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音

拥有不受打扰的时空已是奢望。

“深呼吸，体会每次呼吸时身体的变化。吸气时举高右腿，呼气时左脚用力踩地……”安静的教室里只有瑜伽教练的声音，我全身心体会着身体的感受。

“快接电话！快接电话！”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噼里啪啦好几个人的腿掉了下来。原来是一位同学的手机铃声，她似乎没发现手机铃声打扰了大家，慢条斯理地放下右腿，不慌不忙地接电话，“我练瑜伽呢！做平衡动作呢！可难了……”教练轻咳一声，示意大家集中注意力。但是，气场已不一样了，安静的专注已被这个电话消灭了。我也开起了小差：跟谁通话呢？男朋友吗？难道不知道在瑜伽教室手机须静音吗……直到教练纠正我的动作，我才知道自己分神了。

出于好奇，我很想了解她对时间和空间的理解。上完课，我与女孩聊了几句，问她是不是有急事要处理。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说：“没有急事。手机24小时开着，很少静音。”对于瑜伽教室有“上课时手机必须静音”的规定，她解释静音后无法专心练习，怕错过电话。原来，她已完全依赖手机，她的时空中手机已不可或缺。

像女孩这样的学员，在瑜伽教室比比皆是。

有一次，我们正在做把上肢伏在腿上的动作，我听到细语声，但视线所及大家都在做动作。不断的细语无法让人心静，最后发现与我平行的一个人，一边额头贴小腿一边打电话，低低浅语，不时笑一下，从她幸福的表情判断应与恋人通话。尽管她的声音很低，但她周围的人都受到了影响。课后，教练提出警告。下一次上课，她真的不接电话了，却把男朋友带来了。显然，男朋友不是来体验的，是“陪练”。我不清楚女孩的感受，但是，其他女士们对她的男朋友怒目而视，因为他的旁观是对我们无礼的干扰和入侵。男朋友如坐针毡，好在工作人员及时干预，男孩如释重负地逃离了教室。替男孩哀叹时，我实在想不通女孩为什么就没考虑到后果，为什么把男朋友置于“入侵者”的位置上，难道她不知道瑜伽教室不是她的私人空间吗？

当然，也有不少学员会自觉地走出瑜伽教室接电话。有一个学员每次接电话，都是处理公司的事情。时间长了，我知道她做财务工作。

“你好像很忙啊！练瑜伽也要被打扰。”

“其实，上班时倒不忙，只是老板喜欢下班后打手机说工作上的事情。”

“既然上班不忙，为什么不在上班时处理呢？”我好奇地问。

“老板白天忙应酬，下班了才处理公司事务。我们都习惯了。”

“那索性加班，处理完再走。”

“谁给你发加班工资？”她反问。

“啊！老板这不是剥削吗？”

她耸耸肩，“只能听老板的。他还规定手机铃响三声必须接，否则抓住一次罚款一次。有人敢不接手机，老板就冒火。刚来上瑜伽课时我把手机调至静音，时时关注，还是漏接了一次电话，结果被罚了。现在调至震动，只能扰民了。”

“老板不需要属于自已的个人时间吗？”

“他是工作狂。我们也24小时都工作，他才开心。”

“他的家人怎么受得了？”

“他已被老婆从家里彻底赶出来了。老婆不要他了，他就更拼命工作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她相比，我能不受打扰地练瑜伽真是幸福。其实，她的老板已经尝到了工作和生活不平衡所带来的苦果，却执迷不悟。在瑜伽课上，与其说我们是被学员们的手机打扰了，还不如说是被手机使用者打扰了。通过手机，拨打手机和接听手机的人把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理念强加于我们。

练习瑜伽时如此，在大学教室、办公室、餐厅、地铁、电梯……也都如此。不受打扰的时空不再自然地存在，它需要去创造、去争取和去保护。可怕的是，年轻人甚至不知道这是可以拥有的资源，他们很少体验不受打扰的时空。他们可以通过无数种载体或媒介与世界联系，却不会通过不受打扰的时空与自己的内心相联。这是他们的悲哀，也是我们的悲哀。当世界的时空越来越缺乏清晰边界时，人们会创造更多人为的边界和隔阂，去维持内心的稳定感，而那样的时空是扭曲的。

责任编辑：尹颖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