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瓜得瓜
2014-04-29常方源
李一瓜原名叫李一,十七岁前的李一事事都不顺,写作业时居然睡着了,把立着的铅笔插进嘴里,穿透了上唇,留了一个很大的疤,像一只毛毛虫趴在嘴唇上。后来年龄稍大一些,跟院子里小孩跳皮筋,跳着跳着不小心摔倒了,脑袋恰好磕到院子里唯一的一块石头上,流了一堆血。流点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脑壳上又留下了一个疤。那块疤痕却永远都不会长头发了,春天微风一吹,就能吹开她的披肩发,你就能看见后脑勺那块白花花的疤。这只是两个倒霉的小例子。十七岁以前的李一按她妈的话说,没过上一天顺心的日子,是个倒霉的孩子。
她妈觉得这孩子点子太背了,一定是生辰八字不吉利,但八字改不了,只能改个名字冲冲晦气。于是就找到当地据说精通易经的改名大师,大师掐指一算,说李一命中少了一个字。若不填补这个字,以后必有大凶。大师果然语出金言,开价八百八十八。妈就是妈,为了改变女儿倒霉的命运,她妈果断从钱包里点出八百八十八元递给大师。于是李一得此一名——李一瓜。
李一得了新名字李一瓜,觉得世界都美丽了,有如换了一个新人。那两处疤也不那么不堪入目了。尤其是她嘴上那条毛毛虫也显得油光锃亮了,嘴里咀嚼东西时,那虫子就一拱一拱的,活泼得很。这在李一瓜的心里都充满了喜感和希望。
改过名字后的李一瓜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件大事——高考。因为前面说过,十七岁前还叫李一的李一瓜诸事不顺,学习自然也不好,考个名牌大学是不太可能的了,就连普通院校能不能考上也没个谱。但她对未来仍充满了想象,于是四处打听求学之路,终于她听说艺术类院校对文化课分数要求不高,但必须有一些艺术天赋才能入选。吹拉弹唱的她都不会,尤其是唱,跑调不说,声音有如玻璃划过铁器那么尖利难听;且只会一首沂蒙山小调,那小调七拐八拐的,弯弯曲曲撕撕巴巴的,尖利得让人很反胃。不过她唱起来很执着的样子,偶尔也会被她的执着感动了,忽略了那刺耳的声音。但无论如何李一瓜唱歌肯定是不行的了。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家乡,在她父亲的指引下练过一些拳脚,虽然踢脚的招式磕磕绊绊的,那些动作她还记忆犹新。于是李一瓜决定将儿时学会的仅有的几个招式从埋藏已久的记忆里调动出来,她下定决心就靠这几招几式改变她的命运。于是她哼着沂蒙山小调,在尖利的声音中跟头把式地练上了。
艺考那天风很大,吹得李一瓜的头发忽悠忽悠的,后脑勺那块白花花的疤显得很灿烂的样子,总是着急露出来看看热闹。考场外人头攒动,显得都很紧张焦灼。李一瓜不紧张,却很兴奋,她觉得她苦练的几样招式足可以震惊全场了,她甚至想到了表演结束后大家的掌声,那掌声是此起彼伏的,是如雷贯耳的,是激烈的是热情的,总之是她李一瓜这辈子都没有感受过的。想到此般场景,李一瓜高兴得在心里又哼起了那跑调带拐弯的沂蒙山小调。当李一瓜站到考场表演完那套苦练的招式后,她所期待的掌声并没有响起,现场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及呼呼作响的风声。李一瓜睁大了眼睛盯着考评老师,她不明白属于自己的掌声为什么还没有响起,她不明白到底是哪个拳脚踢得不到位。她正运筹着重新再踢打一番时,考评老师已经叫进了下一位考生。李一瓜怀揣着忐忑和不解,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考场。
