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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张戎和严歌苓看英美华人文学中的“文革”叙事

2014-04-29高嘉敏

青年文学家 2014年17期
关键词:严歌苓

摘 要: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革”是广大中华儿女不可磨灭的“集体记忆”。八十年代,中国文坛出现了批判文革的“伤痕小说”和“反思小说”,“文革”是中国文学的重要主题。与此同时,海外新移民大多经历过文革的创伤,“文革”也成为他们创作表现的内容。在新移民小说作品中,关于“文革”的叙述占据了相当比重,甚至一度被称为海外的“伤痕文学”。他们与中国大陆文学的“文革”叙事互相补充,共同完善着中华民族对那段特殊历史的记忆。本文通过考察英国华人文学作家张戎和美国华人文学作家严歌苓关于“文革”的创作,以期对英美华人文学的“文革”叙事进行探究。

关键词:文革;华人文学;张戎;严歌苓

作者简介:高嘉敏(1989-),女,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7-0-03

一、文革:集体记忆

史学界有一个概念叫做“集体记忆”,它原本是一个社会心理学概念,指“一个具有自己特定文化内聚性和同一性的群体对自己过去的记忆。这种群体可以是一个宗教集团、一个地域文化共同体,也可以是一个民族或是一个国家。这种记忆可是分散的、零碎的、口头的,也可以是集中的、官方的、文字的,可以是对最近一个事件的回忆,也可以是对远古祖先事迹的追溯”1。灾难性的十年“文革”就是中华民族的一个“集体记忆”。

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还指出:“因为性情各异, 生活环境不同, 每个人的记忆能力彼此也都是不一样的。但是个体记忆仍然是群体记忆的一个部分或一个方面,这是因为,对于每个事实和印象而言,即使它明显只涉及一个特定的个体,但也留下了持久的记忆,让人们仔细思考它,也就是说,它与我们得自社会环境的思想联系在了一起。而一旦讲述了一些东西,也就意味着在同一个观念体系中把我们的观点和我们所属圈子的观点联系起来。这就意味着,要到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当中,去体会各种事实的涵义,而社会思想无时无刻不在向我们提示着这些事实对之具有的意义和产生的影响。” 2当代文学关于“文革”记忆的叙述“是在作家、读者群、评论家以及意识形态主管部门共同参与下才具有‘集体书写的性质并参与‘集体记忆的构成”3

“文革”结束后,一度被禁锢的中国文学界出现了新的生机,涌现出一大批揭露“文革”给人民造成的心灵“创伤”、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的“伤痕小说”。以及在“伤痕小说”的基础上进一步延伸,扩大到审视和反思整个社会主义时期曲折的历史、探讨造成“文革”浩劫的社会历史原因的“反思小说”。文学成为“国人讨论、叙述‘文化大革命的主要方式” 。4

与此同时,海外也出现了一大批反思“文革”的文学作品。事实上,在“文革”还没结束的1972 年,美国就出版了一本名为《天谴——一个中国青年的手记》的书, 作者凌肯(音译) 原来是一名红卫兵,在红卫兵运动由盛转衰之时,由于害怕被逮捕或上山下乡,偷渡出境,辗转到了美国。“《天谴》实际上是在凌肯提交的50 万字的中文手稿,和美方一个研究小组对他长达300 小时的采访录音的基础上, 由美方人员翻译、整理而成,部分章节甚至早在1970 年1月4 日就刊登在《纽约时报杂志》(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上。”5最早的海外“文革”叙事,是陈若曦的于1974 年在香港《明报月刊》上发表的短篇小说《尹县长》。在此之后的十多年间,表现文革的作品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不但数量庞大,而且在读者市场获得巨大的成功。可以说,最近十多年海外华人作家在西方产生重大影响的作品几乎都与文革有关。而且,由于作家身份、经历的不同,对“文革”记忆的叙述存在很大不同。

