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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网人生的自我救赎

2014-04-29王援

作家·下半月 2014年12期
关键词:平凡许地山宗教

摘要 许地山的作品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他笔下塑造的女性形象,如敏明、惜官、尚洁、春桃等既是宗教的虔诚信徒,又有独立的自我意识和人生哲学,在蛛网一般的人生中,形成了“不僧不俗,亦僧亦俗”的独特生活理念,生本不乐、虽哀犹爱、豁然达观、独立进取是她们共同的生命特质。

关键词:许地山 女性意识 宗教 平凡

具有宗教气质的文学家许地山在现代文坛中显得颇为与众不同,一方面,他是一位精研儒、佛、道和基督教的宗教学者,并怀有真正的宗教信仰,可他又非纯粹的宗教信徒,仅委身于某一教派之中,而是从各种宗教中“拈取一片”融入他自认为合理的人生观中。另一方面,他眼中的文学首先是“济世救人”的工作,人生在世有许许多多的问题,他却择取了女性问题为核心创作领域,笔下展现了一系列普通女性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塑造了惜官、尚洁、春桃等一位位熠熠生辉的女性形象,所探讨的女性问题深刻触及了人們的灵魂,成为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的先声。因为兼具宗教家和文学创作家两重身份,许地山艺术作品中的女性多具有一种虽哀犹爱的宗教情怀和以“出世的态度入世”的宗教精神,在命运的播弄面前,她们坚守宗教的容忍之心,以无论苦乐皆泰然处之的情怀立身待人,抱着独到的苦与乐的辩证信念,执着地坚守自己的生活理念,坦然面对爱情的波折、家庭的动荡和生活的苦难,活得既单纯快乐又顶天立地,展现了一种平凡的人生哲学和艺术之美。

一 生本不乐:蛛网中的女性际遇

“生本不乐”出自许地山散文集《空山灵雨·弁言》中的第一句。在这部散文集中,他将深刻的哲理思考、浓郁的宗教色彩和空灵的语言艺术融为一体,表达了自己对社会人生的探索以及对亡妻的深切怀念之情。许地山与爱妻林月森感情甚笃,经常一起谈佛、崇佛,但命运弄人,美好的夫妻生活仅仅存续了三年,就使他们阴阳相隔。林月森的离开,使许地山遭遇了无比巨大的伤痛,让他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无情和幻灭感。如果说许地山在失妻之痛中用散文笔法描绘了一个“生本不乐”的世界,写出《笑》、《别话》、《爱流汐涨》等悼念爱妻的名篇,那么他在小说《缀网劳蛛》中,则构筑了一个充满着哲学精神和宗教意味的意象——人的命运是一张蛛网。

小说主人公尚洁是一位勤劳能干的中国南方妇女,尚洁的男人自己不好,还对尚洁有所怀疑。小说在开篇处写尚洁在家里跟她的朋友史夫人聊天,谈一些生活、爱情、婚姻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饱含着女性独特的人生认识。这时候天黑了,他们家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偷,没想到失手把自己的头和腿摔坏,浑身是血地被抓住了。善良的尚洁在给小偷包扎时,丈夫回来扎伤了她,于是两人感情破裂,尚洁离开家乡来到马来西亚做工。这一住就是三年,每天做工、学英语、读《圣经》,时时想念自己的孩子。后来丈夫在牧师的启发下变好来向她悔罪,请求宽恕,她又原谅了丈夫。小说结束时,尚洁和史夫人又谈论起人生,她认为,自己就像一个蜘蛛,命运就像是蛛网。蜘蛛在第一次放出蛛丝时不知道要被风吹到什么地方,当它粘到其他东西时,蛛网也就织成了。可是这张蛛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裂,当它破时,蜘蛛便巧妙地隐藏起来,等到机会来时再结成一张新的网。其实人的命运不就像蛛网一般吗?所有的网都是由自己编织的,无论完整还是残缺,就让它顺其自然吧!这也许就是尚洁的人生理念。

