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村庄的记忆
2014-04-29
“流年无情,它会淡去某一种记忆,将万物改头换面。”
江泽涵:90后,双子男,浙江宁波人,就读于浙江万里学院,浸淫文学、武侠,文章见于海内外300余家刊物。多篇作品入选各年度文学选集和系列丛书,编制成中学生阅读理解。《格言》和《启迪与智慧》的签约作者。
四面毛竹山环成了一个葱茏绿碗,我的村庄就落在这碗底。已过了立春,躲在林间的鸟儿叫得正欢,起伏的溪涧里叮咚个不停,还有风泥草杂交的气息,偶尔一两行人,平静的脸上正绽着笑靥。
我满周岁不久,爸爸将我交到了奶奶手上。我也曾認为这一生都会守着这片土地,直到化作一杯黄土。
那是1999年秋,我很突然地转学,到了一个大镇上。开始,很想念这儿的一切,不过小孩接受新事物也快。寒假,我带回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小伙伴们很是羡慕。在外面就讲普通话,老师也这么提倡的。
后来,很少回来,这边的日子有些单调。一般地,当天一早来,傍晚就赶回去。
某一个暑假,奶奶来讯——大婆婆一病不起。这我必须去探望的。大婆婆和我家本没什么亲,只是和奶奶一直以妯娌相称。我三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忙不过农活,或要赶一趟远门的,就会将我托付给大婆婆,那时,她已七十多了。全村人也只她不嫌我——比猴子还皮,没什么捣蛋事我不敢做的。
大婆婆见我特地来看她,开心得紧:“自过养勾的,亲气作呐!一霎眼,侬就噶哆啦。”我一愣,她是说:亲手养过的娃就是亲;一眨眼我就这么大了。我一时竟不知怎么打开话匣。
她说要给我讲故事。我忙说:“您别累着啦!”她说:“啊,什么?”我忙改口:“侬勿要吃力。”我终拗不过她,唯有受下这好意。她说要讲三个:《武松打虎》《哪吒闹海》《三打白骨精》。我听她讲过好多遍,依稀记得故事梗概(老人们口耳相传的,与电视上的小有区别)。
“早以呀,有噶么一个咛……”她开讲。“嗯……”“啊……”“哈……”我也很兴奋。她忽然止住,说了句别的,大意是以前她还没说完半句,我就会问啊,叫啊,笑啊,跳啊。
她还是察觉到了,越讲越使不上劲。讲完听完一个,就改聊别的了,倒有一个钟头。离去时,我说:“婆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她欲言又止:“唉唉,唉……”
没几日,大婆婆就过世了。
这件事也有印象。我尿急——不干没教养的事——赶几步就到茅房了,推开门,“呕——”,绿苍蝇盘旋狂舞,我差点昏过去。到缸板上一站,总觉不踏实,站中端吧,怕不堪重负;站边上呢,另一头不翘起来了?我小心地下来,决定做一回少教养的人,就当灌溉小草吧。
我将这事和奶奶一说,她叹了一声,说我小毛孩时,就爱在缸板上蹬跳,好心的路人见了,总会抢上来将我抱开。
俗话说,入乡随俗!何况家乡,还要做得好。对我来说,已不那么容易,因为太久了。
高一的暑假,妈妈去广州爸爸那儿办些事,不知几时回来。我决定到爷爷家小住。第二天醒来,满身的疙瘩疱:大、厚、硬、痒,是风疹!以前也得过,这玩意不会很快退下。爷爷陪我到乡里看中医,竟说这不是风疹,而是水土不服!
我说:“不可能,不可能!我九岁才走的,就到不远的镇上,才几年呢!”老中医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治愈病人无数,否则,我会以为他妖言惑众。
“就是风疹,就是风疹!”他同样的腔调回敬。“风疹一般在裸露处,比如后颈、胳膊,有衣物遮盖的腰和臀不会发。”这口气倒和蔼了。
止痒药只减轻些许痒,而半夜痒醒,就别想再睡。我不止一次说回去。爷爷就是不准,说我土生土长的,很快又会适应的,一个人住出点事可不得了。我只好每天打电话催妈妈。二十天了,很多疱被抓破了,还是不见半分消退。
妈妈回来了!我的黎明来了,我逃也似的回了。朝着村庄的方向,狠狠丢下一句话:“老子再也不回来了!”
当天就不痒了,第二天明显好转,第四天就痊愈了。母亲又中暑了,我陪她去医院打吊针,顺道问了一位皮肤科的医生。她说确实水土问题,风疹一般不药治,十来天也会好转的。
流年无情,也真的厉害!它会淡去某一种记忆,将万物改头换面。即便生养我的土地,我若久不回来,它就会将我遗忘。这回故地重游,竟无多少亲切感,我肯定这儿的一切没有什么变化,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了。也只能常回到我们岁月流走的地方仰望,追寻那些逝去的年华,以及年华里孵化情感。(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