二、张戎:切骨之恨

张戎,1952年出生于四川宜宾,父母是共产党高级干部。文革时当过红卫兵。后来遭到迫害,父亲被逼疯致死,张戎也被下放,当过农民、赤脚医生、翻砂工、电工,1978年离开中国大陆赴英国约克大学专攻语言学,是中国大陆1949年以来获英国大学博士学位的第一人。她目前定居伦敦,在伦敦大学任教、也是英国电台、电视台的中国问题评论员。她的丈夫乔·哈利戴(Jon Halliday),出生于爱尔兰的都柏林,是一位历史专家,通晓多国文字、语言,是张戎重要的合作伙伴。目前为止,张戎共出版四部作品:《孙逸仙夫人:宋庆龄略传》(1988)、《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1991)、《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2005)、《慈溪太后:开启中国现代化的妃子》(2013)。其中与“文革”相关的有两部,鉴于《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一书,一方面由于存在严重的政治问题,中国大陆禁止出版发行,另一方面,作者始终宣称此书是记录“真实的历史”的历史书,而非文学作品,因此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本文主要分析张戎的《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中的“文革”叙事。

《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获得了1992年美国非小说类文学大奖NCR奖和1993 British Book of the Year奖,成为英国出版史上非文学类最畅销的书,共售出1000万本,被翻译为21种文字,在近30个国家和地区出版。这部纪实性的“家史”被英国人奉为他们自己的经典,将它与他们最伟大的文学成就相提并论。有一次,英国一家大报对本世纪一百部名著排名时,它被排在第11位,竟将卡夫卡、普鲁斯特、海明威等人抛在了后面。

作者宣称“书中成员及著名人士绝大多是真名,其他人名均系虚构,所做的事情则是若干真人真事的合成。”6《鴻》从1909年张戎的外祖母玉芳出生写起,直到1978年张戎出国之前。叙述了外祖母、母亲、“我”在动荡不定的社会中生活、奋斗的故事。三个女人的命运随着历史的狂涛骇浪而跌宕起伏。书名之所以叫“鸿”是因为张戎的母亲叫夏德鸿,大姐叫张小鸿,张戎原名叫张二鸿。

书中谈到文化大革命发生的原因时说:“毛泽东感到岌岌可危,他怕斯大林那样的下场,更怕还在时就要被‘赫鲁晓夫取代。他决心先发制人,摧毁他说的‘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以及他在党内的追随者。这个整人运动就是所谓的‘文化大革命。”7作者将“文革”的发生完全归咎于毛泽东的个人判断以及党内的派系斗争。而且书中写的煞有其事,似乎作者身在中南海,了解全部秘辛。

作为曾经“红卫兵”的一员,书中不乏对这一特殊群体的描写:“毛泽东如果想要动员老百姓,对他来说,那些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是太理想了,这些人是在对他的狂热个人崇拜及阶级斗争的气氛下成长的,又具有年轻人的特质——爱造反、大胆、勇于为“正义事业”献身,渴望冒险和行动。只有用这只大军,才可以造成一场足以动摇甚至摧毁共产党基础的大混乱。有一条口好客扼要说明红卫兵的使命:‘谁反对文化大革命,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和谁血战到底!。” 8更有对红卫兵生动具体的描绘:“我把目光飞快地从刘少奇身上移开,扫向车队前列。我看见了毛泽东宽大结实的背影,右手正稳稳的挥动着,一眨眼间,他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这就是我朝圣的全部?我那么久的艰苦等候换来的就只是她的背影?太阳似乎是去了光辉。周围呢,红卫兵还在又跳又叫。我注意到身旁的一位姑娘正在刺破右手食指,挤出鲜血在一张整整齐齐折叠的手帕上写字。我知道在写什么,千千万万红卫兵都做过这样的事,报上不厌其烦地报道:‘今天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看看他,我更绝望了,生命仿佛失去了意义,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也许我该自杀?”9将那个年代红卫兵的疯狂表现得淋漓精致。身处在那样一个环境之中,或许正如作者所说,如果不想跟着一起疯狂,就只能绝望的自杀。

