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德里克《痕迹》与它的那些恶作剧者
2014-04-29李琳
摘要 恶作剧者是印第安口头传统的组成部分,由于具有颠覆性,广泛出现在印第安作家的小说作品中。在厄德里克的小说《痕迹》中,作者赋予主人公恶作剧者的身份,颠覆了印第安人在主流话语中的形象,坚持了自我的族裔身份。同时,作者厄德里克跨越文化界限,将西方小说与印第安口头传统结合在一起,表现了其自身的恶作剧者身份。
关键词:《痕迹》 恶作剧者 口头传统
一 引言
《痕迹》是美国印第安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于1988年出版的小说,主要描述了托管期结束后,土著奇帕瓦人由于疾病、赋税和严寒等压力,面临着生存的威胁。小说采用多角度叙事的手法,讲述了从1912年到1924年,北达科他奇帕瓦族人的故事。小说中作者赋予主人公弗勒和纳纳普什恶作剧者的身份,彰显了当代印第安人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的重要意义。同时,厄德里克将西方小说与印第安口头传统结合在一起,跨越了文化的界限,表明了其自身就是一个跨越文化界限的恶作剧者。
二 传统中的恶作剧者
恶作剧者是指民间神话中出现的超自然人物。在全世界中的传统文化中都普遍存在。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法国的列那狐等等,这些都是恶作剧者的化身。在不同的文化中,恶作剧者有不同的特征含义。然而,恶作剧者的普遍特征是:他是文化的训导者,也是甜言蜜语的骗子;他是社会规范的构建者,自己却不遵守;他是社会文化的核心,也是社会中的流浪者。
奇帕瓦部落神话中的纳纳博宙也是一个恶作剧者的化身,作为部落的文化英雄,他富有同情心,游荡在现实和梦幻的空间中。他与动植物的关系很密切,是部落族人的疗伤者,会将不同植物的治病疗效告诉族人。奇帕瓦族人的自然观是“人类和超自然界并不是独立存在的,人和动物都是其存在的形式”。而恶作剧者是促进人类和动物交流的中间者,传递着精神的能量。在小说《痕迹》中,作者厄德里克将女主人公弗勒赋予了奇帕瓦部落传奇的神话色彩,使她成为奇帕瓦的代表。作者给弗勒赋予了印第安文化中狼和熊等图腾动物的特征:“她的牙齿洁白,看上去尖锐、锋利”。作者在小说中多次描写弗勒的牙齿,暗示了她与狼是相关的。与狼一样,弗勒扮演着奇帕瓦部落的保护神,她能让水怪安静地待在水底,确保奇帕瓦族人的安全。同时,她又和图腾动物熊一样,拥有神奇的超自然能力。她的宗族皮雷杰家族最早可以追溯到熊族。弗勒外出狩獵时,会在雪地上留下熊爪的印迹,发出熊的吼叫声。在神话传说故事中,熊知道草药的秘密,并把秘密告诉了人类。弗勒仔细研究草药的配方,并为奇帕瓦族人治病疗伤。作为奇帕瓦族人的保护神,弗勒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在她分娩时,一头熊闯进了家里,当弗勒看见熊时,感到害怕,同时身上充满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她站了起来,并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作者把狼和熊等图腾动物的力量赋予给弗勒,使她成为奇帕瓦族人的保护者。她跨越人类和动物界限的能力是恶作剧者的明显特征,也是作者厄德里克超越传统西方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的产物。作者将西方小说体裁与印第安口头传统结合在一起,跨越了现实和想象的界限,一些评论家认为这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作者厄德里克对这个评论不予赞同,她说:“在别人看来魔幻的东西,在我看来是真实的,我从小就听惯了神奇的传说故事。”在厄德里克的小说中,那些评论家所说的超自然魔幻因素其实是奇帕瓦族的传统文化,作者将恶作剧者作为媒介,传播和继承了部落的传统文化。
