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背后的无意识
2014-04-29邱少芸凌海衡
邱少芸 凌海衡
摘 要: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小说《苍蝇》中两个人物截然不同,老伍德菲尔德毫无男子气概,十分可怜;老板却充满魅力,令人羡慕。老板貌似幸福快乐,实际上却是生活在阴影的威胁下。他残忍对待苍蝇的行为背后是一种无意识的替罪羊行为,是受到阴影威胁的他所采取的一种投射行为。
关键词:苍蝇;老伍德菲尔德;老板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7-0-02
一、引言
《苍蝇》是曼斯菲尔德著名的小说之一,故事以老伍德菲尔德拜访老板开始,在他离开之前,提起了他们死在战场上的儿子,这番出乎意料的话对老板震撼很大。在他回忆悲伤往事时,一只苍蝇掉进了墨盒,引起他的注意,之后他反复拿起钢笔滴墨在苍蝇身上直到它不再动弹。故事情节发展十分简单,但人物的心理危机却十分突出。在父系社会,有一类男性像老伍德菲尔德那样,没有扮演好男性角色,产生强烈的自卑感;也有一类像老板一样,摘不下根据社会生活需要而制定的人格面具,压抑了其它成分,最终形成阴影。当他们受到阴影威胁时,往往否认并投射到他人身上。
二、分析和讨论
1. 老伍德菲尔德的失败和老板的成功
毫无疑问,男性和女性的社会性别是有差异的。女性普遍表现为生命和营养的给予者,被充分地赋予了爱。男性则常以长者或统治者的形象出现,充满理性和判断力。荣格一再提到,男子气概和女子气质这两条原型原则提供了男性和女性的刻板模式发挥着作用。⑴对男子气概,或者说对主导权的追求,都原型地植根于男性当中。《苍蝇》中的老伍德菲尔德因为失去了一切主导权,感到失败,显得可怜。
退休后的伍德菲尔德身体不好,只能依赖家人,即使拜访朋友这种事也需家人同意,只能在每周二。他是被禁锢在家,被穿戴整齐后被允许进城。被动语态的使用及对他的称呼都在前面加修饰词“老”,使他失败可怜的形象跃然纸上。贝特森与沙哈维奇(Bateson & Shahevitch)认为对他的所有描写都突显了小说最初介绍他的形象,一个坐在婴儿车里朝外张望的婴儿形象。⑵失去主导权的他甚至连婴儿都不如,因为婴儿是天真快乐的,而老伍德菲尔德已丧失了感受家人关心及人生乐趣的能力。如今他唯一的和最后的乐趣就是每星期二拜访老板。“正如草木依恋最后的几个叶片一样。于是乎,老伍德菲尔德坐在那儿,抽着雪茄,几乎是贪婪地盯着老板。”⑶看着老板是他人生中仅剩的乐趣,“贪婪”一词更是描绘出老伍德菲尔德内心渴望成为老板那样的人。此外,当他谈起死去的儿子,丝毫没有伤心难过,甚至喜形于色地谈到墓地的鲜花和宽阔道路,像在分享一次旅游经历。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儿子体面的死亡比他如今的生活更有价值,更令人尊敬。
和他相比,老板则是典型的成功男士。“老板在办公椅里左摇右晃。他腰板硬朗,红光满面,虽然比他年长五岁,可依然身体结实,掌握着大权。”⑷即使已到垂墓之年,但老板仍然充满魅力。接下去一系列用来描述老板的动词,如拨弄、挥手、眨眼、转动等等,呈现了他充满活力的形象。虽然他比伍德菲尔德年长五岁,但似乎对自然衰老这一残酷命运也掌握着主导权。
除了对无情岁月的免疫,老板对周遭的一切也都掌握着主导权。他牵引着老伍德菲尔德的注意力,让他喝下早已远离的威士忌,最后甚至用沉默迫使他离开。⑸如小说中所描述那样,他“稳稳地坐在屋子中央……感到一种深切而真实的满意”。⑹稳坐办公室中央的老板就像在舞台中心,聚光灯照耀下的主角,充分地显示了他作为领导者及操控者的风范。此外,“成功老板”这一角色毫无疑问也让他成为了职场上的主宰者。
2.人格面具下病态的老板
