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外二首）

刘泽球

你时常在夜里

在陌生城市

空空敞开的大街上游荡

当湿漉漉的浓雾从傍晚

一直笼盖到十字路口

林立的建筑如同许多靠站的漆黑火车头

路灯表面变得斑驳

让人仔细才能辨清暗影中的松针和栅栏

你熟悉那些突然闯进眼帘的

肮脏昏暗的巷子

仿佛頑固寄生着的褶皱和旧伤

你熟悉那些白天里隐匿的事物

收荒匠哐哐作响的大口袋

按摩房廉价妓女整夜打开的铝合金房门

摇晃着走来的醉汉

疲惫的外地租客

破败门里猛地泼出的洗脚水和咒骂

沿着墙根逡巡的流浪狗

弥漫着烟雾和呆滞眼神的黑

网吧

钟表般永不停止的麻将馆

苍蝇和老鼠出没的小食店

路面水藻般繁殖的垃圾

电动助力车像小丑蹦跳着穿过

你熟悉这些让人暗暗激动的时刻

巷子向深处蜿蜒着

仿佛没有尽头，或者拐向另一个

曲别针般连接起来的巷子

你向路边卖烧烤的夫妇询问

他们只是外地人

他们和你一样，只属于这里的夜晚

方言般难以记住名字的

某个已经在城市地图上消失的村子

秋 天

风捶打着田野上荒草的脊背

而刈过的麦地里

焚烧的秸秆让大地变得更深

仿佛老年的加速

麻雀在黢黑灰烬旁成群地跳跃

追逐着即将消失的粮食

和暮色中仅剩的光亮

公路上塞满出行的车队

它们每年固定地带着他们

去重复节日的游戏

而另一座城里的节日

游戏不再是游戏

雨伞也不仅仅是雨伞

此刻，几个工人

正用钉锤和钻子敲打着路面

撬开街道的拉链

仔细分辨各种粗细不一的胶皮管和黑线

如同在查看

这个国家坚硬的地下

秘密交织的组织和网络

秋天，在一个夜晚来临

冰凉的雨擂打着路灯和房子

像密集的钉子

扎在铺开的报纸上

春日，阅读……

整团的积雨云正在

雾霾重重的天空堆集

我坐在桌边

顺手抽出一本过去的书

那些闪烁着另一些春天的词语

此刻在街道般打开的书页里

仿佛遥远的斑点

我不能否认

当初写下它们时的轻率和鲁莽

像否认时光吐露的虚无

像否认图书馆里的偷窃

林荫深处的爱情

乡村马路上尘土的追逐

但我还是有些惊讶

当记忆的访客随着凉风从外面走来

我读到青年时代发涩的啤酒沫

夕阳在江面变成渡轮

许多漫无休止的夜晚

广场上孤独望着天空的老人

我站起身

准备给茶杯里添些开水

而风越来越紧

已经闻得到潮湿的气味

就要从书里涌出

仿佛我曾经沿着之字形的石梯

爬上山坡

码头远远在背后

雨水和灯光

依稀看到红砖砌的成排房子向我走来

让这个沉闷的午后一下子变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