小说中,弗勒作为恶作剧者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但她也有脆弱的一面。人种学家巴滋尔曾指出纳纳博宙作为恶作剧者的双面性:他拥有超自然能力,但由于他是凡人所生,也要学习各种生存本领。他勇敢聪明,却也不能摆脱人类的局限性,例如,优柔寡断、变化无常、狡猾等缺点。同样,弗勒作为恶作剧者也有局限性,主要表现是她缺乏控制力量的机智。当她在现实面前屡遭失败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超自然能力:说话开始变得犹豫不决,伪装自己的行为举止,掩盖内心的恐惧。
作者厄德里克赋予弗勒作为恶作剧者的双面性,主要是为了表现印第安的传统文化和精神世界受到了现代主流社会的侵蚀。被赋予印第安强大力量的弗勒,当面对联邦政府抢占部落土地的时候,也表现出无能为力。众人周知,美国政府为了同化印第安人,颁布了《印第安土地法》,规定把部落共同的土地分配给个人。在托管期内,印第安人不需要交纳土地税,在托管期结束后,要交纳土地税。颁布的《印第安土地法》迫使印第安人改变了传统的生活方式,开始从事农业和采矿业等,并被迫接受主流社会的价值观念和文化。在美国的同化政策下,交纳不起巨额土地税的印第安人不得不将土地低价转让,传统的部落土地所有制被瓦解,部落的族裔价值观受到严重的打击。然而对这严峻的形势,弗勒并不承认,她看着土地税图,说:“它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没有人敢对埋葬祖先皮雷杰的地方有非分企图。”但是,弗勒最终没能保护族人的土地不受侵犯,沮丧地离开了保留地。作者厄德里克通过弗勒的故事告诉读者,现代恶作剧者拥有的传统力量,只限于传统的印第安世界,当白人侵犯时,她不能保护自己的土地,也不能从白人的价值观念中挽救自己的族人。厄德里克赋予弗勒力量的局限性,反映了当代印第安人生活状态的两面性:一方面,他们从奇帕瓦传统文化中获得精神力量;另一方面,面对现实,他们遭受着殖民的压迫和霸权主义话语的威胁。厄德里克借助神话传说中恶作剧者的两面性,强调了在构建印第安人身份时,神话人物发挥的重要作用;同时,也没有忽略在现实生活中当代印第安人遭受迫害的事实。
三 恶作剧者的颠覆
珍妮指出“在厄德里克的小说中,恶作剧者对于传统文化的继承和部落种群的构建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一点充分体现在小说人物纳纳普什身上。他的名字表明了他和恶作剧者纳纳博宙非常相似。同样作为恶作剧者,纳纳普什知道怎样去适应复杂多变的现实世界,怎样在新秩序的世界中寻求生存和发展。他喜欢开玩笑,富有幽默感;他是部落传统文化的传播者,把自己的生存经验传授给年轻人们。纳纳普什在协调部落传统文化和白人西方文化时,表现出其长远的目光和灵活性。尽管屡次受挫,他却始终不屈服,是小说中最有力量的人物。
在小说中,厄德里克笔下的纳纳普什是幽默风趣的恶作剧者,这强调了幽默对当代印第安人的重要意義,它不仅是一种生存的对策,还是治疗历史伤痛的良药。一直以来,在白人的主流社会中,印第安人的幽默感被忽略,白人将他们视为表情僵硬严肃的受害者。厄德里克在恶作剧者纳纳普什身上赋予了幽默风趣,颠覆了主流社会中印第安人传统的严肃悲情形象,并借纳纳普什插科打诨之口,在诙谐幽默中实现了鞭笞和教诲的目的。在小说《痕迹》中,当奇帕瓦族人的土地被白人侵略后,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面对饥饿,纳纳普什并没有以悲情的受害人身份对白人政府进行控诉,而是用玩笑话抵消了饥饿贫穷的困惑。他吃地鼠肉来充饥,用玩笑和诙谐幽默的语言,对自己的贫困潦倒进行调侃,讽刺政府救济的吝啬。使得读者在笑过之后,深刻思考奇帕瓦族人悲惨生活的根本原因。在小说中,纳纳普什风趣幽默的话语表现出这个恶作剧者面对现实生活的乐观态度。正如一些评论家说的:“即使生活的现状非常绝望,印第安人也会用风趣幽默的方式去坦然面对。”恶作剧者在部落中表现出的这种风趣幽默,强化了种群的力量,帮助印第安人度过生活的困境。
