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瓶
2014-04-29尘语
尘语
他就是自己心脏里那块秤砣
毕业四年，叶霜第一次参加同学会。‘同学艳羡地指着她身旁的男子问：“哇，爆帅，老公还是男友？”
“未婚夫。”方明抢了叶霜的回答。
叶霜侧脸看他，一袭剪裁特体的深灰色西装让他在流光溢彩的灯下更显俊逸非凡。叶霜将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拉了下来，没有娇嗔也没有苛责。
“嗯，和程轩各有千秋！”同学递给叶霜一瓶嘉士伯说道。
“只可惜我们的程大画家居然蹲监狱去了，唉！世事无常啊！”有同学摇头叹息。
“啪l”叶霜手里的啤酒陡然跌落，飞溅的玻璃将她的腿划得鲜血淋漓。方明慌忙掏出手帕简单包扎后将她拦腰抱往医院。
身后有声音传来：“奇怪，这是怎么了？难道叶霜不知道？”
叶霜确实不知道，她和程轩已许久未见。缝针时，方明看见她白嫩的皮肉被针刺穿挑起，心里扎得疼。而叶霜神色泰然，嘴里只是小声地念叨着什么。
程轩对于叶霜来说是什么？叶霜觉得，他就是自己心脏里的那块秤砣，不光压得死死的，还冰冷冰冷的那种。
叶霜七岁那年，小城东边的老宅未了一个画画的男孩。老宅那里她很少去，只听大人们说那里住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男孩是老妇人的孙子，模样出众，十分乖巧，举手投足间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那时的叶霜不懂什么叫指点江山，只知道在自己的小地盘突然蹦出一个比自己还讨巧的人，心里特别的不爽。不爽的叶霜迫切地想要降妖除魔，于是她将父亲压在床头的孙子兵法偷出来研究，无奈识字不多，能认全的也就只有美人计。
叶霜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装扮，齐刘海，娃娃脸，披肩的长发，白色公主裙。嗯！她很满意地点点头，上扬的嘴角多了几丝高傲。黄昏，有火烧云在天边沸腾，她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朝老宅走去。老宅是典型的欧式建筑，漂亮的十字拱，修长的立柱，耸入云端的尖顶都让叶霜有种飞天的感觉。她正幻想着自己在某一天衣袂飘飘地穿过那条悠长的回廊时，宅子里走出来一个穿浅灰色休闲装的陌生男孩。男孩狡黠的眼里带着鄙夷，走一步，看她一眼，良久，嘴里哼出三个字：“丑死了！”
叶霜炸了毛，“哪里丑了？怎么丑了？”小手用力捏着裙子的蕾丝边，使劲地跺脚，美人计早已抛在脑后，更别提美人特有的娴雅温柔。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男孩从背后拿出画笔慢悠悠地将她从头指点到脚，还捎带上一副嫌恶的表情。
这是一个不懂欣赏的破孩子，大家的评价绝对失误。叶霜“哼”了一声，自我安慰一番仰着下巴走了。
狭路相逢
一晃眼，开学了。
叶霜和男孩狭路相逢成了同桌，叶霜非嚷着调换座位。老师说这新同学叫程轩，刚转学过来很多地方不太清楚，让叶霜充分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
叶霜对老师露出不甘的小眼神儿，将憋在肚子里的那口气硬生生吞了下去，最后冒出几个嗝来。算了，谁让自己是人见人爱的好班长呢。就这样，叶霜和程轩一直同桌，从小学到中学。叶霜其实挺好奇，照程轩家的土豪样儿，什么样的学校不得由着他挑选，为何要窝在这个小城呢？
“我走了，谁来照顾你？”程轩照旧一副嫌恶的表情看她，顺便还将自己的钢笔插进叶霜的墨水瓶里使劲吸。
有没有搞错？这是叫照顾吗？
自从和他同桌后，她就再也没一天悠闲的日子。家庭作业要让她帮着写，课堂笔记要她帮着抄，甚至连口渴还让她帮着买水，买完还得将盖子拧开再喝上一口递给他。
矿泉水咕咕冒泡，叶霜含糊地嘀咕：“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喜欢喝别人的口水。”
