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哭过的眼，看岁月更清楚

大泽土

A

这座北方城市的早晨，很多时候都是雾茫茫一片的。晨起的上班族和学生一族们通常都是一头扎进浓雾里，摸索着前进，走到公交车站等车或找到自己停在停车场里的车，小心翼翼地上路，车速慢得像只蜗牛。

朱雅静是白领一族，单位离家不太远，所以她选择步行上下班。她喜欢这段隐在大雾里的时光，不长也不短，刚好够她出一会儿神。等走到单位，坐在办公桌前时，窗外的雾也渐渐散了，她那颗偷跑出去片刻的心也按原路返了回来。

她又回到了熟悉的生活当中。从毕业做到现在的工作，她已驾轻就熟，工作中的挑战在她眼里只是证明实力的机会。逐渐做到公司的中层后，机遇也好似到了一个瓶颈期。朱雅静看不到出头的希望，心里有一点懈怠下来。

回过头，人近中年的女人只能看到身后的家。原来，家是她的一个背影，淡化在自己事业前进的路上。有一度她春风得意时，曾感觉家是羁绊她发展的绳索。事业上的伙伴在向她献殷勤后听说她已经结婚时，面露索然之色的情景，朱雅静记忆犹新。

现在，一拨接一拨的大学生涌进公司，90后的丫头小子毕恭毕敬地称呼自己为前辈，朱雅静有一夜老去的沧桑。回到家，煮了点清淡的粥，就着几样从超市买回来的小菜，一顿简单的晚饭就结束了。

墙上的钟过了十点，顾明初才用钥匙旋开房门。朱雅静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只听得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洗的时间很是有一阵子。朱雅静不禁来了兴趣，以顾明初的习惯，通常是三下五除二草草洗漱了事。想起刚结婚那会儿，他连洗脚都不能每天坚持，现在洗个澡却要这么久。

本来睡意渐浓的朱雅静这么一想反而清醒了。顾明初闯进卧室的速度可以用发飙来形容，扑通一下像一只土鸡自空中跃起随之跌至床上。朱雅静往后躲了一下，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要应酬到很晚呢。”顾明初在黑暗中缩了一下，然后规规矩矩地躺在朱雅静身边。

两个人的手碰了一下，随即又分开了，各自背对着背。这是一场维持了6年的婚姻。

B

下午，朱雅静从公司出来得早了些。路过恒隆大世界的时候，她突然决定进去逛一逛。有多久没逛商场了？逛到女装部时，离着她有两百米的距离，朱雅静看清一个男人揽着一个女人的亲密背影。她站定，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往一个不显眼的专卖店里躲。

那是朱雅静的上司，穿着卡其色的休闲装。她看了看腕上的表，下午4点钟。而他身旁的女人，并不是她见过的上司妻子。一同共事多年，朱雅静和上司温婉贤惠的太太也一同聚过几次餐——那是一个以经营家庭为乐，以丈夫和孩子为圆心公转的女人。朱雅静的心突然泛起一阵凉意，为那个女人不值，也对一贯敬重的上司有了鄙薄蔑视之心。

回过神来，看到自己匆忙中拿起的一件衣服，黄中带绿，微微泛光，直筒式的半大风衣像一个背篓，顿时心生厌恶。导购小姐以为她喜欢，热络地过来介绍说这是今年上市的新款秋装，卖相好才有市有价，很受办公室白领们的追捧。朱雅静对那句“卖相好才有市有价”很是敏感，连导购小姐都这样认为，可见人们的价值观已完全沦陷。

朱雅静放下那件风衣，什么东西也没买，索然地从商场里往外走。在停车场，她又一次看到上司和他的情人，两人上了上司那辆霸气十足的路虎，威风凛凛地从她的身旁急驰而过，像要去赴一场不能耽搁的约会。

再在公司里碰到上司，朱雅静心里总会泛起一些不舒适。上司是个举止做派沉稳有度的男人，这是他留给朱雅静的一贯印象。但现在，这个好印象被那个突如其来的下午搅碎了，瓦解了，坍塌了。连和自己同床共枕的顾明初，她也一并怀疑起来：他也会背着自己在外面找情人吗？