造成张戎对“文革”以及毛泽东极度仇恨的原因,是她们家在文革中遭到严重迫害。做宣传部长的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并在不断的批斗中发疯致死。“母亲遭受折磨,打她的人并非她的下属,多是些刑满释放的盗窃犯、强奸犯、毒品走私贩,还有鸨母。好几次,我母亲被押着游街示众,头上戴一顶丑化他的高帽子,脖子上挂一块沉重的牌子,上面用粗黑字歪歪扭扭写着她的名字,还打了一个大叉,表示她是‘罪该万死 。每走几步,她和她的同事就被迫跪在地上向围观群众磕头,孩子朝他们扔石子,吐口水,有些高喊他们的头可得不够响,要重新来。我母亲和她的同时只得在石头路面上使劲再磕。我母亲在不断的折磨下得了子宫出血症,以后的六年时间里,几乎天天淌血。”10“文革”带来的最大的灾难,不是物质生活的窘迫,而是精神上的巨大创伤。在文革中,人失去了人之为人的尊严。作者本是出生于高干之家的天之骄女,一场文革让她从天堂跌落地狱,更目睹了父母亲遭到的无端侮辱,作者对文革的怨怼是可以理解的。

《鸿》的突出特点是与官方论定的意识形态宏大叙事构成强烈的反差,具有强烈的在场性。不再是教条式地对史实进行机械的记录,而是揣摩其时其人的心境,甚至是依托史实来陈述个人的观点,提供了一种个人化的历史重述。与此同时,我们也会发现张戎对“文革”的记忆在很大程度上收到西方国家意识形态的影响。某种程度上来说,张戎的“文革”记忆是不连续、不完整的。她在1978年离开中国,未能经历“文革”之后的“拨乱反正”,这导致她的“记忆”停留在最糟糕的一点。再加上,西方资本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以及对中国的恶意抹黑,最终造成了张戎心中化不开的仇恨。反映在作品中就是盲目地宣泄愤怒,对历史缺乏客观公正的认识,带有强烈的西方自我认同的色彩。

三、严歌苓:人性关怀

美国华人文学作家严歌苓与张戎恰恰相反,她的作品包含温暖的人性关怀。严歌苓生于1957年,也经历过文革浩劫,1988年赴美留学并定居生活。作为“文革”的亲历者,严歌苓的“文革”记忆是极其丰富而多姿多彩的。

孩童眼中的“文革”是欢乐的。严歌苓所说:“我这辈子怕的事情比不怕的多。怕打针,怕进理发店,怕牙医的椅子,最怕的却是考试。幸而‘文革在我上一年级开始了,考试是被‘革掉的众多内容之一。”11 她的穗子系列中描绘了文联大院的孩子们欢快的童年生活,那些流着 “反动诗人”、“反动大文豪”、“右派画家”的血的孩子们,忍受着饥饿和别人的嘲讽,却仍在比较谁的父亲剃的阴阳头好看,他们甚至自豪自己的父亲们是反面人物,因而会被编进历史的大戏剧里。作为读者的我们却透过孩子的欢乐,看到了深沉的悲哀。

而女性在“文革”中的命运却是悲惨而绝望的。《天浴》里的文秀中学刚毕业被下放到草原,和老金一起养马。文秀一直盼望着能回家,却没人来接她走。后来一个路过他们帐篷的知青供销社员告诉她,场部里的女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 靠的是“好人缘”。于是文秀开始为“好人缘”努力, 晚上帐篷里经常出现男人, “有时一晚上好几个,一个接一个”12。然而那些出入帐篷的男人们并没有帮文秀返回家乡,文秀却成了场部众人眼中的“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坏女人。甚至文秀到医院做人流手术时,一个二流子知青还趁机跑到文秀的病房对她下手。最后,绝望的文秀请求老金解脱自己。老金紧拥死去的文秀,双双躺在了阳光下的温暖的雪水中。

