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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奥·安哲罗普洛斯:在雾中凝望故乡的电影诗哲

2014-04-29杨雷

世界文化 2014年5期
关键词:普洛斯希腊

杨雷

“让时间的流逝变得诗意”,这是希腊国宝级电影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的艺术信念。有人称安哲罗普洛斯为电影诗人和银幕哲人,实在是恰如其分。在他的电影中,总是弥漫着浓郁的诗意情怀。单调的色彩、阴暗灰湿的环境、压抑悲凉的旋律、没有终点的流浪、毫无结果的追寻,构成了安哲罗普洛斯电影的悲剧性基调。然而,就在这无处不在的悲剧性氛围之中,安哲罗普洛斯以现代人的生存视角展现着自我对人性以及外部世界的理解方式和表达形式,引领观众更加深刻地思考时间、历史和生命。

安哲罗普洛斯1935年4月27日出生在具有灿烂文明和悠久历史的希腊雅典,父亲是一位小店店主,母亲是典型的家庭主妇。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军占领希腊期间,安哲罗普洛斯的父亲因自由主义者的身份而遭到德军拘捕,父亲被德军带走之后,他第一次开始写诗歌排遣忧愁。希腊诗人赛菲里斯和卡瓦菲的诗歌都对他有莫大的影响。读诗、写诗的经历对安哲罗普洛斯后来的电影理念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使得他的电影蕴含着富有哲思意味的诗意。后来父亲被判处死刑,安哲罗普洛斯亲眼看见父亲被送上断头台。此事在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创伤,直接影响到后来他电影中不懈追求的“寻根”主题。“二战”结束后,希腊又爆发了内战,内战结束后,安哲罗普洛斯在雅典修读法律,课余时间全部用来观看电影,正是在这一时期,安哲罗普洛斯看到了对他影响颇深的法国导演戈达尔的电影作品《精疲力竭》。因为服兵役的缘故,安哲罗普洛斯并没有在雅典获得法学学位。服完兵役后,安哲罗普洛斯随父母移居法国巴黎。一直对《精疲力竭》对自己造成的震撼念念不忘的安哲罗普洛斯,决定在巴黎就读索邦大学学习文学、电影学和人类学。1961年他先就读于法国索邦大学,后转往法国电影高等学校,却因与教授观念不合发生争执而被逐离出校。1964年夏天,安哲罗普洛斯从巴黎回到了雅典。此时正是希腊军政府暴力独裁时期,安哲罗普洛斯在雅典与警察发生冲突。此事件让安哲罗普洛斯决定留在雅典,他要亲身体会政治带给民众的苦难。他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左派报纸《民主力量报》撰写影评。后来《民主力量报》遭到军政府查封,他和几位希腊新浪潮导演走到一起,合作设法拍出逃脱政治审查关卡的电影,经过两年的时间拍成了23分钟长的作品《传播》,那是安哲罗普洛斯拍摄的第一部电影。1970年,安哲罗普洛斯进行了希腊全国周游后,决定拍摄自己的长片处女作《重建》。《重建》讲述了希腊一个山村里发生杀人案后,民众的状态和审判过程。电影在当时戛纳影展的“导演双周”中获得国际影评人奖,并被誉为希腊影史第一部极具野心描述希腊社会的影片。安哲罗普洛斯的导演生涯从此正式起步。

