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后街2号到红星路二段85号

靳晓静

1

一个门牌号数的排序

是一种偶然，就如命理中

金木水火土的暗喻所指

将这里命名为诗歌之地

1957年，《星星》的诗刊生于斯

那时我尚未出生

混沌之外，这孩子有一天

将爱上诗，并投奔到此

这是神的眷顾和恩宠

我接受这命运的排序

星空下，人是懂得感恩的动物

爱诗的人都知道

在中国西部，在成都

这两个门牌号其实是同一个地方

先是一座四合小院，后是办公楼

门牌号因大门朝向而变

犹如《星星》前辈的编辑们

被集体打成右派后

于二十多年后再次复出

大门朝南 大门朝西

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演绎着一代代《星星》人的命运

嬗变着诗歌的潮流和质地

3

怀旧是必须的

在时间的单行道上

我不知何时白了第一根头发

新墨落在纸上即成旧迹

我写出的诗也都老了啊

我坐着的姿态从未改变

在这里，缝制过多少件嫁衣裳

如同为神做着义工，那满心满肺的欢喜

一针一线缝着对诗歌的挚爱

多少旧友新交，心怀戚戚

这里是词语铺就的黄金之地

而我在此洞悉了词语的秘密

以及诗歌救赎的秘密

如今我编过的诗和结识的诗友们

都旧了，旧了呵

——怀旧是必须的

纸上的诗，世上的酒

我不善饮，因了诗

才有了这诗酒人生

4

記得那一年，在去三军医大的路上

初识这本条32的刊物

我并不知道，我伸手拿起她时

便拿起了自己的命运

步后街2号由此成为一处圣地

爱诗真好，犹如做了神的儿女

语言之外还有语言

人生之外另有人生

在《星星》我做着真实的工

读诗编诗，到极处宛若飞翔

性灵中的飞翔，让人过了双倍的人生

从布后街2号到红星路二段85号

我碾转于此梦幻于此

我把85号看作一道诗歌的密语

5

人生若没有一点儿迷幻

那是多么单调多么乏味的事

人类用了音乐绘画和诗歌

来和我们大脑内的迷宫相配

要造一处交叉小径的神秘花园

爱诗的人都住在其中

现在是盛夏，我的手触摸着久远的纸质书信

突然有了离别的伤感

突然为里尔克的《秋天》感动

我想在某个秋天离开这里

离开这标着诗歌之地的门牌号时

我想醒着，写封长信

其实我一直在写这封长信

以白发，以心血以一段肝肠

我要写下布后街2号消失的四合院

写下红星路二段85号的东三楼

写下我们共同的名字——《星星》

并且绝不发问 时间都去了哪儿

人生是一座交叉小径的神秘花园

诗是园中的那只苹果，我用缓慢和耐心

给它镀上神的光芒 它一如初见

一如我30多年前从书摊上拿起它时

纯粹，干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