程轩瞪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万一，你给我下毒怎么办？”
叶霜含在嘴里的水半天忘记吞咽，难怪别人说他有指点江山的味道，看看，电影里的那些帝王用膳之前都得让人试毒的。
高中之后，叶霜更是忙得晕头转向。一天，熬夜抄完笔记的她在上下眼皮大战三百回合后终于呼呼大睡起来。此时，老师已对着黑板默默捣鼓各种图形和解说半个钟头，正准备开讲之际，程轩摇醒了叶霜并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快，老师让你擦黑板呢。”
睡眼朦胧的叶霜不疑有他，走上前一阵猛擦，飞沙走石后，剩下油亮亮的黑板和风中凌乱的老师。当然，凌乱的还有叶霜，当天她被教导处的老师们声泪俱下地轮番批评教育，事后还写了长达五千字的悔过书。
那以后，叶霜觉得该离程轩越远越好，不然，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高考填志愿时，她听说程轩准备去C域深造美术，想了想，大笔一挥，选了离C城最远的A城。
是爱情吗？
一切如愿，就在叶霜满心舒畅地蹦跶在A城的街道上时，却意外看见了程轩，更意外的是程轩身旁跟着一个美女。揉了揉眼睛，那美女居然是楚乔。楚乔也是他们的同学，从小学到高中的那种。听说楚乔一直暗恋程轩，而程轩也对楚乔温润有礼，从不像对自己那般大呼小叫。想到这里，叶霜不舒畅了。
迎面而来的程轩将右手搭上她的肩：“啊，他乡遏故知，可喜可贺，走，吃饭去。”
准备扭头便走的叶霜被程轩连拖带拽弄去餐厅，又连哄带骗吃下一大桌饭菜。楚乔则像女主人似的一直劝慰叶霜：“来，多吃点，瞧你那么瘦……”
叶霜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回宿舍之后总觉得心里也鼓鼓的。
第二天，叶霜在食堂碰见程轩。程轩说，他为了方便写生，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让叶霜周末去帮他做饭。
叶霜狠狠地说了句：“你不是有楚乔吗？”
程轩瞄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道：“对你，我使唤顺手了。”
到了周末，闲得发慌的叶霜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楼下传来程轩的声音。舍友跑去看后尖叫着回来疯狂地摇晃叶霜：“叶霜，叶霜，外面那个是程轩啊！程轩，你知道不？他可是美术系的大才子呢！”
看着合友泛着花痴的眼神，叶霜撑着自己快被摇散架的脖子点了点头说：“知道！知道！”
“他是叫你吗？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在约会吗？啊！啊！”舍友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绕着叶霜不停地转圈。
稍后，舍友掰着指头继续：“儒雅谦逊又温柔多情。啊！要是能做他的女朋友，死也甘心了，不过，学校里每天无数的女孩子都轮番对他献殷勤，像我这样平凡的小角色，怎么也是轮不到的吧？”舍友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小，耷拉着脑袋，自卑感浮上她的眼帘。
叶霜回头看了她一眼，舍友长得确实是丢在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种。她懒洋洋地整理着被子，心里突然晃出楚乔的模样，楚乔也是美术系，大方温婉，漂亮端庄，是那种让人想要捧在手心呵护的宝。特别是那天她看见程轩对她笑得眉眼弯弯，心里就没来由的堵得慌。随手理了理自己一头短发，自从小时候程轩说她丑死了，她便将长发剪成了学生头，十年之间，从未改变，裙子也不再穿，那条白色公主裙已埋入她的记忆。