1972年、1975年和1977年,安哲罗普洛斯先后拍摄了被称为“希腊三部曲”的《1936年的岁月》《流浪艺人》与《猎人》。《1936年的岁月》于1973年获柏林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奖。电影改编自1935年一名工会激进分子被刺杀事件,当时的希腊处于军事专政时期,实现君主复辟的保守党和拥有工会民众支持的希腊共产党矛盾斗争不可调和,社会动荡不安。《流浪艺人》1975年同时获柏林电影节新电影论坛奖和戛纳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大奖。该片通过一个流浪剧团在希腊各地演出民间剧目的各种经历来展现希腊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和内战的剧烈震荡中的社会状态。《猎人》取材于20世纪70年代末期希腊发生的一则社会新闻,在马其顿的一个村庄一群农夫在雪地上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是希腊内战结束后流亡东欧的游击队员,他冒着偷越边界的危险,历尽艰辛想要重返家乡,却累死在旅途中。该片1977年获戛纳电影节最佳电影提名,1978年获芝加哥影展首奖。“希腊三部曲”着重于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对群体意识在社会动荡中的挣扎进行描述与思考。这三部曲所取得的艺术成就确立了安哲罗普洛斯在国际电影界的地位。1980年,安哲罗普洛斯与意大利和德国的电影公司合作,用近乎拍摄神话的方式拍摄了讲述共产主义乌托邦的电影《亚历山大大帝》。该片的灵感来源之一是真实的历史故事,即1870年的迪列西大屠杀:当时一群英国贵族和外交官员参观历史遗迹的归途中,在迪列西被土匪劫持,希腊政府受制于保护国英国的威慑,不惜赎金地极力谈判,但最终没有达成协议,以致土匪屠杀了所有人质。整个屠杀事件暴露了希腊政权的颓势,也使英国借口武力复仇来趁火打劫,要求垄断希腊的矿产开采,而希腊本土的地主阶级也在事件中挑拨政府与土匪的矛盾,妄图从中渔利。种种政治面目的丑恶和卑劣都在这一事件上昭然若揭。安哲罗普洛斯以现代人的视角在史实的基础上表达自己对希腊社会现状的关注和思索,该片获得了当年威尼斯电影的金狮奖和影评人大奖。

1984年到1988年,安哲罗普洛斯拍摄了带有寻父意识的“沉默三部曲”—— 《塞瑟岛之旅》《养蜂人》和《雾中风景》,三部影片都表达了经历政治动荡和历史创伤后的现代希腊人在个人化的身份认同和寻找信仰和民族传统上的生命意识。其中《雾中风景》以一种童话般的优美被国际影坛广泛关注,荣获1988年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和1989年欧洲电影节最佳影片奖。“沉默三部曲”成为安哲罗普洛斯创作的分水岭,在此之前他的电影描述人如何受困于历史的变动,在此之后他的电影专注于呈现内在与外在的放逐。

《雾中风景》是安哲罗普洛斯以流浪、追寻为题材的悲剧作品。12岁的姐姐乌拉与5岁的弟弟亚历山大,从妈妈的口中得知父亲身在德国,虽然这只是母亲编出的谎言,但姐弟俩信以为真,遂乘着开往德国的特快夜车欲寻找亚历山大夜夜梦见的父亲。后来他们在伯父口中知道了原来他们是私生子,可是固执的乌拉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带着弟弟继续踏上了寻父之路。由于没有车票,被列车员赶下火车。加上伯父无心接济,他们被迫用步行的方式继续这趟注定不会有结局的旅程。在一个小镇的山路上,他们幸运地搭上剧团工作人员奥瑞斯提的便车,并开启了一段真挚的情谊。可当他们再次步行于公路上,搭上一辆货车后,事情便不再顺遂如意,乌拉惨遭货车司机强暴,之后他们返回奥瑞斯提的身边。但就在起程赴德国的那天晚上,乌拉发现奥瑞斯提是个男同性恋,她带着弟弟从酒吧步行至火车站,乘车抵达德国边境,正当两人划着小船欲渡河到德国时,驻守边界的士兵发现了他们。结尾处,姐弟俩在一场大雾中醒来,弟弟口中念着《圣经》中《创世纪》的造世神话,两人走到一棵大树旁,仿佛重回了伊甸园。《雾中风景》借两个孩子的悲惨遭遇,对现代化的希腊社会、政治、人心丑貌作了沉痛的控诉,似乎只有死后的雾中天堂里才有完梦的可能,令人备感忧伤。

安哲罗普洛斯在1991年拍摄了《鹤鸟踟蹰》,展开了对国界问题和民族差异中寻根主题的探索。一位政治家离开议会从家里出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新闻工作者Gregory Karr正在报导停留在边境的移民和难民的情况,他在人群中碰到一个人非常像那个失踪的政治家。他还找到了一个被作为国境线的河流一分为二的小镇,看到一场超现实的婚礼,新娘和家人在河的这边,新郎和亲友在河的那边。那个人的身份一直没有确定,而那些不幸的难民以及被分割的村庄使Gregory Karr理解了他对人情世故的绝望。1995年安哲罗普洛斯为纪念电影百年而创作出了《尤利西斯的凝视》,故事主要讲的是,主人公是个希腊裔美国人,在经历战争洗礼后,他怀着感慨的心情重归故里,寻找生命开始的地方。他跟同伴讲述着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岁月,怀旧而伤感。特别是看到教徒手持火把游行的情景,勾起了他对残酷战争的回忆。最后,他决心逃离。大雪漫天,他要了辆出租车,并答应送一位老人回家乡看看。然而,满目疮痍的战争废墟让老人无家可归。汽车在雪地里抛锚,他只能登上了列车继续前行。在萨拉热窝,他在电影馆馆长的陪同下,寻找一部默片未果,却和馆长的女儿一见钟情。他高调地进入社交圈,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前苏联的文化浸染,到处吟唱着《喀秋莎》的旋律。他曾目睹列宁的雕像被卸开,内心涌动着复杂的感情。该片以一个希腊导演跨越一个个边界寻找遗失的电影胶片为主线,回顾了导演之前的创作主题并对电影艺术的发展提出了疑问,获戛纳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大奖和国际影评家奖。1998年安哲罗普洛斯以《永恒与一日》摘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通过这部影片,导演试图对长久以来关于漂泊与寻找的命题作一个解答。影片中对生命与时间的思辨是个人存在向过去的告别,也是走向新旅程的宣言。

