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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诗歌:值得不断言说的文化现象

2014-04-29蒋登科

星星·诗歌原创 2014年12期
关键词:诗坛四川诗人

蒋登科

谈到诗歌,尤其是谈到新诗,四川诗坛是我们无法回避的话题。简单而言,四川诗坛在新诗史上历来都属于阵容强大、作品众多、观念多元、意识领先、新见迭出的诗歌区域,为新诗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这种地位的形成与深厚文化积淀有关。四川具有悠久的诗歌历史,在古代诗歌发展史上,李白、陈子昂、苏轼等诗人都是他们所在时代的佼佼者。曾经有人说,抒写中国两条大江大河最有气势、影响最大的诗句均出自两位“南人”,一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李白),一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轼),而这两个“南人”都是四川人。在现代,郭沫若、邓均吾、陈敬容等等都是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诗人,开风气之先,立于诗歌艺术探索之潮头。在当代,四川的《星星》诗刊,是推动中国新诗发展的重要阵地,其创刊时间还早于北京的《诗刊》;同时出现了诸如流沙河、孙静轩、白航、王尔碑、杨牧、李加建、叶延滨、欧阳江河、吉狄马加、梁平、周伦佑、翟永明、李亚伟、柏桦等为代表的重要诗人,他们虽然分属于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的艺术追求,但都是每個时期的代表性诗人。

这种地位的形成与地域环境、多元文化有关。四川周围都是高原或大山,大山之内是大量的丘陵,中间是著名的平原,不同地区的诗人面对不同的地理环境,不同的山水资源,不同的文化积淀,不同的日常生活,获得了不同的人生体验和感悟,既感叹“蜀道之难”,亦体验天府之美,既有向往山外世界的梦想,亦有乐在其中的悠闲,既有都市文化的繁荣,亦有乡村文化、山地文化、平原文化的激荡。这些自然环境为四川诗歌形成丰富多样的情感方式、表达方式奠定了天然的基础。四川是多民族地区,除了汉族,还生活着藏族、彝族、羌族等少数民族,不同民族的文化在这片土地上共生共荣,相互碰撞、吸收、促进,为诗歌发展提供了丰富而多元的文化土壤。

新时期以来,四川诗歌形成了值得关注的探索意识、多元意识和包容情怀。探索性是四川诗歌的名片之一,在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四川诗坛上,属于归来者、朦胧诗、新来者、探索诗等等思潮的诗人都拥有全国性的影响。非非诗人、莽汉诗人、女性写作等诗人群体突破传统意识,摸索诗歌新路,以反叛和创新的面貌出现在诗坛上,成为“第三代”诗歌的标志性群落。四川是一个有山有水有平原的地方,在四川,无论是哪种路向的诗人都有自己的生长空间,坚守传统与突破创新形成了四川诗歌特有的发展张力,各种观念、手法相互碰撞、激荡,也相互交融、促进,构成诗歌发展语境上的特殊活力。四川诗坛具有包容性,除了诗歌意识的包容之外,对不同追求、风格的诗人的包容也值得我们关注,四川诗人有不少是来自外地的,他们因为种种原因远赴四川,被接受、认可,这当然与成都曾经作为包括重庆在内的四川省的省会有关,但更与四川诗坛的多元意识、包容情怀有关。

四川诗歌不只具有辉煌的历史,而且有繁荣的当下,也有可以期待的未来。《星星》2014年12期以整期刊物的版面推出了四川诗人的新作,涉及130多位诗人,这些诗人年龄不同,观念各异,地位和影响有别,而且遍及四川的东西南北。相对于整个四川诗坛来说,这些诗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它集中展示了当下四川诗坛的创作队伍和部分作品,实在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举措。我们很难在一篇短文中对这些诗人进行个案分析,甚至难以进行分类讨论,但我们必须承认,这些诗人中有些在诗歌界具有自己的地位和影响,比如张新泉获得过首届鲁迅文学奖,其作品关注现实,提炼口语,好读且耐读,一直是他这个年龄段中最具影响的四川诗人之一。《箫人陈大华》等作品依然延续了他过去的风格,于世俗之中发现超俗,于平淡之中发现不凡:“边走边吹,置繁嚣于不顾/吹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在吹/那种入情入境的神态/百毒难侵,刀枪不入”,这种投入、执着,也许正是诗人认可的人生态度。