“老板”是主人公的社会角色,荣格称之为人格面具,像“律师”、“建筑师”一样,它是老板适应社会所必需的,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他的真实性格。荣格指出,一个人的人格面具并不是单一的,比如,在职场上他可能扮演老板的角色;回到家中则变成丈夫;出了家门,则是一个公民角色。人格面具就像是演员表演时所戴的面具,总有一些伪装的成分,因为它是環境与自我相妥协的产物,是一个人以能被他人接受的形式装扮起来的自己。“人格面具并不是固有的就是病态的或虚假的。只有当一个人过分地认同于自己的面具才会产生危险。”⑺“老板”这一人格面具切实符合社会对男性角色的期望,满足男性对主导权的追求。《苍蝇》中的老板,恰恰就是过分地认同于自己作为“老板”的这一角色,在这一人格面具下隐藏了一个虚假病态的自我。
老板并不是真心喜爱他辛苦打拼起来的事业,只是这副人格面具,满足了自我需求和社会期望。“要不是为了孩子,它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么些年来,他又怎么能够拼死拼活,兢兢业业地干下来呢?”⑻小说原文是用slave(奴役)和deny himself(否定自己)来书写他的拼死拼活和兢兢业业。他不喜欢自己的工作,甚至将它视为一种奴役与自我否定,是自我需要对环境需要作出的妥协甚至牺牲。在为了儿子而扩大生意的借口下,老板向别人及自己掩盖了真实的自我,努力工作,以求成为他人眼里的成功人士和羡慕对象。然而,儿子的死去把他这点自欺欺人的借口也剥夺了,曾一度使他崩溃。刚开始他也无法抹去对儿子的思念,无法坚强、独立地继续活下去,所以在儿子死去的头几年,只要提到儿子,他就会哀痛欲绝,大哭一场。可老板并没有中止自己不喜欢的事业,而是继续以“老板”这一身份活下去,压抑悲痛,最终在潜意识里形成阴影。
为了隐藏他的脆弱情感,为了达到社会对男性的期望,老板采取的方法是仅仅以“老板”这一角色生存下去,压抑和抵制与这个角色相悖的所有成分。“父亲”这一角色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只能体现出他脆弱与无奈的一面,恰恰是与“老板”角色相悖的成分,遭到老板的逃避与压抑。所以,六年来,他从未踏足儿子的坟墓,回避关于他的一切。当他一次次地向老伍德菲尔德炫耀自己的豪华办公室时,总是避免引起老伍德菲尔德对桌上儿子照片的注意。他逐渐地迷失在“老板”这一角色中,他的所有话题都离不开“老板”这一角色,他的步伐也都局限在办公室里,从头到尾都只是老板,对他的称呼不再有某某先生,某某人的丈夫或父亲,只是老板了。此外,当他面对老朋友时,他也已不自觉地扮演着“老板”角色,不再是“朋友”角色。看着虚弱的伍德菲尔德,老板感到深切而真实的满意,居高临下;明知他中过风,还摆出“老板”的姿态,给他喝威士忌,罔顾他的健康。可见如今,能在老板面前闪闪发亮的,只有工作,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也只剩下“老板”这一角色。他过着貌似幸福快乐的生活,隐藏在人格面具下的却是虚假且病态的自我。
3. 无意识下的替罪羊
老板过分认同于自己这一人格面具,压抑了与“老板”特质相反的所有特征,把它们隐藏在潜意识那个黑暗的地方,荣格称之为“阴影”。虽然老板压抑、逃避这个心中的异己,然而它却像影子一样步步紧随。当老伍德菲尔德提到他死去的儿子后,他深受打击,两眼茫然,脚步沉重,但他再也不能切实感受到“父亲”这一角色带给他的痛苦感觉。“他需要、他打算、他已安排好要痛哭一场……。”⑼他的哭不再是有感而发,而是他想要的,需要准备的。面对儿子的死亡而哭泣已经变成了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因为他的人格已不再完整,“父亲”这一角色已被他脑海中的橡皮擦拭去,被他压抑在潜意识中,剩下的只是社会道德对他起的作用,告诉他一位好父亲在想起死去的儿子时应该哭泣。不过哭泣,是一种情感流露,并不像老板手头的一项任务,可以通过准备就做到,没有真正感到痛苦是哭不出来的,所以老板没能如他所愿哭出来。虽然他哭不出来,但是阴影地爆发还是使他感到困惑不解,感觉受到威胁。
