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与蓝
2014-04-29吴恩琪
吴恩琪
上完晚自习出校门时,天空突然落下了几滴雨。待到回了家,尚未有个喘息的机会,便听见了暴雨倾盆。
母亲搓着手庆幸我们回来得早——她已将厚重的羽绒服换上,江南无孔不入的湿冷天生便是她的克星。电视机依旧开着——她接送我时,总是不爱关掉它,音量又调得很低。那些或年轻貌美,或垂垂色衰,却无一不是暗哑着的面孔,不知在我们离开后,都做了些什么。但我总记得那闪烁的荧幕会发出灰蓝色的光,直直地照射在正对准了的床和上方无辜空气的景象——在每一次推开房门之时。
不过这样能让我很方便地看电视。就在我陷入某个故事中而深深纠结时,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阳台那里,朝我大呼小叫着:“丫头,快来看啊,看这雨,外面起烟了……”下雨就是这样吧,我迟疑着,却最终妥协。她早已在我走出来之时利落地推开了窗子。我探出头,看到一团雨雾缭绕的橙黄色的世界。
很熟悉。
那个时候刚刚认识总攻。青春里大概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两个心玩野了的少女每天放学后便会“哼哧哼哧”地骑着车往返于大小书店之间。那时候似乎总在并肩迎着那枚圆滚滚的红日奔跑,直到冷月击溃红日,火烧火燎的天际被剥蚀得一干二净,露出清幽的普蓝色——换作我一人前行,归向那难以摆脱的囚禁。
记得有一天适逢橙色的雾。从作业中终于脱身的我有幸看到了世界如何一步步紧缩、枯萎与发黄。大片大片橙色的雾霭缓缓摸进室内,最后被硬生生地凝固在半空。这感觉,就好像亲眼目睹了一场日全食的出没,所有在心中筑起的城堡,都在此刻溃散;所有人的呼吸暂缓,瞳仁中凝滞着世界的猩红色假象,面容是千篇一律的木然与颓败。
但放学后,似乎所有人又开始享受在这橙雾之中。我曾这样写:“周五傍晚去总攻家搬了一堆书回来,父母不在家,如此我便有足够的时间来藏好它们。我迎着一片橙雾和总攻肩并肩,内心很愉悦……”也许那时候自由不自在的我未必真的快乐,却能在那段不堪的时光里偶然感受到一份愉悦,该是多么大的一件幸事——以至于我用文字将它老老实实地记了下来,让它拥有穿越时光的力量。不过事实证明,没有人能够做出比时光更棒的铜墙铁壁。如今,自己依稀记得的,竟是那车水马龙、如潮人流背后的我;在大树繁茂的枝叶铺展开的天空下,独自穿过幢幢暗影的我;看见归程的空荡荡的大巴车里不断摇晃起伏着的蓝色窗帘,看见高高飞舞在惨白的监控灯下的微粒,最后因头顶一弯冷月和普蓝色的苍穹,趋于无限平静的我——这之中有无人感知的惊恐与激动。
而橙色也似乎完结在了某个深夜。那时我站在昏黄的灯光里,楼层的尽头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我总是想起故事里的男人登上楼顶,看见女友在马路对面朝他挥手,他欣欣然前往的情节。那时的深不见底、不可捉摸,对我而言是种致命的威胁,我始终没有勇气去一探虚实。而普蓝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吧:我推开房门,妄图到达另一侧的阳台,却被呛人的烟味灭去了威风。一缕缕幽蓝色的光烟在房间内缓缓浮动,父亲抽着烟,吞吐间寂寞似乎快要将整个房间淹没。
这些是我都熟悉的啊。
但我却已许久未想起这段记忆了。在傍晚的暮色下穿行在校园里时,未想起;在车子后座上仰面望苍穹时,未想起。很久很久未想起了。而那段晦涩青春里鲜明的橙色,却在这样一个雨夜悄然复苏:橘黄色的灯光混着迷蒙的雾气被风推着形成了一波波前赴后继的烟。我刚伸出头,面颊便受到了四处飞溅的雨点毫不留情地袭击。雨幕贴切地矗立在我面前。伴随着哗然的声响,内心某处地方似乎也轰然倾倒——
我转过头—— 一定是哭丧着脸:
“妈,外面的雨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