第二天发榜的时候,李一瓜拳打脚踢地冲到最前面寻找自己的名字,“李一瓜”那个应该给她带来好运的名字,那是花了八百八十八买到的名字,必定要在这个时候给她带来好运的。许久,又是许久,等身边的人都渐渐离去了,李一瓜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她沮丧了,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她就不明白了,那么好的拳脚怎么就不能通过考试呢?她就不明白花钱改的名字怎么就不能给她带来好运呢?她哭得比唱还难听,那哭声七拐八拐的,撕心裂肺,让人听了头皮都会发麻。身旁的同学实在听不下去了,围成一圈帮她出主意,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话语中,李一瓜听明白了,那就是她的这套把式属于武术,武术和艺术虽然只差一个字,但是却相距甚远。她们劝她不妨去学武术,因为武术也可以融入到艺术里,像成龙、李连杰、洪金宝等等武术明星,最后都成了影视明星,即便成不了明星,也可以给明星当替身。能当上替身的话,离武打明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李一瓜听到这番话后恍然大悟,原来她擅长的是武术,武术也不错,只要能成为明星,不管什么“术”都是成功之路。这么想着想着,她就又高兴了,她嘴上的毛毛虫也跟着上扬的嘴角变得更加灵动起来。她舔了舔毛毛虫,又抿嘴笑了笑,背上书包,一颠一颠地向校园的大门外阔步而去。
走出校园没多远,就遇见了一群发招生简章的人,他们注定李一瓜会直奔他们而来,于是蜂拥上去,拼命地往李一瓜手里塞着五颜六色的、样式不等的招生简章。李一瓜在众多学校的简章中发现了几个赫然大字——“武打明星的摇篮”。李一瓜死死地抓住了这张纸,仔细阅读着上面的简介,这是一家集武术和表演为一体的专科学校,无须考试,零基础培训,保证一年后出徒,可承诺出徒后帮助承接各种电视剧电影拍摄,薪资丰厚。阅读完后李一瓜把这张简章抓得更紧了,她好像抓住了希望抓住了未来,更准确地说是抓住了丰厚的薪资。李一瓜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回她不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学校的大门了,而是头也不回地狂奔起来,奔跑中还不忘耍着把式,哼着沂蒙山小调。这一次的小调不再缺乏自信的七拐八抖的了,而是变得高亢而又明亮了。
在“武打明星的摇篮”报了名的李一瓜,拿着简章很快就回了老家,她需要学费,她需要马上实现她的武打明星梦。可是李一瓜的父母却没有李一瓜那么高兴,他们别别扭扭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拿不出钱。后来她爸说着说着一摔门扬长而去了,留下了李一瓜和她妈。她妈咣当一下就坐在地上开始哭上了,从低泣到号啕,从喃喃自语到破口大骂。这个过程持续得很久很久,这让李一瓜很是摸不着头脑,不就是个学费么?至于骂成这样么?李一瓜想了想,也许是父母不喜欢她去学武术,她决定表演她的拳脚让母亲对她的明星梦增加些许的信心,于是就拉开架子在屋子里踢打开了。李一瓜的妈看见眼前这一幕,哭得更伤心了,她觉得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呢?老公出轨离婚了,他把钱都带走给了外面的女人。现在孩子要实现梦想的时候她又拿不出钱,她懊恼地直抽自己嘴巴。这回李一瓜算是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她明白从此她就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了。她又想起了一首歌“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现在她还有妈,她还是块宝,于是她抱住妈妈,母女俩就这么抱头痛哭起来。哭了许久,李一瓜的妈先冷静下来,她决定要把房子卖了实现李一瓜的明星梦。虽然房子不大,但足够支撑到李一瓜毕业,还能省下一点,可以让李一瓜的妈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李一瓜很是感动,觉得果然是块宝。