山先生这二十八件手稿分别写于四个时期：组织中国同盟会和中华革命党时期；当选临时大总统时期；护法讨袁时期；组建北伐大本营时期。其类别大致可分为六种：一是誓词三件，即大总统誓词、护法讨袁誓词、北伐誓词；二是序文一篇，即《蒋介石日记序》（1922年6月、7月间蒋介石陪侍孙中山在永丰舰指挥平叛所记日记）；三是书信十五封，前期多为革命筹款事，后期多为1922年至1924年请求援兵平叛及筹划北伐事；四是筹款借据、收据三张；五是委任状与命令四纸；六是提议名单两份，即1924年为国民党“一大”所拟中央执行委员、候补执行委员和监察委员名单。这些手稿全部讲革命、起义、民生、公事、国家，没有一字涉及其生活私利或亲友私事，足见孙先生献身革命是何等痴心全意！

因为当时条件艰苦，环境险恶，孙中山先生所书纸张体式各异，大小不一，且无句逗，但孙先生运笔端方、墨色厚重，少有圈涂，是罕见的留档底稿。

为众服务誓共生死

孙中山先生的三件誓词中，有一件为1912年元旦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大总统誓词》。该誓词强调“倾复满洲专制政府，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辞临时大总统之职。”此誓词为众所知。还有一件是1924年6月16日北伐誓师的誓词，重点突出宗旨与目标，决心“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表明了打倒军阀、革命到底的态度与决心，同时号召“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其一腔热血，浸透纸背！

最感人的一件是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以后，愤于窃国大盗袁世凯的倒行逆施、卖国求荣，乃重返广州，于1914年7月8日立誓护法讨袁、“再举革命”而表达的信念。兹照录原文如下（句逗为作者所加）：

誓约

立誓人孙文，为救中国危亡极（及）生民困苦，愿牺牲一已之身（生）命、自由权利，统率同志再举革命，务达民权民生两主义，并创制五权宪法，使政治修明，民生乐利，措国基于巩固，维世界之和平，特诚谨矢誓如左（下）：

一、实行宗旨

二、慎施命令

三、尽忠职务

四、严守秘密

五、誓共生死

从兹永守此约，至死不渝。如有二心，甘受极刑！

中华民国广东省香山县孙文

民国三年七月八日立

这誓约言简意赅，革命者忠可敬，志可嘉，义薄云天。

诉说革命矢志不移

按时间，孙中山先生十五封信札中，最早一封是他写给吴稚晖的。辛亥举义消息传来，孙先生秘密回国，途经伦敦时寻访吴稚晖未果所留。信中孙先生道及自己的喜悦心情，对革命胜利后“列强必当刮目相看”的期待，表达了“各省同德同心协力于建设”的希望。

第二、第三封同是孙中山先生写给同盟会会员子匡及矿业民族资本家曹锡圭的，目的是为辛亥起义筹款。信短而洋溢自信。

第四封为孙中山先生回复同盟会女同志关于推行男女平权、解放女权之事的。孙先生新任临时大总统后，“极力鼓吹（男女平权）而且率先实行”。孙先生说，《党纲》中之所以删去“男女平权”条款，“乃多数男人之公意，非少数可能挽回”，封建积习太久，一时急不来的。“文之意，今日女界宜专由女子发起女子之团体，提倡教育，使女界知识普及，力量乃宏然。后始可与男子争权，则必能得胜也。”此信举例剖析，入情入理，说明孙先生对这一问题有着长远、冷静、深刻的思考。

第五封为孙中山先生致“旅居五洲同志华侨诸君”的公开信，答复世上质疑：为什么辞去临时大总统让给袁世凯？辛亥革命不久，袁世凯凭军力窃国，孙中山势单力薄，委曲求全，曲线救国。孙先生的公开信策略性地讲明原因，给袁世凯虚誉几句，劝各地同志，“切勿误会”，当以大局为重。此信含蓄难懂，孙先生有一肚子苦衷。袁世凯复辟当了81天皇帝气死之后，世人方明白孙先生作为政治家的胸襟和绵里藏针的谋略。

第六封是孙中山先生回广州举行二次革命时，致信汉口的黄兴。黄兴接办粤汉铁路，孙先生非常高兴，这是他多年的心愿。但孙先生正为革命筹措经费，“听说北方本部存款将尽，文目前无力”，“望先设法接济，以速进行”。信首书“机密”二字，信末钤“孙文之印”。

情势危急运筹帷幄

余下的信札大都是孙中山先生于北伐初始广东一度混乱时分别致人的。1922年6月，粤军有人企图政变驱赶孙中山下台，并炮轰总统府，孙先生入海避难永丰舰。危急情势中，孙先生求援于人，一封致川军首领静安，请求其南下助滇军平粤；另两封信分别致执信与王绍基，讲述革命态势的危重；还有一封写给“雯掀兄”，“文唯此奋斗精神，以排除艰困。此间无刻不在危险之中！数分钟之前，则有一水雷突发于船（永丰舰）之附近，幸无妨碍”，希望能加速一致行动。

孙中山先生于1923年3月1日在广州成立大元帅府，之后在韶关第二次设立北伐大本营，他任命胡汉民为“广州留守兼广东省长”。当冯玉祥在北京发动政变、呼应南方以后，有些同志误以为天下已定，松懈斗志，在全国引起思想混乱，似乎北方军阀已倒，北伐没啥必要了。孙先生敏锐察觉，郑重写信给胡汉民（句逗为作者所加）：“北京事变，上海同志们无所适从，想各省同志或亦同之。不知吾党战争目的已具于《建国大纲》，无论如何当然贯彻做去，乃同志善忘如此！今遇北方变故，似不得不再发一度宣言，以重提前事，令各同志不致因变而乱步骤，惟措辞论事当要应时。”

