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秀军:手术刀上的生命之舞
2014-04-29张琼
张琼
8月12日,按照约定时间,记者来到邵逸夫医院见到了蔡秀军院长。
脱下白大褂,身着白色T恤、黑色长裤的蔡秀军儒雅谦逊、笑容可掬,百忙中抽出时间来接待我们采访的他,反而向我们说抱歉:“实在太忙,占用了你们的休息时间,真的不好意思。”
蔡秀军很健谈。谈到医学,他便滔滔不绝;说到病人,他怜悯耐心;聊到学生,他满脸骄傲;但说到成绩与名誉,他只是简单回答了句:“学无止境,医学博大精深着呢。”
“医学不是墨守成规的,它实则没有教课书,需要从攻克“失血性休克”到微
创肝脏外科:医学必须与时俱进
入选浙江省151人才工程第一层次、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获浙江省首批特级专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何梁何利科学技术创新奖等荣誉称号,获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一项,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二项,浙江省科技进步一等你不断探索前进,如果你放弃了探索,你就放弃了这一行。”在蔡秀军的职业生涯中,一直笃守着这样一条诺言,这也是蔡秀军的行医准则:“在医学科研上,没有什么方法是绝对完美的,不能拘于教科书上的条条框框,要在实践中不断探索更好的方法,一切为了造福于病人。”奖三项,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2013年11月,蔡秀军荣获第十四届吴阶平·保罗·杨森医学药学奖。
早在攻读博士期间,蔡秀军白天在医院上班,接触到不少因为外伤引起失血性休克需要抢救的病例。当时无偿献血还未受重视,血液供应比较紧张。
能不能找到一种既安全又便宜的溶液来替代输血?这是个大胆的想法。
蔡秀军查找了大量的文献,终于发现了高渗氯化钠溶液在抢救失血性休克上有比较好的治疗效果,但文献上并没有注明具体的使用方法。为了找到最佳的剂量、浓度和滴注情况,蔡秀军开始了白天上班、晚上实验的艰苦探索。
回想起那段日子,蔡秀军感慨良多,“那时候条件还不是很好,实验前的所有准备,包括把做动物实验的狗绑到手术台上打麻醉,都要自己动手完成,而且以前做动物实验的狗是没有检疫这道环节的,所以尤其要小心”。
这样的全场操作,对蔡秀军提高临床应急处理能力有很大帮助。经过大量的实验,利用高渗氯化钠溶液抢救失血性休克的技术终于成功,在临床上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还被卫生部作为“十年百项”计划推广,在10多个省市和地区得到运用,创造了较高的经济和社会效益。
1996年,蔡秀军已掌握了精湛的开腹肝脏切除技术,但他并不满足,病人手术创痛、昂贵的费用、漫长的康复道路和术后腹部留下醒目的长刀疤,都促使他决心创造一种更为完美的手术技术,不仅摘除病灶,还不会造成病人额外的创伤。
为了这个设想,他开始了国内最早的微创肝脏外科的探索。
“其实从20世纪80年代法国人率先开展腹腔镜手术后,国内多家医院也开始引进这一技术。当时,邵逸夫医院正处于建院早期,对美国先进医学技术的接受度较高,年轻医生学习新兴技术的热情也很高。在学习腹腔镜技术之前,我们已经积累了很多开腹手术的经验。与开腹手术给患者带来的巨大手术创伤和漫长的术后康复过程相比,微创手术的优势显而易见。由于肝癌手术不涉及淋巴结清扫,而在腹腔镜下进行肝脏切除术创伤轻,给免疫、应激系统带来的打击较小,患者术后恢复快,我将研究方向主要设定在微创肝脏外科。经过2年的技术学习后,我在1998年为一例肝癌患者做了腹腔镜下肝脏切除术,这例患者现在还活着,并且生活质量比较高。”蔡秀军笑着叙述道,第一例腹腔镜下肝脏切除术成功后,他对微创手术更有信心了,也开始尝试一些新的术式。2005年,蔡秀军做的完全腹腔镜下右半肝切除术是国内最早的一例,在积累了一定经验后,他开始在学术会议上进行手术演示,与其他学者交流。手术量越来越大后,邵逸夫医院一统计,发现做的腹腔镜下大范围肝脏切除术的成功率甚至超过了微创技术先进的欧美国家。
