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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图书馆

2014-04-29杨振宇

杂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3期
关键词:观音阁文庙县里

杨振宇

北京东南方向五十公里处有一个小县城,这里就是我的故乡。即使如此近便,即使爷爷奶奶百般疼爱,我八岁的儿子依然不愿回去过年,用他的话说,“没意思。”

所谓“没意思”首先是不能出去玩,小区里只能说是个停车场,小区外车水马龙,即便路修得再宽,人们也有办法挤得水泄不通。一切迹象表明,城市化进程在故乡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小小的县城吸引了全国六七家最具实力的开发商。县城急剧扩张,高楼拔地而起,从外表上看,这里与北京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孩子眼里,区别蛮大的:县里有个公园,但除了草地外没啥设施;至于图书馆,虽然问了很多人,可没谁能说清楚这个机构在哪里。

看着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决定带他到我童年时常去的地方——县里的文庙。文庙又称孔庙,夫子庙,圣人庙,各地都很常见。家乡的文庙建于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与我儿时就读的小学一墙之隔。

那时,县文化馆就设在文庙,门前没有保安,也没有“衣着不整不得进入”的告示牌。西配殿改造成小小的图书馆,在我的记忆里,这里是个温暖的地方:冬天,阳光暖烘烘地照进屋里,一个大炉子烧得正旺,炉子上坐着一把大铁壶,冒着热气。几张长椅摆放得错落有致,地上铺着红砖,永远打扫得干干净净。

来这里看书很简单,管理员把孩子们最喜欢看的连环画按顺序编号,再把封面撕下来贴在屋外的布告栏里,想看哪本,就到取书的窗口,交一分钱,报上书的顺序号,书就到手了,坐在炉子边,在一片温暖中尽情阅读。那时,六七分钱,便可度过快乐充实的一天。

如今,当我带着孩子出现在这里时,文庙仅剩下三间正殿,文化馆不知搬到何处。儿时的小学扩建了,高大的教學楼使文庙显得愈加破败萧索。望着大殿屋顶上的枯草,儿子疑惑地望着我,不相信这里曾是给他父亲带来“温暖”回忆的地方。

失去记忆凭证的还不止这些,比如县城地势最高的地方被称为“阁(ɡǎo)底下”。儿子曾多次问起缘由。按照老辈人的说法,我把这地名的由来讲给他听:我们的县城是一个方城,东西南北各长一里。据传首任知县是个遭贬王子,故有城无郭,不设接官亭。城中心特高,四门低,站在十字街头可以看到四门城楼顶。从风水学上讲,它是块龟地(龙脉一种),因此在建县之初,就于城中心建起一座两层的观音阁(当地土音称为ɡǎo)。后来,观音阁下有了很多店铺,逐渐成为县里的商业中心。于是,“阁底下”就慢慢叫开了。

可是,当我带着孩子在此转悠时才发现,“阁底下”已经淹没在楼丛之中。我不禁怅然,不管是文庙还是观音阁,这都是我们的文化乡土。将来,我们的孩子还会把故乡的由来与传说告诉他们的后代吗?我们的文化乡土会不会被城市化的浪潮冲刷殆尽?

让人感慨的是,真实的记忆被遗忘,新的所谓传说正在被不断制造出来。在我的故乡,有种食品叫“饹馇”,绿豆面做成,营养丰富,有多种吃法。其实,这种食品并非我们这里独有,北京、河北乃至山西、陕西都有。可是我们当地的干部在迎来送往中,把“饹馇”吹嘘为本县所独有,还编造出慈禧因喜爱这种食品而赐名的传说。

与这些新传说相适应的是,一大批仿古建筑正拔地而起,说是恢复挖掘县城文化古韵,而县里唯一真正的古建文物就那样败落着。

每次回家乡,都有越来越强烈的陌生感。城市在形成,记忆在衰减,冰冷的钢筋水泥和所谓的现代化元素让人迷失了家的方向。乡村正在消失,记忆失去凭据,将来,我们这一代人会留下什么样的文化遗产?

这就是我的乡愁,那温暖的图书馆,那叫卖声此起彼伏的“阁底下”,那记忆中正在消失的文化乡土。

【原载2014年第4期《中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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