李一瓜感动这样一个无私奉献的母亲怎么会落得此般地步,她不解父亲为什么会抛弃母亲。在她心里,母亲就是她的神。母亲年轻时也是有些姿色的,就是到了现在,母亲还有一颗少女的心,这颗心时常激动也时常悸动。悸动起来比李一瓜还要少女,母亲会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在艳阳高照的夏天倚在树下舔雪糕,一口一口地舔,很性感又很调皮。微风吹过来,轻轻撩动母亲的裙子,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其中一条还有些许静脉曲张。院子里的叔叔们遇见母亲,都会上上下下地打量母亲若干眼,熟一点的还会过来聊上几句。在李一瓜看来这是一种荣耀。她有这么怀春的母亲,她不解父亲为什么就不喜欢她这个美好的妈妈,她甚至认为父亲也会以母亲为荣,全家人都应该理解和支持母亲的少女情怀。可父亲不要情怀只要少女,这一次,父亲的离开就是为了某个倚在树下的少女,为了那个少女,父亲抛弃了家。想到这,李一瓜有点憎恨父亲,更加怜惜自己的母亲。李一瓜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好好练武,保护母亲,等她成了明星,一定会给妈妈买一套大房子。房子里挂满粉色的裙子,让母亲的少女情怀无处不在。
交上了用房子换来的学费后,李一瓜就开始了她的武术明星生涯。她起早摸黑地练,从几个招式到几十个招式。一年过去了,她的努力换来了健硕和黝黑的身体,她不再病病歪歪了,她强壮且又健康,乐观又向上,黑乎乎的脸上那条毛毛虫就显得格外醒目。人身体好了,欲望也就多了,她看着身边的同学都谈恋爱了,就也琢磨着想尝尝恋爱的滋味。她锁定了目标,那是位让她脸热心跳了许久的、长得不帅气但是让李一瓜一想起来就兴奋的人,那人就是她的小师哥。小师哥大她两岁,个子不高,黑黑瘦瘦,打起拳来龇牙咧嘴的,打得激烈时还会嗷嗷地叫上几嗓子。李一瓜喜欢他是有理由的,因为小师哥虽然长得一般,但却经常在外有戏拍,每次拍戏回来都会跟这些师弟师妹们讲述着外面剧组世界的五彩斑斓。那时的李一瓜就想,如果可以嫁给他,岂不是等于嫁给了五彩斑斓的世界?自己离明星的梦想也就更近了一步。这么一想,李一瓜就激动得很,恨不能一下扑向他的小师哥,扑向那美好的闪闪发光的世界。
李一瓜开始行动了,有事没事的就在小师哥面前晃悠,还托着下巴向小师哥打探外面的世界。曾主动约小师哥吃了两次饭,还和小师哥拼了一回酒,醉得人事不省,让小师哥把她扛回了宿舍里。李一瓜的生扑是有效果的,没过多久小师哥就从了。小师哥的从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李一瓜虽然长得其貌不扬,在小师哥心里她却是个肯吃苦耐劳的人。在恋爱的过程中,李一瓜每天早晨都会早早起来去学校外面的小吃店给小师哥买早饭,无论刮风下雨,早餐必定准点送到。如果赶上不用练功的日子,李一瓜就会把小师哥的寝室打扫一番,晒被子洗衣服刷球鞋,就连沾满汗渍的内衣裤也会洗得香喷喷的。小师哥享受其中,这让他找到了前所未有的皇帝般的尊严与舒适。于是他就发誓,要好好地爱李一瓜。他曾扭捏地对李一瓜说:“一瓜,你喜欢我,怎么不早说?”总之两人有相见恨晚之意。
恋爱后的李一瓜找到了家的温暖与安逸,经过了父母离婚这件事,她对男人充满了质疑与失望,不安与彷徨。可自从跟小师哥在一起,她又开始对男人有了新的认识,不单单是对男人,更多的是对生活对未来都充满着无限美好的憧憬与希望。这份憧憬与希望是从每天早晨小师哥把自己打扮得油头粉面开始的。因为小师哥每天都要去剧组拍戏,所以早晨起来他就要对自己进行一系列的包装。头上要抹上厚厚的发油,然后胡乱地抓上一气,然后再一撮一撮地从杂乱的头发里拽出来,将头发摆出各式各样的造型,有的要立着,有的要趴着,有的头发必须得卷着。这过程很漫长,小师哥说这叫乱中有序,韩国演员都这么梳头。弄完头发的发油最后还会残留在手上一些,小师哥不浪费地都抹在了脸上,这样显得脸也油光水滑起来。为了体现自己的气色好,很上镜,小师哥还会在抹完油的脸上噼里啪啦地拍打一通,打过后整张脸都红彤彤的,紫镐镐的。