有些是当代诗歌潮流的推动者、发动者甚至领头人,比如李亚伟、柏华、翟永明等等,他们曾经或者口语化,或者智性化,或者对女性生命进行深度的诗意解剖,在一定程度上开创了四川诗歌甚至中国诗歌的新格局,而现在,他们的对历史、现实的深度思考、独立审思,在诗歌的广度、厚度、深度方面获得了新的发展。柏桦通过他的智性感受勾勒生命的足迹,“这人间为何屠夫仗义,文人负心?”这样的追问恐怕不是空穴来风;翟永明在历史的穿行中获得了新的思考:“从日常中逃亡/向飘渺隐去”,“从虚无中逃脱/向植物隐去”;李亚伟也走向了新的高度,在对历史的漫思之中建构生命的平台,在对语言的挑剔与重组中形成了新的张力:“你如果明白了人生/就不想打扰一座山的整体感”,这是对人生甚至生命的整体体验。

更多的诗人属于四川诗坛的实力团队,他们长期坚持诗歌创作,特色较为突出,在诗歌界具有较大影响,比如梁平、龚学敏、哑石、蒋雪峰、李自国、陈小蘩、靳晓静、何小竹、小安、雨田、杨通、瘦西鸿、凸凹、曹雷、龚盖雄、聂作平、郭毅、倮伍拉且、沙马、发星等等。在诗歌界,只要提到这些诗人的名字,很多人都可以想起他们的某些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也对他们怀有新的期待。有一些诗人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在各自探索的领域拥有了自己的地位和影响,但还没有完全定型,具有相当的可塑性,潜力可期,比如王志国、曹东、曾蒙、干海兵、熊焱、李龙炳、桑眉、杨晓芸、李清荷、举人家的书童等等。

还有一些是正在生长的力量,非常年轻,但感觉敏锐,活力四散,潜力很大,比如马嘶、余幼幼等等,他们的创作往往打破诗歌的惯常法则,通过的新的语感的发现和构建,新的领域的开拓和实验,探索现代汉语和诗歌艺术的新的可能。马嘶说:“要警惕生活的惯性。那都是修饰/的结果,或妄想的过程//我拥抱你,那一刻才明白/是在拥抱自己/——那个孤独而蜷缩的自己”,敏锐和警醒也许会使他获得更大的收成;余幼幼也是敏锐的:“医院是白的/医院是黑的/在我看望病人的时候/它是白的/我朋友的脸/和它一样苍白且带着暴雨”,黑白共存、黑白难分,这是现实的色彩,也是诗人情感的色彩。