老板为了保持心灵的平静,“利用了各种自我防御机制,特别是压抑、否认和投射”。⑽他注意到了一只苍蝇掉入墨盒当中,为了使自己免受阴影的威胁,他压抑死去儿子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否认自己抹去对死去儿子记忆的“坏”,甚至把这种痛苦,这种“坏”推到那只无辜的苍蝇身上。看似荒诞而非逻辑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令他人代己受过的行为,苍蝇成了老板的替罪羊。这些基本上都是在潜意识里进行,潜藏在老板的心灵深处,所以他意识不到自己行为背后的真正动机。
苍蝇就像老板的儿子一样,都是残忍“战争”中的替罪羊。老板看着苍蝇面对他滴下的墨水,开始把墨水从翅膀上擦去,心想,“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这种精神才对头”。⑾他压抑和否认阴影爆发给他带来的痛苦,告诉自己继续以“老板”这一身份活下去才是正确的解决方法。当苍蝇获得重生之后,老板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再一次向苍蝇滴下致命的一滴墨水。他反复地滴墨水在苍蝇身上其实是在将他的痛苦,他的“坏”投射到苍蝇身上,让它代已受过。在苍蝇死后,老板直接把死去的尸体扔进字纸篓,但是这时他已记不起老伍德菲尔德提过他死去的儿子,记不得他为什么折磨死苍蝇,记不得“老板”这一角色外的所有东西,“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⑿老板一时躲过了阴影的威胁,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可是他也失去真实完整的自我。老板以后的生活是可以预见的,他只会继续戴着他的人格面具生活下去,过着表面上体面的生活,但在心灵深处却藏着一颗受伤痛苦的心。
三、结论
人格面具和阴影原型地植根于个体当中,每个人都拥有。但如果过度于人格面具,则是病态且危险的,如《苍蝇》中老板不论何时都扮演着“老板”的角色,显得不合时宜。受到压抑的阴影能够使人感到怀疑、震惊并压倒自我。为了保护自己,个体会像老板一样,潜意识地采用压抑、否认和投射,他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做的。在当今社会,这种替罪羊的形为并非鲜见,轻则有个人之间的相互憎恶,重则有对一个集体的偏见及迫害。因为这些行为是在潜意识层面进行,人们是没有意识到行为背后的真实动机,结果会导致攻击或消灭别人变得合情合理。要打破阴影的控制,人们只有直面阴影,使完整的人格得以呈现,这不仅对个人发展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对营造和谐社会甚至促进国际和平具有重要意义。
注释:
⑴⑽ (英)安东尼·史蒂文斯: 《简析荣格》,杨韶刚译,外语教學与研究出版社2007年版,第244、242页。
⑵ F. W. Bateson & B. Shahevitch, “The Fly”: A Critical Exercise, in Katherine Mansfields Selected Stories,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2006, p356.
⑶⑷⑹⑻⑼⑾⑿ 曼斯菲尔德:《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集》,唐宝心等译,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65、265、266、269、269、271、272页。
⑸ 宋海波:《及物性系统与权力关系》——对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苍蝇》的文体分析,国外文学,2005(4)。
⑺ 施春华:《心灵本体的探索:神秘的原型》,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