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脉：白与黑（节选）

邓德舜

1

嘉陵江像一条脐带

连着乡亲、白兔、黑狐和我

剪不断

我的第一声炸哭

惊了两岸悬崖岩洞的狼孩

2

戏台垮了，演员分家各业

号子寂了，和江水一起漂流南北

剩下白兔和黑狐，不会弹琴绘画写诗

但他们是故乡的魂

3

故乡边缘的白与黑

像手术刀的两面

时刻准备着解剖对方

又像棺材的里和外

无言对白

人间最坚定的等候是棺材的等候

那些漂泊的乡音最终成为故乡的鸟语

4

白雪皑皑，土地黑得沉重

根越扎越深，父母大半个身子

已在土中呼吸

意象的云翅鸟在树冠上看着树们

在雪地里模仿我的亲人

菜园里，母亲割把韭菜绾成假发

一茬一茬把青香弥漫到家

等待远方的儿女回话

5

光阴，流淌的白发，真正的匕首

有影无形，把梦刺得遍体鳞伤

黑发白发这两挂时间的瀑布

汹涌得无声，时而让人喘不过气

又躲闪不得

6

黄昏，怎样解读雪白茧囊里

涅槃的黑栆一样的标本

那枚从母亲身上掉下的纽扣连着发丝般的线头

7

蚕把自己放进沧桑的丝袋，蜕变

回到从前穿花裙子树小辫子长翅膀的秘密

母亲老了，已关不住光阴滴漏的水管

左手突然失去了记忆

右手抓住了围腰袖子和家常的泪盐

8

我是一只沙漏，沙一直在漏

热血和激情随时间倒流

回到从前，起点是一双眼睛

沙漠是一张脸，尽头还是一双眼睛

这时间比嘉陵江长一点

当最后一粒沙漏出

以为结束了，又一只手抓起一把沙

放進了漏斗，时间和万物就这样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