1924年，粤军又欲叛乱，广州商团首先起事，北伐气势受挫。孙中山先生在10月15日致信小泉（范石生）、品卓，着眼革命大局，写得明白清晰：首先肯定、赞赏小泉、品卓之军拥护革命的立场与态度；次是催促出兵，速发制人，肃清叛乱的商团武装，转被动为主动；三是分析革命局势，出兵后“粤局可无虞”，但须防赣南之敌，在战略上应争取主动进攻；转而告诉北伐部队集中已完成，士气高昂，只缺经费，请滇军筹助军费拾万元，以助攻击赣省、“动摇长江”、北应奉军、保护西南；最后强调军情紧急，千钧一发，以速为妙。全信三百来字，体现了孙先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略家、政治家的眼光。

与此同时，孙中山先生又致信国民革命军独立营营长段泽生，劝他尽快率部来广州平叛商团反动武装，并交代多用地雷破敌，收复潮州，“则广东从此可告太平”。

委任提名联俄联共

1923年，孙中山先生手书委任状与命令，一是任命傅秉常为广东海关监督兼特派广东交涉员，主要为抓住海关财税以充北伐经费；二是以命令的形式“派宋子文任中央银行筹备员”，为尽快筹建中央银行；三是“委任鲍罗廷为国民党组织教练员”，鲍罗廷是前苏联人，任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及前苏联驻广州政府全权代表，于1923年10月26日到达广州。这里没有讲往常历史书所记的鲍罗廷“担任国民党顾问”，却是“组织教练员”。

孙中山先生于1923年8月采取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重大策略，接受共产国际代表与俄共（布）特使，筹备创办黄埔军校，在国民党“一大”上吸收一批共产党员进入中央领导层。在孙先生所拟“中央执行委员廿四人”中，于胡汉民、汪精卫、张静江、廖仲恺、李烈钧、居正、戴季陶、林森、柏文蔚、丁惟汾、石瑛、邹鲁、谭延闿、覃振之后，列有共产党员谭平山、李守常（大钊）、于树德等人的名字；在“中央执行委员候补十七人”中，列有共产党员林祖涵、毛泽东、瞿秋白及末位的张国焘。这份孙先生的亲笔提名，实在是太珍贵了！它可以澄清许多历史误会与坊间传说。

夹在委任状中的，还有孙中山先生所写的借款条和收据。一张写给同盟会会员、新加坡富商林受之，借款一万四千圆银洋；一张是给“公记”，借款捌千圆银洋，“革命成功之后以四倍偿还”。这两张借款条写于日本天运丁未年，即1907年，落款为“中华革命同盟会总理孙文”并钤孙文之印，当是同盟会为起义筹款。第三张收据是1922年10月21日收到香港总工会大银叁千圆，估计为举事北伐筹集经费。这些收据个别字有圈改，应是存档的底稿。

海天遥隔革命情谊

在这批孙中山手稿中，有一张委任状和一封信引出一段中日革命情谊，特别值得一提。孙中山先生以“中华革命同盟会总理”身份“委任宫崎寅藏君在日本全权办理筹款、购械，接济革命军……”宫崎寅藏是孙中山在日本的莫逆之交，他曾三次到中国支持孙中山起义与革命，为同盟会起事及后来的广州二次革命筹集许多银两，输送大批军火，赢得孙中山“全权代理”的高度信任。孙中山曾如此评价：“宫崎寅藏者，今之侠客也。放之虬髯，诚有过之！”称他为日本伟大革命家。

孙中山先生在致宫崎寅藏的信中写道（句逗为作者所加）：

滔天仁兄同志如握：海天遥隔，想望何涯。惟新春纳福，酒兴益豪，为祝为慰！文南下而后，即从事护法，徒以德薄才疏，未能指日收效，方滋惭悚。幸人同此心，叛法奸人，不容于众，义旗所指，海内望风，底定全局，当在不远耳。本月江日之举，文实具有不得已之苦衷。诚恐海内外传闻失实，用嘱殷君汝耕东渡面陈一切。并望转达诸同志，无任感荷。详由殷君面达，耑上即颂近安！孙文启一月二十一日

据笔者多方查找中日近代史志，滔天，白浪庵滔天，即宫崎寅藏在明治28年（1896）自称的别号，是至友中的爱称，知心者从此以“‘滔天呼之”。

宫崎寅藏，1871年生于日本熊本市荒尾村（今荒尾市），毕业于东京专科学校（早稻田大学前身）。他学中文，痴心于中国革命。1897年，他认识了流亡日本的孙中山先生，从此相识相知，多次予以帮助。1898年9月，他接待逃难日本的康有为。1900年，他赴广东参加同盟会的惠州起义。1901年至1902年，他叙说孙先生革命生涯的著作《三十三年落花梦》连载发表，其中有一大章被章士钊节译为《大革命家孙逸仙》在国内外出版，影响巨大。辛亥起义后，他跟随孙先生到达中国。孙中山接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时，滔天曾经笑问：“你何为最爱？”孙先生坦然亮出心扉：“吾平生一爱革命，二爱女人，三爱书籍！”诚实的人性在海宇传为美谈。

孙中山先生特派殷汝耕携带这封亲笔信郑重地委托“滔天仁兄同志”予以纠正澄清。拳拳赤心，情透笔端，可谓情文并茂的上佳之作。

后来，1921年1月7日，与北洋政府相对抗的国会非常议会在广州召开，选举孙中山为非常大总统。孙中山先生想到宫崎寅藏这位革命老友，连发三封电报邀请他到广州共事。宫崎寅藏抱病于6月到达广州，至深秋才回日本，次年12月6日病重逝世，享年才51岁。孙先生的信札与委任状，成了中日历史友谊的珍贵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