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天使翩跹
2014-04-29林文
林文
你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一个人,想到泪流满面,想到辗转难眠。
那不是我的爱情,却是我永远的遗憾。
曾经有个男孩子,那样的对我好过,我却没有珍惜。
那个书包是那个叫苏飞的男生留下的,里面永远装着一包苏菲。
苏飞是在一个暑假结束之后,毫无征兆地空降到我们班的。苏飞刚到我们班那阵子,确实引起了一些小的轰动,此后则就反响平平了。而引起轰动的原因不外乎就是我们学校教导主任是他的舅舅,所以大家猜测他能够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转到我们这个优秀班,必定是走了后门。
在学校这个封闭的象牙塔中,小小的裙带关系背后隐藏的秘密就已经足够掀起波澜。因为教导主任的原因,同学们多少会对苏飞抱有敌意。再加上班主任时不时地推波助澜,他总是试图不着痕迹地拍着苏飞的马屁,给予他各种各样有形无形的好处,这些更增添了同学们对于苏飞的嫉妒和鄙视。
所以,苏飞一到我们班就被大家孤立了。
男生们没有人愿意和他分享一本汽车杂志,女生们则在他一靠近时就故意夸张得大叫,表情仿佛看到了千年不死的蟑螂。当然,大家打击他的最一致的方式便是大声叫他的名字,因为和某个女性用品同名,苏飞的名字成了大家取笑他的最强武器。
在课间休息时,往往会听到有无聊的男生在窗外冲着教室里大叫:“xxx,你的苏菲掉了!”彼时,大家会一起转头,不无恶意地看着面红耳赤的苏飞。
青春期的男孩女孩总是不知收敛,他们带着对未知的迷茫,带着青春的躁动,试图通过任何的渠道去宣泄自己,苏飞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最一开始,苏飞会很生气地出去找欺负他的人理论,或是找到班主任告状。但是当某个被抓的男生遭到班主任“不寻常”的体罚之后,苏飞沉默了。任走廊里叫喊“苏菲”的人声音再响,他也只是捂住耳朵趴在桌上,什么话也不说。等到男生们的兴头过了,或者是等到上课的铃声响起。
在很久之后,我和苏飞成了好朋友之时,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名字改一改。他笑了笑,才告诉我,他其实并不姓苏,本来姓齐,叫齐飞。因为爸妈离婚,他被判给了妈妈,所以才跟着妈妈姓苏的。妈妈曾想过给他改名,可是飞是爸爸为他取的,他舍不得,哭着央求妈妈,才保留了下来。
我和苏飞熟识是个偶然。
苏飞来到我们班第一个月,饱受欺负。班主任虽然不清楚内情,但也能感受到同学们对苏飞的排斥。为了能向教导主任有个交代,也是为了苏飞的学习,班主任将他调成我的同桌。
那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发表了一连串的长篇大论,而其核心却只是交代我要好好照顾苏飞,包括他的生活和学习。班主任伪善的脸让我恶心,正对着我的大嘴不断喷射着白沫,我感到一阵阵的眩晕,扶着办公桌的手都在打颤。
班主任终于要结束对话:“林让,你是班长,希望你能起带头作用,好好帮助苏飞同学。”
我礼貌点头,脸上带着假笑。
次日一早,苏飞把书搬到了我的邻桌,我碍于班长的身份和班主任的注视,装模作样地帮他整理课桌。想不到他还收藏了那么多的杂志,汽车的,篮球明星的,竟然有几本还是股市分析的。我故作热情地帮他把杂志整齐地码好放进桌洞,细心地掏出纸巾为他擦拭课桌。
一切完毕后,苏飞红着脸对我说:“谢谢!”
我一时有些尴尬,并非出于真心帮助,收到的这声感谢倒像是讽刺,我讪讪地说了声不客气。转头接着做自己已经奋斗半小时的数学题。
下课的时候,苏飞出去了,我以为他是去上卫生间了,谁知他回来的时候竟递给我一块德芙巧克力。
我扭头看着他,不明其意。
他脸刷地一下红起来,出口的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就当是……我谢谢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冷笑地把巧克力还给了他,“不用客气了,同桌帮忙是应当的,再说我还是班长呢!”