如今,腹腔镜操作体系日益成熟,位置深且暴露困难的肝尾状叶手术也可以实现了,蔡秀军已经做了11例高难度的腹腔镜下肝尾状叶切除术。积累了这么多临床经验后,蔡秀军提出,腹腔镜手术有望代替传统的开腹手术来治疗左肝良恶性疾病。
目前,微创技术在肝脏外科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微创理念也向更多的领域渗透,各类微创手术在全国蓬勃开展,正如蔡秀军所想的那样:医学的与时俱进为患者带来了高质量的术后生活。从技术首创到工具改进:手术是生命的“创作”
“医学不仅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外科不仅是动刀子,更像是指尖的舞蹈,创造生命的希望之舞。”正是这种不懈的追求、进取精神让蔡秀军一步步成长。在外人眼里有些恐惧的外科手术,在蔡秀军看来,却是一种技术上的挑战。因为每个病人的病情都不尽相同,每做一个手术,都无异于面对一次新的挑战,是—种生命的“创作”。而蔡秀军的快乐,就在于攻克难关的过程。
如今,他已成了国内甚至国际肝胆胰外科和微创外科等领域的“塔尖”人物,创造了一系列令人刮目的成就:成功完成了680余例腹腔镜下肝切除手术,是全球最大的病例组,成为外科界领域的权威;成功开展了背驮式肝脏移植、肝门胆管癌根治和肝部分并胰头十二指肠切除(HPD)等高难度的手术,首创了二级脾蒂离断法腹腔镜脾脏切除手术,并已将腹腔镜技术扩展到胰和十二指肠;完成了国内首例完全腹腔镜下胰十二指肠切除术。
采用刮吸法完成了国内首例完全腹腔镜下右半肝切除术,在国际上开了先河。如今,腔镜下刮吸法断肝技术已在全国30余家医院推广和应用;
成功开展了腹腔镜下单独肝尾状叶切除术,攻克了肝脏微创外科“最后的禁区”。
蔡秀军习惯把每一次手术都当作一件艺术品去精心完成,而每一次“作品”完成后,他又习惯以一种冷静而科学的态度审视,总结经验,思索不足,使自己的医术日臻完美。尤其是在微创手术上的不断创新,让他的手术游刃有余。
在进行半肝切除术时,国际上通用的做法是阻断肝门血流,这虽然阻断了要切除半肝的血流,但也对要保留的半肝造成了缺血再灌注损伤,故与微创理念不符。为此,蔡秀军摸索出了一套创伤更轻的腹腔镜下区域性血流阻断技术,仅对所要切除半肝的入肝血流进行阻断,正常半肝的血供不受影响,同时门静脉血流仍可回流入体循环,也避免了胃肠道血流瘀滞的影响。
在进行血流阻断时,蔡秀军又想到用冲吸钝性解剖方法来代替开腹手术常用的锐性或电凝方法。这一创新方法可以清晰地解剖出门静脉左/右支、肝左/右动脉,不易伤及周围的重要组织,出血量很少,手术安全性大大提高。这种系统、成熟的手术技巧使半肝切除术平均耗时仅20分钟,结合刮吸断肝法甚至可以达到“无血切肝”,在国际上获得众多赞誉。
在开腹的肝脏手术中,彭氏多功能手术解剖器应用广泛,但用来处理腹腔镜下的出血时须频繁更换吸引和电凝器械,这一时间差会造成出血量增多、出血点不易暴露,因此,它不能满足微创手术的需要。为此,蔡秀军对传统的彭氏多功能手术解剖器进行了改良,延长了器械长度,并增加了吸引、冲洗的功能,使吸引和电凝得以同步进行,手术视野更清晰,操作更为流畅。
手术不怕失败,勇于创新的精神也不断为蔡秀军带来硕果,2fJ07年10月31日,蔡秀军喜获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创新奖(青年创新奖)”,荣列全国21位获奖者之列。这项旨在奖励“具有高水平科技成就,通过技术创新和管理创新,创造重大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优秀科技工作者”的奖项,对于视创新为事业生命的蔡秀军来说,当是实至名归。
医者父母心:要和病人共同承担医疗风险