C

真是不注意不知道，一旦女人開始留心丈夫的行踪，就会发现诸多的可疑和逻辑解释不通的事。

顾明初自婚后第二年开始，就极少在家里吃晚饭。朱雅静那时正醉心于事业，夫妻关系在她心里不过是一种因身体需要而被迫在一起的组合，离爱情稍远，离欲望很近。他们可能许久不会做爱，但一旦身体被触碰的激情点燃，朱雅静和顾明初付诸床上的体力就毫无保留。从这一方面来讲，他们还是和谐的。

可是顾明初不恋家，朱雅静是在事业稳定下来，心也稍稍松劲儿之后才悲哀地发现的。换言之，他们夫妻俩并不黏，一日三餐都是各自解决。朱雅静的单位工作性质特殊，所以，十之八九她都在单位里吃饭。而顾明初在哪里解决吃饭的问题？她甚少想过。记得最早她问过他，他一副大大咧咧的口气：“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饿着！”朱雅静一想也是，也就没再惦记这事。

现在，她奇怪一个男人不善烹饪，居然可以几年如一日自己解决吃饭问题。这实在令她吃惊。那么，一定是有一张可供他长期使用的饭票喽。下班前，朱雅静给顾明初打电话，说自己发现一家有特色的川菜馆，要不一起去尝尝？顾明初停顿了一下，有点意外，接着说晚上还有点事，改天再一起去吧。

这个回答在朱雅静的意料之中，却也多少有点颓败。朱雅静接着把电话打给女友梅子，两个人约好在那家川菜馆见面。女人约会的节目不外吃饭、逛街、分享心事。梅子听着朱雅静的担忧，问她：“顾明初只是不回家吃饭吗？你有没有想过要一个小孩，这样你们的婚姻或许会牢固些。即便是那些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女明星，结了婚之后不也拼命想为老公生个孩子延续香火，不然一切都是未知。”

闺密的话提醒了朱雅静。自从三年前那次意外流产之后，他们没有采取避孕措施，可朱雅静却再也没有怀孕的迹象。她一直把这归咎于工作压力大、内分泌紊乱等因素，却没想过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而顾明初的母亲每一次来，都会盯着她的肚子有意无意地看。难道是自己妇科方面出了问题？

和梅子道别后，朱雅静坐地铁回家，心里烦躁不安。她第一次意识到在事业之外，婚姻里的烦心事竟也那么多、那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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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雅静想试一试自己行不行。算准了排卵期，而顾明初并不知情，竭尽全力之后，朱雅静摩挲着熟睡中的顾明初的耳廓，对他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朱雅静平心静气地过了一个月，以为那一夜的激情一定会让她如愿以偿。她甚至感觉自己连怀孕初期的倦怠无力、不思饮食的症状都有了，每天脸上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心里却暗喜不已。可一个月后，朱雅静却失望了，她的“大姨妈”如期而至。她拿着手机到办公室外给顾明初打了个电话，让他务必答应她一件事，她想他们俩一起去医院作检查。

顾明初答应得很勉强。不过这一次，朱雅静坚持了，顾明初只能和她一同去检查。结果出来了，她一直没有怀孕的原因是他们血型不合。这从医学的角度来讲，只有那么万分之几的幸运儿能够成功怀孕。

没多久，顾明初提出协议离婚。他愿意放弃一切财产，只希望朱雅静还他自由身。果真如朱雅静猜想的那样，顾明初在外面早已有了一张长期且稳定的饭票。不但家外有家，而且那个朱雅静见过一面的女人居然还为顾明初生下了一个男孩。对于三代单传的顾明初而言，这是延续他在这世间的唯一香火，他岂肯放弃？

朱雅静想不到，一面之缘竟也可以载舟覆舟。那个女人的面孔想来已隐隐约约，而她真正佩服的是顾明初的不露声色，也许是她太过大意。

说到底，他们相爱过吗？朱雅静很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与其守着一个血型不合的男人维持婚姻，不如找一个血型匹配的男人，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宝宝。朱雅静在大是大非上，从来果断。

现在，她很享受每天清早的那一段雾里时光。有时走路的时候，口里甚至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一些自己年少时流行的老歌。此刻的朱雅静是真实的、自我的、肆意的，偶尔也为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流一小会儿眼泪，但当太阳将雾气驱散，朱雅静又精神抖擞地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处理一天的公务了。

或许，每个成熟的女人都需要那样的一段大雾时光，在找到新的幸福前，那也是生活的一个出口。

责编/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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