“我……”苏飞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见我早已转头去做题了,只好有些尴尬地收回了巧克力,重又趴在桌上沉默。
不知是不是我的拒绝太过直白,严重打击了他的熱情。自从那次之后,他便再也不主动找我说话。当然我也没主动和他说过什么,其实也是没机会,巨大的课业压力压得我们都喘不上气。上课要认真听讲,下课要赶紧复习,课后还要做大量的习题作业,哪里有机会和身边的人谈心沟通。
和苏飞同桌的第一个礼拜,我们俩除了第一天外,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苏飞告诉我,那时候,他其实每天都想和我说说话,聊聊天。可是每次看我一进教室就是一张扑克牌的脸,吓得动都不敢乱动,哪里还敢说话。
真正和苏飞成为朋友却是因为我的一次意外。
由于高考的原因,我们学校在高三取消了体育课,唯一的课外锻炼便是在上午大课间的时候,全体高三学生在运动场进行2000米长跑。
因为长期缺乏锻炼,课间的长跑便成了每一个高三学生的噩梦。我们总是极尽可能地寻找各种理由逃避,而女生最常用的便是生理期。那时候,每到生理期至,女生们总是欢呼雀跃,不用长跑的轻松压过了生理期带来的不适,心情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那个月也不知道怎么的,生理期本已经来过了,我也因此请过假了。可是那天早晨,它却意外又来了。去运动场之前,我忍着腹痛和班主任请假。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眯着眼睛笑着看我。
“林让,你是班长,可不应该带头说谎。”
“你这个月已经请过假了,怎么还请假?老师虽然是个男的,但也知道,女生的生理期一个月只来一次的!”
“你还是乖乖去跑步吧!年轻人,还是得多锻炼。”
不出意外地被否决了请假的要求,我煞白着脸,捂着肚子忍痛走出办公室,迎面看见刚走出教室的苏飞,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转身愤愤而去。
肚子疼得难受,跟着乱哄哄的人群在运动场慢跑。虽然已经是十月份了,可是正午的太阳依旧晒得很,加上我因为怕冷早晨是穿着毛衣出门。现在,衣服裹在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头也越来越晕。忽然,眼前一黑,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周围的同学忙不迭地扶我起来,几个同学商量着要送我去医务室。我昏沉沉地被几个女生扶着往前走,苏飞忽然从斜刺里冲出来,二话不说,一把抓起我的胳膊,把我背到身后,大踏步朝医务室跑去。
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留意被他背起,身上却连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他抓得很紧,我被他抓得生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人灌了沙子一般,一句话都讲不出。
苏飞把我背到医务室,校医仔细检查过,又问了些日常饮食,断定我是长期饮食不善造成的营养不良,再加上痛经和感冒,所以才会晕倒。开了一些药,校医坚持一定要我打点滴。我拗不过,只好听话。
打点滴之前,我请求去厕所一趟:卫生巾必须要换了。翻了一下口袋,我不由地哀嚎,竟然忘了带卫生巾在身上!想要回去拿,校医却不放人。正在着急中,苏飞呼哧呼哧地从外边跑进来,面上涨红,胸口剧烈起伏。
“嗯,我想,你大概需要这个。”苏飞脸色红得异常,神情局促地把手中的书包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接过书包,打开一看,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却有一包没开包装的苏菲。我诧异地看着他,表情玩味地看着他。一个男生书包里装着这个干吗?莫不是买来收藏?
苏飞被我看着尴尬极了,脑袋几乎要垂到地板上,口中嗫嚅道:“我妈妈……总是用,我是给她准备的。”
他低声解释完,紧张地抬头看我。时间紧急,我来不及去想他的话是真是假了,拎着他的书包就飞奔去了厕所。
打完点滴已经是下午了,其间有几个女同学来看我。我托她们带了一包卫生巾过来,下午的时候,苏飞来了,我把书包还给了他。
“嗯,上午谢谢你了!”不管怎样,苏飞帮了我,于情于理,我都该好好感谢他。
苏飞依旧脸红,拎着自己的书包局促不安。
“那个,你不会以为我是变态吧?”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是在说那包苏菲的事。既然他提起了,我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把那个随身带着?”
苏飞忽然沉默起来,攥着书包的袋子,只身靠在墙边。我见他神情有异,想必是触到了他的什么隐私,心下有些后悔,刚想转移话题。他却忽然开了口:“那个是给我妈妈准备的。”这句话我之前已经听过了,我点了点头,等待他的下文。
“我妈妈工作很忙,她要做生意,事实上,她正经营着一家公司。简单说吧,她就是宏辉药业的老总。”
苏飞的话惊了我一跳,从没听他提起过他的家庭,只知道他的舅舅是教导主任,却想不到他妈妈竟然是个大公司的CEO,宏辉药业在我们那个不大不小的二线城市里可以算上是全市首富了。苏飞竟然有这样的家世,难怪我们班主任巴结得紧。
苏飞顿了顿,抬头看看我的反应,我勉强回了他一个微笑。他又继续道:“从小,妈妈工作就很忙,那时候,她事业还没现在这么大,所以她都是在家里办公。总是在爸爸做饭的时候,我写作业的时候办公。因为要打拼事业,妈妈把大量的精力都投注到她的公司里,甚至连去超市买卫生巾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到了生理期的时候,总是叫我去帮她买。而她总是忘记带卫生巾,都是我定期往她的手提包里塞,同时也会在自己的书包里备上一包,以备她的不时之需。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后来她事业越来越好,这件事自然也有了秘书替她做,再也不需要我了。但是,习惯一旦养成了,再改就难了。每个月到了这个时候,我总是习惯性地买一包卫生巾放在书包里,总是希望能够再让她用到。”
苏飞讲到最后,声音愈发的低,脸上的红晕渐渐地消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我竟然从没发现这个男生其实是这么的面无血色,在我记忆中,似乎他永远都在脸红,却想不到在他羞怯的外表下,竟是单纯如白纸一般。
那个下午,苏飞讲了很多关于他家的事,包括他女强人的母亲和他做大学老师的斯文的父亲。我才了解到,苏飞的爸爸正是我们教导主任的大学同学,他父母的婚姻就是他的舅舅给搭的桥。苏飞谈起他们时,脸上总是挂着笑,带着温暖美好的表情。一改在学校里害羞懦弱的样子。我被他的笑容吸引,竟也一改往日冷淡,在那里同他谈了许久。
苏飞载着我回家,送我到家门口,他轻轻地停下车,踟蹰了半天,才问我,“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吗?”