“医生,是需要奉献的,是完完全全的利他主义者。当你把病人放在第一位进行考虑时,就会不停地去思考什么样的治疗方法对他们最有利,什么样的药最有效”,这是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院长蔡秀军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认为,“科技应当成为经济转型的助推器,科技成果应当服务于社会,由人民共享”。
据了解,蔡秀军的家,是离邵逸夫医院不到百米的小区楼,两室一厅,84平方米。据说,这是蔡秀军最满意的房子,曾经好几次同事推荐他换房,都被他拒绝,“一分钟就能从家走到医院,有病人需要紧急做手术,打电话的功夫我就能到手术室了。”离单位近是他对居所最大的要求。如果说勤奋、开拓是蔡秀军走上医学“塔尖”的一盏指明灯,那么把病人当亲人则是他行医的最高准则。因为他知道,一个好医生,不仅仅只是医术高超。
自1999年被任命为邵逸夫医院这所三级甲等医院的副院长后,蔡秀军把行政、医疗、学术研究一肩挑,工作的繁忙是不言而喻的。他几乎把一分钟当作几分钟来用。但不管有多忙,病人在他心目中总是第一位的,为了病人,他可以放弃很多。
1998年5月,蔡秀军受邀出席在马来西亚举行的一个国际会议,护照已经办妥。可此时他收治了一位肠坏死病人,如果按照常规做大面积的肠切除手术,不仅风险小,而且术后护理方便,时间上也赶得及出国。但蔡秀军考虑到大面积肠切除后病人将无法自己消化吸收,可能终生都需要依靠静脉滴注来维持生命,对今后的生活质量有极大影响。他决定将一段还未完全坏死的小肠放在体外观察,待其恢复良好状况再及时放回腹腔,最大限度减少了切除量。为此,他承担了手术风险,舍弃了参加国际会议的机会,选择陪伴在病人身边观察。
2004年,第13届亚洲外科大会在泰国举行,事先,蔡秀军就得知他的一篇论文深受亚洲外科主席的赏识,将会在大会上获奖,并有10分钟的发言机会。这对于一名外科医生而言是莫大的荣誉。但当时,他手头有一位胰腺炎患者,刚刚动了手术,一直在监护室中观察,情况还未稳定。蔡秀军放心不下,他亳不犹豫地决定放弃去泰国的机会,守在病人身边。
“手术已经完成,观察是善后的工作,为什么不让您的助手代替呢?”本刊记者道出心中疑惑。蔡秀军说:“那不行,临床是很复杂的,什么状况都会发生,不能轻视任何一环,那是生命啊。而且,病人醒来如果看不到自己的主治医生,心里会不安的。”
“重视病人的主诉”,是他对学生的教诲,自己也身体力行。“将病人当亲人对待”,他从细微处体现出深深的关怀。也正是因为重视病人的需要,才会推动着蔡秀军不断努力,不断去创新。
还记得那位网名叫“何坚强”的大二女生悦悦吗?2013年,悦悦得了巨大的肝脏肿瘤,医生说大笑或者太用力,肝脏就可能炸掉。由于肿瘤过大,悦悦跑了很多医院,医生都不敢冒风险为其动手术,只是为她做保守型的治疗——中药调理,但是这根本无法治本,原先活泼好动的悦悦只能半卧在床,连挺直腰杆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一家人也因为悦院的病情陷入了生活低谷。
蔡秀军在一次出差中,在报纸上看到了悦悦求医的报道,虽然篇幅很小,但却揪住了蔡秀军的心。据蔡秀军学生回忆,蔡秀军下了飞机就给在金华工作的他打了电话,询问是否知道悦悦的事情(悦悦是金华人)。刚巧,悦悦刚来就诊过,于是蔡秀军通过学生搭桥,认识了悦院。“当时小姑娘的情况很危急,她的肝脏肿瘤23厘米×19厘米,动手术风险太大,不用说技术上的问题,开刀本身就存在很多不知道的风险,当时我也劝过老师,悦悦看了这么多家医院,医生都没给动手术,您也别冒风险了。”蔡秀军学生回忆说,但是蔡秀军却不依,认为动手术虽然存在风险,但却是救小姑娘唯一的可能,他说:“做手术不是一刀切,也不是只要考虑怎样救人,更多的是要为病人将来的生活着想,我一直认为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只是作为医者,你是否愿意与患者一起承担风险。”