一番精心打扮后的小师哥就这样整装待发,李一瓜很甜蜜地跟在小师哥身后送了又送,直到送上公交车。车开了,小师哥挥手示意让她回去,可李一瓜就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公交车越驶越远,直到一缕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李一瓜久久地望着那缕公交车排放出的烟,那是承载着幸福与希望的烟,它不但能带着小师哥去实现梦想,还能将她的小师哥与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一并带回来,李一瓜爱上了这缕烟。
送完小师哥回来,李一瓜会从柜子里翻出几张碟,那几张碟已经磨得不成样子,好像看过很多很多次。那是小师哥参演过的电视剧的碟,李一瓜用袖口擦了擦碟,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播放机里,拿起遥控器熟练地快进到有小师哥表演的段落。因为看了太多次,所以那段落在几分几秒处,李一瓜都很清楚。电视机里的武打动作传出噼里啪啦的特效声,嘿嘿哈哈的喊叫声,李一瓜仔细地看着,因为小师哥是替身,所以不可能看见他的脸,但是那一招一式李一瓜再熟悉不过了。她看得入神,她看得兴奋,她似乎看见了小师哥站在奥斯卡领奖台上的答谢词,感谢父母,感谢学校,最重要的是感谢一直陪伴和照顾他的李一瓜。然后镜头就摇给了李一瓜,李一瓜幸福地上台,与小师哥相拥甚至热吻。台下又是一片掌声,此起彼伏。这场景李一瓜想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能感动得自己热泪盈眶。她觉得这就是幸福,幸福很简单,幸福不遥远。即使现在实现不了,想一想也会让她热血澎湃。在周而复始的等待中,李一瓜对小师哥神秘的行程开始好奇,她决定尾随小师哥去窥探一下外面的世界,那是属于小师哥的世界。
这份开心与憧憬直到李一瓜的那次跟踪而破灭了,因为小师哥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描绘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地绚烂,外面的钱有多么地好赚。小师哥在剧组是多么地被人尊重,就连盒饭都和别人不一样,有鱼有肉有啤酒,吃完饭还可以躺在躺椅上和导演聊聊动作聊聊戏,很大牌的感觉。这般场景李一瓜在电视上看过,但是她很想亲眼看看,更想参加到这个可以有鱼有肉有啤酒的队伍里来。她恳求了小师哥很多次,想让小师哥带她也去拍拍戏,见见世面,但每次小师哥都很不高兴地拒绝了,他说李一瓜武功还不行,差得远,还需要强加练习一段时间。就这样拒绝了若干次后,李一瓜终于下定决心要亲自去剧组一探究竟。她要见一见导演,然后把自己的武功展示一番,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个机会呢。于是这一天的早晨,李一瓜送走了小师哥后,她没有离开,而是等了十几分钟,很快第二辆公交车就来了,李一瓜把自己乔装一番,戴上帽子眼镜口罩,一下就钻进了公交车里。她决定今天一定要跟小师哥去剧组看看,如果见不到导演,哪怕就远远地看一看小师哥有鱼有肉的工作环境也好。
公交车停到电影厂门口的那一瞬间,李一瓜傻了。这哪里是神圣的电影厂,这分明就是个菜市场,乌乌泱泱的全是人,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好像一夜没有离开过,裹着被子躺在台阶上。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练嗓的,有练绕口令的,有交头接耳的,有比画拳脚的。每个人都忙活着自己的事,李一瓜努力寻找她的小师哥。在这么混乱的人群中是不好找的,她左瞧瞧,右看看,小师哥淹没在这群混乱的人群之中。等她即将要放弃的时候,一台面包车突然停在电影厂的门口,车门一拉开,下来一个满脸胡须身形微胖的男人。