与《缀网劳蛛》的蜘蛛哲学相比较,许地山的成名作《命命鸟》则表达了一种“生本不乐”的宿命论哲学观。《命命鸟》描写了缅甸仰光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男的叫加陵,女的叫敏明,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又是同学,长大了很要好,但是他们的家庭背景悬殊,加陵是士族子弟,敏明是艺人家庭,双方家长极力阻挠,并请来巫师作祟破坏他们的感情。最后,敏明在一种梦幻状态中领悟到人生的一切其实都是毫无意义的,向水中走去,加陵被她感动跟她一块向水中走去,两人以情死为超度,带着浓烈的宗教色彩走向死亡。

许地山作品中女性人物的这种身世之痛,与他独特的人生经历密不可分。许氏祖籍广东,出生在中国台湾,后随全家落籍于福建龙溪。少年时代的许地山,被迫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稍长就开始在缅甸仰光谋生;1917年,在仰光当了几年教员后又只身来到北京的大学读书。这种独特的经历让他深刻地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同时也使他变得博闻广识。另一方面,受父亲及两个兄长爱国主义行动的影响,许地山很早就树立起关心国事安危的爱国民主意识,对民生疾苦感同身受。所以一旦提笔,自己所特有的那些生活经历就成为一笔宝贵的创作财富,虽然小说叙述的故事发生在异域他乡,但却始终脱离不开借异域写故土的价值关怀,体现出许地山特有的否定现实的创作思维。当然,许地山笔下的东南亚、“海世间”并非他的理想国,这里也有欺骗、专制、背叛和对人尊严的践踏。所以,无论是从小浸润在浓郁的佛教环境,还是在燕京大学神学院的学习经历,都不能彻底改变许地山早年所具有的人道主义精神与宗教思想之间的矛盾。正如许地山在《宗教底妇女观》中所言,宗教是由男子所建立,却“叫女子去崇拜底一种礼制”,因此可以说,许地山的宗教观超越了从男子的立场看待宗教的观念,他向往和追求的是女性与男性的平等人格,力图破除重男轻女的传统宗教观;可是在现实世界中,女性却因为制度或风俗的限制仍处于弱势地位,生活在蛛网一般的“不乐”境遇之中,这也是许地山对现实人生的一种终极看法。

二 虽哀犹爱:厄运中的灵魂救赎

通观许地山的作品,在人物的命运安排和情节的曲折展开中总是流淌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情。一方面,无论是敏明、惜官、尚洁、春桃,还是玉官的人生际遇都面临着一个接着一个的“不乐”状态,作家满怀同情地渲染了这些“不乐”情境,使作品中的哀情持续积蓄;另一方面,许地山笔下的女性人物以达观平和的人生态度,坦然面对一切挫折和不幸,并且外化为基督教宽容博爱的行动主张和能力,化解了这些痛苦和苦难,达到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

许地山在20世纪30年代写出一篇名为《春桃》的小说,讲述了一个名叫春桃的北方农村妇女与两位“丈夫”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在春桃结婚的那一天,村子里来了乱兵,她与丈夫李茂失散了,这是作品铺垫的第一层哀情,悲剧从天而降,反映了那个兵荒马乱时代人民的凄苦命运。后来春桃一个人流浪到北京,靠捡破烂为生,期间认识了一个名叫刘向高的半商半文的男人,他从春桃捡的破烂里发现很多古董。两个人产生了感情,慢慢就生活在了一起,像夫妻一样,非常恩爱;有一天春桃在街上忽然碰见了李茂,这时的李茂已经失去了双腿,只剩下半截身子。春桃二话不说,马上雇了一辆车,把李茂接回家,给他打水、洗澡、做饭;过了不久,刘向高回来,两个男人客客气气地说话,但总觉得别扭,因为刘向高和春桃已经很恩爱,这里体现了第二层哀情,渐趋平静的生活又被无情地打破,春桃不得不面对这一充满“哀情”的现实。原来李茂当年被土匪抓走,又逃了出来,到东北参加了抗日联军,在抗日战争中失去了双腿,流落到北京来。现在李茂来了,春桃觉得没什么,他是我丈夫,现在生活不能自理,我自然要照顾。于是他们三个人就住在一起,春桃睡在中间;这两个男人都是好人,都想退让。刘向高认为李茂是春桃的丈夫,既然丈夫回来了,我就不能在这儿了,我得退让。可是,春桃说你不能走,因为我爱你;他也不能走,他是我丈夫,在春桃看来不存在任何问题。在我们常人看来很奇特,但是当事人觉得很自然,特别是在春桃看来这一切很自然,因为她以基督教的博爱精神实现了自我灵魂的救赎——“虽哀犹爱”,她说你们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我们看许地山写的《春桃》很富有传奇和浪漫的色彩,但又是有生活逻辑和生活来源的故事。今天我们在新闻里偶尔还能看到这样的故事,但是许地山把它上升到一种博爱的人生观的高度来理解,增加了作品的厚重感和人道主义力度。春桃有自己的生活信念,虽然是一个捡破烂的妇女,可能也不认字,但她有很执着的生活理念。春桃白天捡破烂好像是很脏的工作,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在院子里看星星,闻花香,跟知识分子一样。白天那是挣钱,晚上回家过着风花雪月的日子,春桃有很充实的生活方式,在不好的境遇中,因为灵魂上有所依偎,所以活得单纯快乐。