就这样,蔡秀军迅速为悦悦安排了手术,并自己亲自操刀,当23厘米×19厘米的肿瘤从悦悦身上成功摘除时,蔡秀军笑了。
正是由于高尚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术,他在病人中有着很高的人气,越来越多的病人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在同事和患者的眼里,“仁心仁术”这四个字在蔡秀军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青出于蓝胜于蓝:让学生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医学
蔡秀军还参与编写了《外科学》、《胰腺病学》等多部中英文医学教材,负责出版了五部“十一五”国家重点医学视听教材。由蔡秀军主导创建的浙江大学微创外科研究所、浙江省腔镜技术研究重点实验室,对浙大外科学的实验室教学以及高校的人才培养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医学学无止境,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探索研究完的,所以我们要言传身教于下一辈,要让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作为教授、博士生导师,蔡秀军的学生早已遍布大江南北,其中有许多已成为一院之长。但大家说起蔡秀军这位老师时,都有一个共同的心声:“蔡老师很严厉,做事一丝不苟,总是以身试教,倾囊相传,作为蔡老师的学生,值!”学生们口中的这种严厉,不仅是一种为人师的表率,更是一种对学生深沉的爱和责任。
蔡秀军从没有刻意想影响什么人,然而却让无数人默默跟随,视他为人格
楷模,很多人自觉地像他一样对待医学
及生命。
很多实习生在接受采访时都表示,每次蔡院长查房,他们的肾上腺素都“剧烈释放”,因为他会查得非常仔细,学生先汇报病人的情况,然后他会亲自问病人,并拿病历卡看,他的严谨和严厉让学生一点偷懒、侥幸的心理都不敢有。“他希望我们对每一个病人都关注得非常细,从病人的疾病史、饮食到生活习惯都要能够一一知晓。”他的学生金仁安这样说。
“我们的医学教育中应该注重实习生的培养。医学毕业生没有经验,如果实习的时候‘放养,今后怎么去一个人面对病人呢?”蔡秀军一句话便道出了临床教育的重要性,“医生都很忙,带教机会也少,但是训练实习生的时间是万不可省下的。”
在蔡秀军的临床教学中,他把“临床思维”的培养放到了最关键的位置。“医生的临床思维往往比技术更难学”蔡秀军说,比如曾经有一位病人肚子疼,B超检查出来是胆囊有问题,但对症下药后疼痛没有缓解,就要考虑其他因素,检查结果是胃癌。医生早一点想到,就能早一点确诊,为病人争取治疗的时间,更不会误诊。医生不仅要学会诊断95%的病因,更要考虑5%的例外情况。
蔡秀军说在循证医学时代,医疗上所做的一切均需有证据支持。“教科书知识往往都是很成熟的,换个角度说就是滞后。如果只学这些,学生容易和临床医学脱节。”为此,蔡秀军总是将自己的科研成果和医学领域最新的进展讲解给学生听。“在教科书上,肝脏细胞热缺血时间是15分钟,这个数据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学生,这是动物实验的结果。在保证病人安全、无伤害的前提下,我们做了相关研究,得到人肝细胞热缺血时间:肝硬化的肝脏细胞热缺血时间是18分钟,正常肝脏可以达到25分钟。这样学生以后在实际操作中就能更加有底了。”
作为一位在临床一线探索实践多年的医生,蔡秀军经常会处理疑难杂症,他往往把这些经验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而这也成为他课堂的一大特色。“以一种发展的眼光看待医学,切不可做井底之蛙”,是他想要传达给每一位学生的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