应该说,拥有这样的诗人队伍,四川诗坛自然不会沉寂,四川诗歌自然会在任何潮流与风浪之中都站稳自己不可替代的位置——无论是诗歌思潮的新变,还是物质潮流的扫荡。

收入这期刊物的作品不能说都是精品,但我们可以读出不同的话语方式和艺术向度,读出多元的艺术感悟和不同的精神取向,无论是知识分子的还是民间的,无论是典雅的还是口语的,无论是关注意象建构还是醉心于生活化、细节化,无论是点滴感悟还是深度观照,都可以在这些作品中找到它们的位置和价值。梁平的对历史的精神穿越打破了时空,但最终落脚到对自己的审思,“都市里流行的喧嚣在这里拐了弯,/面目全非的三间老屋里,/我在。在这里看书、写诗,/安静可以独自澎湃。”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境界。何小竹体现的淡然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对生命理解,“想一想就算了”,是诗人对待不断重复的生活现实的一种姿态。龚学敏对历史和现代文明都有属于自己的机智感悟,历史和文化、感受和思想在他的诗中流淌出新意:“在无锡。惠山是林立的工厂们抹不去的心病,感冒的泉水,/在紫砂殆尽的药罐里咳嗽,按曲谱给往来的车辆让路。//我把一棵树苗栽进从前的无锡,它问:是不是自己人?”“局外人”和“过客”的感受让人心惊。李自国的“盐”从过去的自贡融化到了流淌的嘉陵江,说历史,也说现实,说盐巴,也说灵魂。在陈小蘩的诗中,我们读到了一种旷达与执着:“你惊讶于蓝天/爱人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神/醉人的蓝使你忘记警惕/你已走到遥远的天边/依旧无法释怀,任白云一缕游丝牵着你/在城市和沙漠的边缘游荡”。干海兵赋体一般的抒写,勾勒出父亲的人生,寂寞但也充实:“老父亲在守着黑暗中的那片树林,他端坐于落叶的汪洋/仿佛最后的船长。有一把小小的篝火陪他说话/那些花楸树、黄栌和银杏也在说话”。蒋蓝笔下的豹子是一种象征,其中的意味都蕴含在这些厚重的诗行中:“豹看上去没有颜色/也没有斑纹/是第三只豹/连四肢也被历史的旋转溶解了/豹静卧于一棵马桑树下披火而眠/侧看,是一匹马”。“豹”与“马”,形成了非常尖锐的对照。熊焱的诗充满向往与反思,其中的沧桑感让人震撼:“我愧疚于我把自己关在灵魂的小屋里/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磨亮那一卷刀刃的锋利”,这也许是诗人“孤独无际无边”的根源。凸凹的“山水”是向内的,是精神,是血脉,“到底是山水/这头喊魂,还是那头喊魂/云遮雾障,外人分不清//自己也分不清/声气绵亘,大无声/真容沉底,不显山不露水”,这样的纠结是思想的原动力,也是诗歌的发动机。聂作平的诗具有明显的现实关怀,但其中的流浪气息和无根之感让人心生疼痛:“我居住在这座园子的某个角落/如同这座城市,在这个国家的位置/早上醒来,窗外会有几只鸟儿/哼唱着语焉不详的自度曲/(在这样的自度曲里,曾穿插过/儿子娇弱的啼哭,和邻居歪歪斜斜的琴声)”。桑眉对“植物”的歌唱是对人世的反思,“飞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隐姓埋名地生活/它们与自己的亲人天天见面/从清晨到黄昏,打手势、唇语/反复告白”,这中间充满了对自我、亲情的渴望。胡马的《九眼桥》借“九眼”这个意象展开抒写,写出了人生的多种滋味:“他们把钢筋水泥当玩物。/他们心脏瓣膜上有大理石花纹”。

在这些作品中,我们还可以或多或少读出诗人在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中获得的独特的感悟。在杨通的作品中,我们读到诗人对人生悲喜的别样解读。作为身在他乡的“异乡人”,王志国的诗中流淌着对纯洁故乡的回味。在曹东的诗中,诗人对外在世界与内在体验进行的诗意融合,有时让人触目惊心。麦笛的小心翼翼是一种人生态度,折射出现实人生在诗中的印记;郭毅的“植物”都具有灵性,其实那就是生命的另一种形态;龚盖雄对哲人与女人的思考,揭示了人世间的诸多公开的秘密;倮伍拉且诗中的太阳、月亮和少女充满神秘,但也敞亮,人与自然的至高境界在他的文字之间流淌。沙马、俄尼·牧莎斯加、发星等人对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的现代解读,带给我们别样的诗章。蒋雪峰的江油、瘦西鸿的南充、雨田的绵阳,都浸润着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底蕴,也有诗人的自豪流溢其间。

我是四川人,在外地谋生。对于四川诗坛来说,我既是旁观者,也是局内人。读完这期刊物,我想特别提到《星星》,它雖然经历了岁月与历史的风雨,但依然站立在诗歌艺术探索的潮头。诗人靳晓静的《从布后街2号到红星路二段85号》是一首感情真挚的诗,所有热爱诗歌、热爱《星星》的人都可以从中读出诗人与刊物、诗人与诗歌的那种血肉亲情,诗人既写出了《星星》经历的岁月沧桑,也写出了《星星》与中国诗歌经历的风雨岁月,但它们都坚强地挺过来了。为此,诗人说:“爱诗真好,犹如做了神的儿女/语言之外还有语言/人生之外另有人生”。她也对此满怀期待:“人生是一座交叉小径的神秘花园/诗是园中的那只苹果,我用缓慢和耐心/给它镀上神的光芒 它一如初见/一如我30多年前从书摊上拿起它时/纯粹,干净的模样”。我想,这种对待诗歌的宗教般的虔诚也是所有爱诗的人们的共同期待。

四川诗人有福,因为有《星星》;中国诗人有福,还是因为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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