三 达观进取:抗争中的女性意识

由于整个时代的现实主义文化取向和许地山本人特殊的人生经历,他在创作之初就汇入了“问题小说”的热潮之中,显示出与冰心、叶圣陶等文学研究会重要成员不同的奇彩异趣。许地山小说的创作风格充溢着深厚的异域色彩和宗教氛围,在曲折的爱情线索之中隐伏着作家对女性命运和女性独立意识的深切注视。

《商人妇》描写的是福建地区一个名叫惜官的劳动妇女,丈夫好赌博把钱输光后就去闯南洋,丈夫到了南洋一开始还有信来,后来就音信全无了。听别人说惜官的丈夫在新加坡开了一个铺子,她就按照约定来到新加坡。没想到丈夫顺手就把她卖给了一个印度商人,几年之后她又跟着印度商人回到印度去。这个印度商人一开始对惜官还不错,但是他家里有好几个太太,那几个老婆总是欺负她。过了几年之后,印度商人死了,也就没人向着惜官了,她受不了欺侮就逃跑了,跑到一个农村当了小学教员,成了一个模范乡村教师。后来,惜官终于攒了一些钱,带着孩子坐船又到新加坡去找丈夫。在船上就遇见了这个小说的作者,遇见了“我”。作者很同情惜官的不幸遭遇,但是惜官却说,人世一切本来“没有什么苦乐的分别”。惜官将自己久别、被卖、逃亡等事情都看作是苦与乐的人生哲学,告诉“我”要把眼前的事情看开才好。我们看惜官,虽然是典型的劳动妇女,但却具有佛教文化的人生底蕴,她的话中体现了佛教“生本不乐”和“以苦为乐”的精神;此外,许地山还把道教文化中豁然达观的人生态度引入惜官的思想世界,在面临苦难的人生境遇时从未自暴自弃,反而展现了女性独特的达观挺立、自强进取的精神追求。正如文学史家陈平原所言:“再也不会有那样毫不造作的奇人。”

20世纪最初的二十年,古今中西文化的大碰撞导致社会生活急剧变迁,为反映纷扰多变的现实生活及其矛盾,许地山用自然朴实的文笔和充满宗教气息的思想塑造了惜官、尚洁、春桃等一个个熠熠生辉的女性形象,她们的性格特征、出身环境、教养背景及人生际遇都不相同,但她们的坚忍达观、善良美丽的品格深深地打动了人们。惜官好似一株含羞草,外表和内心都朴实无华,她以忍羞无怨的态度面对人生;尚洁就像高雅的玉兰花,神情举止落落大方,历经种种磨难一直让人肃然起敬;春桃犹如一枝野菊花,充滿灿烂的生命色彩,她的倔强和执着深深地印在了人们的心目中。许地山笔下的女性虽然没有壮怀激烈的人生信念,但却通过参悟基督教、佛教或道教找到了坦然达观面对一切人间苦难的生活理念,在生命的磨难中达到了内心的平衡,获得了心灵的慰藉。可以说,一种“不僧不俗,亦僧亦俗”的超然品质撑起了她们内在圆满的生活,让这些平凡而又饱受磨难的女性在纷乱的世界中得到心灵的救赎。

参考文献:

[1] 许地山:《国粹与国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

[2] 许地山:《许地山经典全集》,哈尔滨出版社,2013年版。

[3] 陈平原:《论苏曼殊、许地山小说的宗教色彩》,《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4年第3期。

(王援,吉林动画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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