自己也是如此的平凡啊，若是穿越回古代，恐怕连做程轩的丫鬟都不够格。叶霜想到这里猛然摇了摇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程轩看见她边走边嘀咕，一个箭步冲上来就将她的胳膊拽住。拉拉扯扯的两人瞬间引来一片尖叫，有女生吹着口哨大胆地喊着：“程轩，程轩，我爱你！”
程轩也不示弱，从拖着叶霜的双手中腾出一只来朝那女生挥了挥，叶霜看见他那眼神特别的蛊惑。难怪别人说，只要媚眼抛得好，哪有墙脚挖不到。
叶霜最终被程轩拖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的菜，再拖着去了他的出租屋。门外，楚乔正满眼含笑地看着他们。程轩开门时，楚乔说：“叶霜，都是老同学了，你以后要常来啊，你看我和程轩都在这里租了房子，周末想弄点吃的也方便。哦，对了，我就租在程轩的隔壁。”
叶霜看了看楚乔，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而程轩正不慌不忙地将地上的臭袜子往沙发底下踢。午饭全是叶霜在忙活，楚乔想要帮忙，程轩却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说，她一个人能行。
饭后，叶霜洗碗，程轩拿出一条白围裙给她系上，拦腰系蝴蝶结时，他闭着眼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叶霜的肩上。叶霜回头拿眼剜他，故意将盘子撞得“哐哐”响。
此后的每个周末，叶霜成了他的免费女佣。做饭，洗碗，顺带洗衣，打扫房间。对舍友抱怨时，舍友很是感叹：“啊！爱情的力量是如此的伟大！”
是爱情吗？
你有爱过我吗？
之后不久，美术系传来程轩和楚乔恋爱的消息。那个周末她躺在床上突发高烧，程轩不顾宿舍阿姨的阻拦；中了上来将她抱进了医院。烧得迷迷糊糊的她胆子也大了起来，偎在程轩怀里问道：“程轩，这么多年，你有爱过我吗？”
程轩焦急地摸着她滚烫的额头说：“笨蛋，说的什么傻话呢？”
叶霜扭过头将下巴扬得高高的，像第一次见到他那般。这次，她只是怕泪水滚落下来。
是啊，他如此优秀，怎么可能爱上平凡的她？
周末，程轩又到宿舍楼下找她。那个沐浴在金色阳光下身形俊朗，眉眼如画的男子，那个她暗暗喜欢了十年的人啊！十年，那种喜欢早已悄无声息的人了骨。以至于所有的委屈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程轩照旧右手搭上她的肩：“我这里有两张别人送的音乐会门票，丢了也可惜，要不然我们去听听吧。”
那场音乐会，叶霜期盼已久，半年前便到处托人买票，可一直没着落。听说有票，她抱着程轩又叫又跳。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放肆地抱他，借兴奋之名。
排队进场时，楚乔从黑压压的人群里突然冒出来，她说有朋友在那边可以从快速通道进去。说完，拉着程轩便消失了。
叶霜捏着门票呆呆地坐在音乐会现场，欢快的交响乐中，她一遍遍地扯出纸巾擦眼泪。旁边，有男士坐不住了，他偏着头轻声地说：“今天气象台好像没发布暴雨红色预警吧？”
一句话，将叶霜逗乐了，她噙着眼泪抬头看他，男士五官深邃，气宇轩昂。她朝他点了点头表示礼貌。两人一番小声的交谈，叶霜得知他叫方明。
绅士的方明在音乐会结束后将叶霜送回了学校。正当叶霜从方明的奥迪R8出来时，她看见程轩满脸怒气地等在校门口。
“跑哪里去了？你不知道我在到处找你吗？”程轩快步上前拽住了叶霜的胳膊。
叶霜看了程轩一眼，又转过头歉意地看着方明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方明对着叶霜挥了挥手：“能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
那晚，程轩将叶霜摁在墙角疯狂地吻她。叶霜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甩手便给了他一耳光。
“不爱我，为何还来找我？”叶霜声嘶力竭地吼到。
程轩愣了愣，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转身走了。
