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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辞生活

2014-04-29刘大先

大学生 2014年7期
关键词:王灿上司尼泊尔

刘大先

《等风来》是部拧巴的电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要什么,就像它的主人公程天爽一样——想得太多,说得更多,但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做。这就是所谓的“矫情”,它构成了电影中人物和电影本身的特征,倒是印证了我们时代很大一部分白领的生活与精神生态。

少女程天爽早先读的是新闻专业,大学第一堂课上,老师慷慨激昂地说新闻工作者是扫雪工,学新闻就是为了将来能够揭开生活的表层,看到污雪掩盖下的世界真相。这番满堂彩的话让充满憧憬的程天爽热血沸腾,所以多年后在异国他乡进退维谷之际还能够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然而,大学所表征的理想主义似乎只剩下那个煽情的片段,如今的程天爽孤独地漂泊在海上繁华之地,已经改名叫程羽蒙,在一家靠拉土豪做赞助的时尚杂志做编辑记者。在她话唠式的絮叨中,我们知道,羽蒙这个名字来自她曾经策划而又夭折的《山海经》专题,说的是一种长着短小翅膀的怪物,它想飞却飞不高也飞不远。这就是生活给一个步入职场的外省青年的清醒认识:人一天天变大,梦想一天天变小。她就是那个羽蒙,明白自己的弱小,只想给自己一个幻觉,好在冰冷的都市与残酷的职场继续坚持下去。

为了维护那种表面的尊严,她在聚会时故作高端,甚至愿意花钱雇车装门面,转过头坐地铁回到一个人的出租房。这是一种修辞性的生活,因为自身的弱小,而生活在想象中他人的眼光之中。这种虚伪固然让人讨厌,却有种令人心疼的感觉。因为她其实是无辜的,她在易被引导的年龄时就被一种修辞性的教育赋予了如今的性格,而她的工作也是在文字和图片中营造一种虚假的lifestyle。这一切都是符号化、简约化、不接地气的,生活和工作在她和她的同侪那里都变成了抽象的修辞。他们在维护这种修辞中变得矫情,只要保持“人艰不拆”,这种矫情也可以成为一种生产力。

然而,“人艰不拆”只是一厢情愿,在现代社会中,程羽蒙的文化资本如果无法变现,就会一文不值。她的上司在训斥下属的时候毫无人情味,连这点虚荣也要剥夺掉:程羽蒙的意大利托斯卡纳之旅,因为几个富二代的心血来潮,直接被改成了尼泊尔博卡拉。在她的修辞幻象中,前者无疑表征着西方的浪漫、古典、高贵、典雅,后者只剩下东方主义、贫穷和偏僻。这是她的浅薄之处,两者其实并无轩轾,这一点她的上司就明白得多,因为尼泊尔完全可以被修辞成“生活在别处”的精神皈依之所,可以被赋予平和、心灵的宁静与幸福等意义和价值。

这里实际上关涉到一个人的自我如何建立的问题。你如何想就会如何行动,那么在这种想与行动之中,实际上就界定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其中的关键是建立一套自我叙事,从而形成认同。不过,很多时候想与做之间会产生扞格和分裂,它们中间的张力也就是自我认同的内在紧张,程羽蒙正是处于这种内在的搏斗当中。

有着这样冲突的人在你我身边比比皆是,她们面容姣好、衣着讲究、妆容精致、言行举止气度不凡,我认识她们中的几位。表面的光鲜背后是长期的加班,紧张的工作节奏,甚至娱乐休闲都带有故作姿态的性质。她们在抱怨工作和现实时,却并没有给生活去蔽,而是寻找另一种替代性的修辞。不久前有位状态同程羽蒙相似的白领朋友正好去了尼泊尔,我问她观感,她的回答是:真的感觉到净化了心灵——这正是程羽蒙的上司需要她通过文字表述出来的东西,可以充当精神慰藉的想象性生活。

程羽蒙显然还没有修炼到被修辞自我欺骗的境界,因此她的尼泊尔之旅注定不平静,偶遇的富二代王灿更是让她进一步绝望:别瞎折腾,没用!走马观花,不停地自我倾诉,他们在旅途中看到这个“幸福宁静”的国度中“为梦想而战,保卫生活”的游行,然后冲出来,似乎也并没有获得心灵的救赎,因为甚至连大师的冥想和静修,如今也已经开发成了旅游项目。这场乱糟糟的叙事,像无数小资的旅行一样没有主题,人物暧昧不明,情绪阴晴不定。到这个流水账快要结束的时候,王灿帮助程羽蒙完成了想飞的梦想——带她去滑翔。一切就绪,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等风来”。

当然这是个吊诡的结局,构成了自我的反讽,因为王灿是用金钱帮她实现梦想的,说白了就是“和土豪做朋友”才能实现梦想。这不禁让人想起《红楼梦》中薛宝钗咏柳絮的诗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个“风”在影片中自然而然地通过金钱以及金钱所带来的权势完成,倒真是拆穿了一切修辞所营构的文化幻象,一种刻骨而市侩的哲学破土而出。最后回到上海的程羽蒙似乎恢复了心灵的平静,迎接她另一个修辞生活的到来。果然是日光底下无新事。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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