《永恒与一日》围绕一个身患癌症的老作家亚历山大和一个儿童之间的故事展开。亚历山大意外地救了一个阿尔巴尼亚来的孩子。在送他回到祖母身边的旅途中,老作家不断回忆自己的过去。小孩儿送给亚历山大一个咒语,最终令他惊异地看到了死去的妻子。影片充满了神谕式的启示,同伴在海里戏水,而他的母亲则从家中呼唤着他的名字,与结尾交相呼应。本片的主题深层而丰富,老诗人一意欲寻回语言、文化的根源,却始终忽略母亲与妻子对他的需求,他的孤愁其实是源于情感缺乏而非语汇不足,妻子呼喊的“给我这一天!”与母亲叫唤的“亚历山大!”早已是他心中根深蒂固的语言。安哲罗普洛斯于此片里不但有文化寻根、重建的企图,他更在意的是失落人情的复归。

2004年,《哭泣的草原》问世,该片讲述了一对希腊流亡夫妻的坎坷历程,从1919年苏联内战期间,到从乌克兰的Odessa回国定居至1949年希腊内战结束,这对夫妻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动乱。先是在俄国革命时被赶离家乡,接着又被挂上政治犯的头衔遭受迫害,他们不断地逃离,度过了颠沛流离的一生。安哲罗普洛斯这位电影哲人再次以希腊历史为主题,开始了他充满诗性的艺术探索。2008年安哲罗普洛斯又拍摄了《时光之尘》,影片讲述了一对历经纷飞战火的生死恋人在大动荡的历史背景下悲欢离合的动人故事,以两人对过往岁月的回忆为主,带出历史与人生,个人与世界,战争与人性的永恒命题。在安哲罗普洛斯迟缓的画面节奏中,我们看到了他毕生着意的三块碑石:时间、生命、历史。相同的场景、相似的人物、熟悉的气息、相近的音乐旋律……安哲罗普洛斯的作品如同是同一首曲子连绵不断的展开和变奏。道路、雨、雪、雾、孩子、老人、诗歌、远行、回归。这些或具体或抽象的意象和主题透射出他独特的艺术追求和个人思索。

安哲罗普洛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上帝给予人各自的死亡,每个死亡都各有其必然,有其节奏,有其感觉。如果有幸能选择自己的死亡,我愿意死在电影拍摄的过程当中。”一语成谶,2012年1月25日,在靠近雅典的比雷埃夫斯港口城市,安哲罗普洛斯被一名下班的警察骑摩托车撞倒,导致脑部大量出血,送往医院的几个小时后宣告不治离世。而就在事故发生地的不远处,便是他正在拍摄的电影《另一片海洋》的取景地。

“我就在这里,在旅程的途中。我的大半虚度的年月,介于战争狂乱的年月——依旧试着学会使用影像语言。每一次尝试都是一次全新的开始,也是一次性质不同的失败。”这便是安哲罗普洛斯的艺术信念。对安哲罗普洛斯来说,电影是对时代的凝视,或者更准确说,是对时间的凝视。没有任何其它艺术形式比电影更能捕捉时间的流逝,而又更能保留时间,让它一回又一回地重复自己。实际上,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并非只是自传式的电影,更精确地说,他自身结合了更深沉繁复的文化向度,超越了个人经验和生活轶事的细节描绘,建构了富有个性的饱含诗意的时空。安哲罗普洛斯以哲学化的方式思考电影,以哲学捕捉人性,以诗意雕刻流逝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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