之后，两人再无联系。断断续续中，叶霜听说程轩在画坛混得风生水起，有幅画甚至荣获了全国青年组特等奖。那幅画，她偷偷地看过：斜上方是如血的夕阳侵染着一栋漂亮的欧式建筑，右下方是一个小女孩骄傲却落寞的背影，那女孩长发披肩，白色的公主裙随风摇曳。
期间，方明到学校找过叶霜几次，并明确表达喜欢她。叶霜拒绝了，她的心被程轩塞得满满的，怎么能容下别人？
只想与你白头偕老
时光飞逝，转眼毕业了。联欢会后，叶霜被同学们拖去了KTV。疯狂时，真心话大冒险便顺理成章地蹦了出来，倒霉的叶霜撞上了枪口，她选了真心话。
同学问：“若是将你今生最大的愿望装进一个瓶子，你希望，谁能捡到它？”
叶霜想了想，打着哈哈说：“梁朝伟吧。哈哈，哈哈。”
“切……”同学们开始起哄，“不诚实，罚你喝半瓶白酒。”
叶霜认命地闭上眼睛将酒灌进嘴里时，酒瓶咕咕冒着泡，这让她想起从前为程轩喝矿泉水“试毒”的日子。
若说今生最大的愿望，那一定是想要与你白头偕老。
若是希望谁能捡到？那只能是你。
叶霜醉倒了。迷糊中有人将她拦腰抱起，她依偎在那人的怀里一遍遍地喊程轩的名字，她感觉有人在抚摸她的额头，像生病那次程轩那般焦急。她挽上了那人的脖子，将自己的唇胡乱地印了上去。之后，她听见了打闹声，努力睁开眼睛，她看见程轩满眼血红地瞪着自己，叶霜慌忙起身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身上盖着一件深灰色西装，她记得，好像是方明的。
程轩瞪了她许久后颤巍巍地喊了两个字“叶霜”，然后转身离去。
这是程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从前，他都是“喂”“哎”“笨蛋”之类地喊。
叶霜朗朗跄跄追了出去，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将一切归于平静。
一年后，叶霜在C城的医院醒了过来。那天，她看见正在给他按摩的方明笑得像个孩子。方明说，C城的医术是国内最好的，在A城的医生宣判她成为植物人后，不甘心的他将她转了过来。
方明将分公司开到了C城，每天都抽出时间陪叶霜做康复训练，他说，自己的女人要自己疼。
叶霜没有问起程轩，四年过去，物是人非，她一直以为他早已娶妻生子，直到回到A域她才知道他因为那晚醉酒杀人，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叶霜没有去监狱看程轩。楚乔找到她，说这四年里是她在细心照顾着监狱里的程轩，既然她当初抛弃了他，就请不要再去打扰他。楚乔说，她要守着她的爱情。
叹息的瓶子
叶霜回了小城一趟，她想去看看那座漂亮的宅子。当发飞裙舞的她穿过儿时那条悠长的回廊时，回廊的尽头坐着一位白发垂暮的老人。老人戴上眼镜将她看了很久，问：“你是叶
“老人家，我是。”叶霜轻轻地回答。
老人抖抖索索地拄着拐杖将叶霜带到一间屋子，那里，满墙的画。画里，全都是一个齐刘海，学生头的女孩子。侧脸微笑的，生气蹙眉的，双手叉腰的，系着围裙的……画上都写着一排小字：宝贝儿，八岁生日快乐；宝贝儿，九岁生日快乐；宝贝儿，十岁生日快乐……
叶霜离开时，老人将那幅金奖的作品给了她，老人说：“它是轩儿的魂。”
叶霜看见那幅画上多出了一行字：“宝贝儿，我要守着你长大，再陪着你到老！”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房间的，此时，无论怎么扬着下巴，眼泪依旧喷薄而出。她想起高中时的某一天，程轩飞身跳上课桌，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拿着苏芩语录在她面前抑扬顿挫地念：“有多少浅浅淡淡的转身，是旁人看不懂的深情。”
叶霜将画小心地护在怀里轻轻地哼：“想你的时候忍不住一声叹息，很想找个瓶子封起，我的瓶子里没有时间，没有季节，没有颜色，没有眼泪，只是叹息，那些叹息的瓶子像起伏的海洋，和你擦肩而过的遗忘是一生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