纳纳普什继承了恶作剧者能说会道的特点。他对官方语言的把握,是传承部落传统文化、抵制主流社会语言的工具,因此具有积极的意义。纳纳普什采用讲故事的形式把部落的传统文化传播给年轻人。正如斯德那说的:“纳纳普什大部分的力量都源自于他对语言的把握。”他用传统的口头文化叙述奇帕瓦部落的历史,找回了没有被书本记载的历史文化印迹,他认为口头文化这种古老的方式比书面记载更细腻,富有生命力。纵观小说,纳纳普什叙述着奇帕瓦部落的历史,指引不接受部落传统的露露回家,重新审视自己并接受其印第安人的身份,治疗她在白人主流社会中受到的精神创伤。
另外,纳纳普什对语言的把握还是抵消白人压制,对抗白人主流话语的工具。他将印第安人倾听者的角色戏剧性的转移到主流权威牧师的身上。“我一旦开始讲话,就不能停下来,牧师表现出吃惊,整个晚上,牧师都在听我的讲述,他偶尔想要发表言论,但我始终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纳纳普什颠覆了印第安人传统的沉默、不善表达的形象。当牧师用各种理由说服纳纳普什竞选部落首领时,口若悬河,不给纳纳普什任何说话的机会。“我教牧师的讲话技巧,他都学会了,我教的非常成功”。纳纳普什深知对语言的把握是部落与白人权力机构进行交涉的有利工具,可以保护奇帕瓦族人的利益。
除此之外,在小说中,作者厄德里克将处于边界的模糊性和灵活性赋予给了恶作剧者纳纳普什。一方面,当纳纳普什面对主流话语的威胁时,反对被他人定义,仍然坚持自己的奇帕瓦族身份;另一方面,作为奇帕瓦部落和白人权力机构的协调人,纳纳普什在协调过程中实现了部落的延续。“保留自己身份的重要方式是不被他人定义”,纳纳普什作为恶作剧者的化身,意识到被他人定义是自我身份的一种威胁,拒绝在政府文件上签名。他告诉白人神父自己没有名字,他认为在文件上签名就是对不合理条款的妥协,会损害部落的利益。因此,纳纳普什不愿意坦白自己的名字,也不愿意被他人定义自己的身份。
同时,纳纳普什意识到对白人文化固执反抗的方式,并不能保障奇帕瓦部落的权益,因为“只有参与到白人的主流文化中,才能实现自治,保留祖先的土地所有权”。纳纳普什以对话交流的方式,在两种不同的力量中协调,试图找到平衡。在小说中,奇帕瓦部落有几大家族,例如,纳纳普什家族、莫里西家族和喀什帕家族,他们由于土地所有权产生的矛盾导致部落内部矛盾的产生,最后,种群传统生活方式被瓦解,传统价值观念在美国的同化政策下受到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固执的反对主流文化和藐视权力,都无济于事。印第安人要有意识参与到主流文化中,从而改变权力对抗的局面。纳纳普什积极参与到主流文化中,利用所学的东西,改善奇帕瓦族人的现状。“恶作剧者以幽默的方式,在传统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调解”。由于具有恶作剧者的灵活性,纳纳普什最终完成了传承部落传统文化的任务。
四 结语
小说中,弗勒和纳纳普什作为恶作剧者的代表,面对白人主流文化的冲击,采用了印第安人特有的方式,颠覆了印第安人在主流话语中的形象。作者厄德里克将奇帕瓦族的神话传说融入到小说中,在传统恶作剧者的身上赋予现实主义,其自身就是一个跨越文化界限的恶作剧者。和小说中的恶作剧者一样,她试图在民族文化和主流文化中找到平衡。作者厄德里克把自己传承传统文化的责任融入到小说故事中,她对弗勒和纳纳普什的叙述,表明“她既不遮掩现实,也没有重复叙述印第安人的生活,她通过恶作剧者的创作手法叙述了一个苦难但充满力量的故事”。
参考文献:
[1] 张明兰、王发德:《从后殖民视角解读〈痕迹〉中印第安人的杂糅身份建构》,《湖南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
[2] 张明兰:《厄德里克〈痕迹〉的深层生态视角解读》,《江苏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13年第3期。
[3] 方丹:《返魅自然:〈痕迹〉中的印第安生态伦理意蕴》,《外语与外语教学》,2012年第6期。
(李琳,海南政法职业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