《白蛇》中的孙丽坤也是如此,她本是演《白蛇》著名舞蹈演员孙丽坤, 她像一条高贵冷艳的美女蛇,有着苗条挺拔的完美身材,肤色白洁如玉,“‘粉蒸肉一样”13。然而,文革中被舞蹈学院的红卫兵打成“造反派”隔离!审查! 写检查和认罪书, 并被定案为资产阶级腐朽分子! 国际特务嫌疑! 反革命美女蛇, 被关押在舞蹈学院的一间布景仓库里。“给关进歌舞剧院的布景仓库不到半年,孙丽坤就跟马路上所有的中年妇女一模一样了:一个茧桶腰,两个瓠子奶,屁股也是大大方方撅起上面能开一桌饭。脸还是美人脸,就是横过来了;眼睫毛扫来扫去扫得人心痒,两个眼珠子已经黑的不黑白的不白。”14“文革”夺走了她的美丽,使她变得和普通的女人没什么差异。她的崇拜者徐群珊乔装成中央特派员徐群山,天天來探望她,使她对徐暗生情愫。然而,当徐真正的性别身份暴露时,也导致了孙丽坤的精神失常。此后,徐群珊恢复了“女性”的身份,在医院里陪伴孙丽坤。两人之间的关系已远远超过了普通的闺中密友,而是变成一种同性之爱。“文革”结束,两人各自结婚嫁人。这种畸形爱欲是那个特定时代的畸形产物。

严歌苓笔下的“文革”没有如火如荼的革命运动,也没有歇斯底里的仇恨控诉,而是温暖的人性关怀,充满温情和宽容。即使文秀和孙丽坤的经历再惨痛绝望,但严歌苓并没有让我们彻底绝望,总是有一米温情的阳光撒在主人公悲剧的命运上,譬如《天浴》中的老金,又如《白蛇》里的徐群珊。我认为造成严歌苓笔下“文革”叙述温情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严歌苓拥有完整的“文革”记忆,她知道很多人在文革后得以沉冤昭雪;另一方面,严歌苓离开中国,远赴他乡,距离感美化了关于“文革”记忆,沉重的历史开始变得凄美,同时也是距离感让严歌苓能够冷静地反思“文革”背后真正的原因。所以,相比于张戎的泄愤,严歌苓的“文革”叙事更加深刻动人。

许子东教授在他的《为了忘却的集体记忆——解读50篇文革小说》中,把文革小说分为四个基本叙事类型:“一、契合大众审美趣味与宣泄需求的‘灾难故事:‘少数坏人迫害好人;二、体现知识分子——干部‘忧国情怀的‘历史反省:‘坏事最终变成好事;三、先锋派小说对文革的‘荒诞叙述:‘很多好人合伙做坏事;四、‘红卫兵——知青视角的‘文革记忆:我也许错了,但决不忏悔。”15其他英美海外华人文学中的“文革”叙事脱不开这几种模式。较著名的还有:高行健的《一个人的圣经》、哈金的《等待》、郑念的《上海生死劫》、巫宁坤的《一滴泪》、戴思捷的《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等。总之,历史实录,加上大陆的影视、文学作品以及海外华人文学、艺术作品共同构筑了中华民族不可磨灭的“文革”记忆。

注释:

[1]蒋大椿,陈启能主编:《史学理论大词典》,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出版。

[2] (法) 莫里斯·哈布瓦赫著,毕然,郭金华译:《论集体记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出版。

[3][4]许子东:《为了忘却的集体记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出版。

[5]唐海东:海外华人的文革写作,《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8年第4期。

[6][7][8][9][10]张戎著,张朴译:《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7年出版。

[11]严歌苓:《严歌苓的非洲之旅:波西米亚楼》,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出版。

[12]严歌苓:《天浴》,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出版。

[13][14]嚴歌苓:《白蛇》,广州:花城出版社2005年出版。

[15]许子东:《为了忘却的集体记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出版。

参考文献:

[1]蒋大椿,陈启能主编:《史学理论大词典》,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出版。

[2](法) 莫里斯·哈布瓦赫著,毕然,郭金华译:《论集体记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出版。

[3]许子东:《为了忘却的集体记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出版。

[4]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

[5]张戎著,张朴译:《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7年出版。

[6]严歌苓:《严歌苓的非洲之旅:波西米亚楼》,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出版。

[7]严歌苓:《天浴》,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出版。

[8]严歌苓:《白蛇》,广州:花城出版社2005年出版。

[9]唐海东:海外华人的文革写作,《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8年第4期。

[10]肖淳端:当代英华文学概观,《当代外国文学》,2013年第1期。

[11]罗小明:试论海外华文文学中的“文革”记忆书写——以陈若曦、严歌苓、李碧华的文革小说为例,福建师范大学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

[12]解婷:严歌苓小说温情视角下的“文革”叙事,山东师范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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