这男人打着哈欠,眯着眼睛,手里还拿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还没等李一瓜反应过来这男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只见一群人蜂拥而至。李一瓜一下子就看见了小师哥,小师哥从人群深处三步并两步就蹿到了男子身边,熟练地划着了一根火柴,一边点烟一边点头哈腰地叫着导演。被人尊称导演的胖男人舔了舔烟嘴,深深地,满足地吸了一大口烟,这口烟吸进了肺,吸进了胃,吸进了每一根血管,这烟仿佛在身体里转了一圈,久久地,终于被吐了出来。导演吐出的不仅仅是烟,还吐出了一句话:“古装穿越大戏,一天50块,盒饭一顿,五个男的两个女的,谁来?”在焦急地等待着导演吐出烟的众人一下子就炸锅了,大家一边喊着我我我,一边使劲地往车门方向挤,有人推搡着挤,有人跳跃着挤。小师哥也在挤,但小师哥挤的时候附带了很多的细节和动作,这动作是熟练的,是经过反复推敲的。他一边从裤兜里掏烟往导演裤兜里塞,一边用另一支架得高高的胳膊肘挡着其他人。导演拍了拍裤兜,会心地看了眼小师哥,一把就把小师哥推上了车。上了车的小师哥是骄傲的,是自豪的,他一边看着车下仍在拥挤的人们,一边用手捋着刚才被挤乱的头发,他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几分钟的工夫,人就选齐了,车门一关,轰地一脚油就驶离了电影厂,驶离了李一瓜的视线。李一瓜呆呆地站在那儿,回忆着刚才看见的一切。她不明白,这难道就是小师哥说的有鱼有肉有啤酒的生活么?这就是小师哥描述的受人尊敬的明星生活么?为了50块钱,为了一顿盒饭,小师哥挤到导演面前的样子是那么的吃力,为导演点烟的手还一直在颤抖,小师哥对导演的笑容是那么的谄媚。她不解、失望、愤怒、失落,一跌一撞地往回走,她所期盼的憧憬的绚烂的世界,原来是这般寒酸。她哭了。
李一瓜回到学校宿舍后便倒头痛哭,哭过了,睡着了。在睡梦中,她看见了她的妈妈,那个怀揣着少女情怀的妈妈穿着破衣烂衫游走在马路上,没有房子住,没有丈夫疼,一个人走哇走,边走边乞讨。路人都躲着妈妈,李一瓜心疼地去拉她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住。妈妈根本看不见她,还是继续走哇走,一直走到马路的尽头,消失在人海。李一瓜蹲在马路上无力地望着远去的妈妈,心很疼。在妈妈消失的尽头处,她又看见了爸爸,爸爸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那女人抡起膀子狠狠地往爸爸的脸上扇耳光,那一声声脆响让人心碎。李一瓜跑过去,用尽所有的力气阻止这个女人,却怎么也抓不住那频频举起的手。她站在两个人面前,听着耳光响亮,哭得撕心裂肺了,她祈求那个女人不要再打爸爸了,还给她曾经深爱着李一瓜的爸爸。可是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哭,都没有人能听见。李一瓜一下子醒了,醒后的李一瓜顿悟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她只看到了正面的光鲜,却看不到背面的心酸。即使看到了,她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自己的人生路需要自己走,谁也帮不了谁。于是李一瓜一下子就想到自己今后的人生路,想着想着她又伤心地哭了,一边哭一边蹬腿踹脚,好像在与这个世界对抗似的。当她正踹得过瘾时,小师哥一脸幸福地回来了,他看见如此的李一瓜有些不解,上前摸了摸李一瓜的头又摸了摸李一瓜的手,并没发现异样。在小师哥亲切的抚摸中,李一瓜感到了真实的温暖,不像刚刚梦里的每一个人的手,那么冷冰,又那么虚幻。李一瓜腾地一下就站起来,她仔细地观察着小师哥,傻傻的,呆呆的,她努力地回忆着早晨发生的一切,回忆着刚才的梦,还没等她回过神,小师哥便开口了。他一如既往地描述着这一天绚烂多彩的生活,描述着他在剧组如何被人重视和尊重。李一瓜听着听着突然鼻子就酸了,她早晨回来时本想好好地问问小师哥为什么骗她,可现在,李一瓜什么愤怒也没有了,她只有心酸。她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想把自己和世界都描绘得很美好的小师哥,她开始同情小师哥,体谅小师哥了。她都不敢想到了剧组后的小师哥会多么地辛苦多么地寄人篱下。就为了一天50块钱和一顿盒饭,就为了能在女朋友面前炫耀一番,小师哥每天都在拼尽全力。在别人眼里,也许小师哥是虚荣的,可在李一瓜眼里,却是辛酸,为了理想付出一切的辛酸。即使那么辛酸,她的小师哥却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带回来的是幸福,是希望。即使是谎言,那也是善意的谎言,那谎言是小师哥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他带着李一瓜一起憧憬。想到这,李一瓜就紧紧地抱住了小师哥,这拥抱不仅代表着原谅,她还决定要更加疼爱和照顾这个为理想奋斗的男人。有理想又能吃苦的男人是闪闪发光的。
李一瓜没有跟小师哥提起过那个让她心酸的早晨,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陪伴着小师哥,对他好,听他讲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每当小师哥出发和回来,李一瓜都会在车站久久地张望着、盼望着、守候着,就像一座灯塔,为她所心爱和心疼的男人照亮充满坎坷的梦想路,也照亮了充满疲惫的回家路。
日子过得很快,李一瓜毕业了。她没有急于去找工作,而是在家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小师哥,因为小师哥总是抱怨着演艺圈多么不好混,没有人帮忙永远不能出人头地,很多次都想放弃。李一瓜不能让小师哥轻易放弃,因为她已经为了小师哥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她不能允许小师哥再放弃自己的梦想,即使再苦再难也得坚持,坚持才能看见胜利。即使自己不能帮小师哥出人头地,起码可以为小师哥遮风挡雨,给小师哥一个温馨的港湾。李一瓜每天都在鼓励着小师哥,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和亢奋。亢奋得连李一瓜都觉得曙光就在眼前。可最近一段时间小师哥变了,变得不那么勤奋地出门了。他经常趴在电脑前神神秘秘地忙上一气。起初小师哥跟李一瓜说自己天天上网是为了寻找演艺机会。小师哥每次从电脑前忙活完,都是一副亢奋无比的样子,像喝多了酒,还经常独自一人发呆,把李一瓜扔在一边。李一瓜觉得小师哥是在忙着一件无比辉煌的大事,也没有贸然上前打搅小师哥伟大的梦想。这段时间以来,小师哥不仅在独自梦想,而且还神出鬼没地外出。每次外出,小师哥都会把自己尽可能地弄得油光水滑起来,回来之后更是喜欢独自一个人思考,有时冲着一面墙壁痴笑起来。小师哥这种异常的行为在李一瓜看来都是小师哥成功之前的不平常举动。有一段时间,小师哥独自关在房间里面,对着电脑忙碌着,他这样的忙碌使得他外出的机会陡然减少。李一瓜试图和小师哥探讨电脑与拍戏的关系,小师哥痴笑一下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曙光就在眼前。”李一瓜觉得小师哥一下变得深邃起来。她更不敢造次了,只能远远地瞻仰着小师哥了。
就在一个满月高挂的夜晚,小师哥突然又开始油头粉面地打扮起来了,他说导演要约他谈戏。小师哥在李一瓜温柔的目光注视下,一颠一颠地离开了家门。小师哥走后,好奇的李一瓜迫切地想知道是哪位导演约请小师哥去谈戏,秘密肯定就在电脑中,因为小师哥已经把电脑当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许多天了。她要知道小师哥即将成为现实的梦想,了解到小师哥成功的阶梯将通往何方。那台光线微弱的电脑也正孤苦伶仃地看着她呢。正在这时,qq的呼叫声突然哔哔哔地响起来了。李一瓜手忙脚乱地寻找着,她知道这是小师哥的qq,出门时太着急,就忘记下线了。她看见呼叫小师哥的是一个叫粉红女郎的人。李一瓜犹豫了许久要不要窥探小师哥的隐私,但最终还是胆怯地点开了对话框。这一点,如同点开了炸弹。当她看见屏幕上的那些对话时,李一瓜的心被炸了个粉碎。
那个叫粉红女郎的人发来了几个用粉红色标注的大字:“小乖乖,出门了么?我都等不及了。”李一瓜不知道谁这么称呼她亲爱的小师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颤抖的手拿起鼠标,点开了小师哥与这个粉红女郎的对话记录。记录很长很长,长得快可以出本书了。那对话中充满着暧昧和调情,这份暧昧与温存是小师哥从来没有给过李一瓜的。她终于明白小师哥为什么天天趴在电脑前了,原来小师哥又恋爱了。李一瓜好奇小师哥恋爱的这个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当她点开了这女人的资料和照片时,一个自称制片人的四十好几的油腻的老女人,正满脸狐笑地望着她。青黄的脸像得了一场肝病,李一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用冷水冲了冲自己的头,这回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原来这就是小师哥的成功梦和通往未来的阶梯。李一瓜虽然没有涉足影视圈,但她却听别人说过,这个圈里是有许多潜规则的,无疑,小师哥是被这个老女人给潜了规则的。李一瓜又看了看这个油腻的老女人,她突然想起了她的妈妈。无论他们之间怎样龌龊,这个女人一定也像妈妈一样,是个怀揣着少女情怀的女人吧。想到这,李一瓜又号啕大哭了,她一边哭一边给小师哥写了封信,李一瓜心中的柔情还没坚硬如铁,虽然诀别,依旧对小师哥充满了担忧和不舍。但是她知道,小师哥已经走向了属于他的一条不归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何况李一瓜这一己之力。她知道自己的路不能与小师哥殊途同归了。
哭也哭过了,信也写过了。该告别的过去也都告别了。李一瓜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离开了这个曾经承载着梦想的小巢。李一瓜拎着行李站在满月映射的月光下,她抬头看了看那轮被乌云隐隐约约遮掩住的满月。当小师哥出门时,她还觉得那月亮圆圆的很可爱的样子,可现在她觉得那圆月很像一个大西瓜悬挂在空中。她看着空中的西瓜就想到了自己的名字,想到了自己的名字又想到了自己的命运。李一瓜,李一瓜,她嘴里默念着自己的名字,那个花了八百八十八取来的名字。她想起了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给她讲过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故事。她就是那个瓜,她要寻找自己的瓜命,虽然贫贱,但却属于她自己。
李一瓜拉着拉杆箱,拉杆箱的轱辘摩擦着石子路发出轰轰的巨响,这响声就像催促她的号角。前进,前进,再前进。
作者简介:
常方源,女,影视演员,辽宁沈阳人,自小学习舞蹈,毕业于沈阳音乐学院舞蹈系,2008年被华谊兄弟签约为旗下艺人,出演的影视作品有:《浮城谜事》《我知女人心》《唐山大地震》《石光荣的战火青春》《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等20余部。因参演《浮城谜事》得到认可和提名,并走上戛纳红毯。从艺期间热爱写作,《种瓜得瓜》为小说处女作,曾在《北京文学》发表散文《天堂里的爷爷》。
责任编辑 白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