我愣了一下,回了他一个微笑:“当然,我们现在就是朋友啊。”
他的脸迅速地红起来,嘴咧着笑得开心,蹦跳着跨上车子,用力蹬了几下,飞快离去了。
有了这个开始,我们俩的关系开始好转起来,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凑在一起说话聊天。苏飞的文科不太好,他便拜了我做师父。每天,下了晚修,我都会陪他在教室里自习,或是讲解习题,或是陪他背书。苏飞很聪明,学东西很快,我教的东西他很快就能掌握。
我时常笑着对他说:“到底是名师出高徒,我林让这么聪明,教出的徒弟也不差。”
每每这时,苏飞都会取笑我自以为是。却还是恭敬地在请教我题目的时候,叫我师父。苏飞曾经开玩笑地对我说:“小龙女和杨过也是女师男徒,他们最后倒成了情侣了,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我笑着打他,“你想的美,就算我是小龙女,你也不会是杨过,你最多算个尹志平。”
苏飞闻言道:“尹志平也不错啊,至少占尽了便宜。你若是让我也占占便宜,就是当尹志平我也认了。”
不用说,这句话又换了一顿打。
我没想到,我和苏飞这样有说有笑的交流竟然引起了其他同学的注意。班里不知何时有了关于我俩的流言,苏飞当日送我去医务室的情形更是被描述得不堪想象。更有甚者,有好事者将这种流言添油加醋地传达给班主任,我和苏飞都被叫去办公室谈话,当然,重点交谈的对象是我。
在经过两个小时的唾沫星子轰炸后,我终于被准许离开,苏飞则被送去了教导主任——他舅舅那里。
当天下午第一节课,班主任来教室宣布,苏飞转去了十二班,不再是我们班的同学了。
我们是七班,在三楼上课,十二班在六楼。
他们以为我们在谈恋爱,所以这么拼命地阻止我们,竟然用楼层来阻隔。
苏飞在转班的第二天就来找过我,使劲地解释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他是被舅舅逼的。我没有听,狠狠地推开他,径直走开了。
我看不见背后苏飞受伤的表情,走得飞快,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苏飞在接连三天被我无视之后,再也没来找过我。他走了,只留下他的书包在我的桌洞,每个月的固定的几天,书包里都会被塞上一包苏菲。
高考前的一个月,学校唯一两个保送大学的名额确定了,其中一个是我。
我喜不自胜,从心底生出一种释然,半年多的压力淤积涨得我心口发酸,它们急需得到宣泄。在和家人朋友简单庆贺之后,我突然迫切想见到苏飞。
我一路急赶去了学校,来不及和同学们打招呼,直接跑上六楼,来到十二班的门前。因为一路狂奔,再加上上楼的原因,我心跳得厉害,脸上通红滚烫的,心中的兴奋溢于言表。顾不得礼貌,我随手抓住一个刚要进教室的男生,托他去叫苏飞出来。
男生奇怪地看着我道:“他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出国了,一个月前签证就下来了,他妈把他送美国留学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空了,嘴巴张着,呆呆地说不出话。良久,口中才喃喃:“怎么会?怎么可能?”
男生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听说他舅舅,哦,就是学校的教导主任都把保送名额给他办好了,他却突然放弃了,说什么都不要保送。后来,还听说那个名额被分配一个女生了。”
血似乎一瞬间被抽干,头上袭来一阵眩晕感,四周仿佛都安静下来,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眼前闪现两天前,班主任喜笑连连的样子:“林让,我把保送名额给你争取下来了,你可以不用参加高考直接上大学了。”
“名额可是老师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本来都确定给别人了,我跟教导主任磨了好久才争取来的。”
“老师说过,只要你和苏飞分手,老师就帮你去争取保送名额,怎么样?老师没食言吧,哈哈!”
班主任的笑声愈发刺耳,一连串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发出,尽皆化为巴掌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脸上。我却感觉不到疼,只有浓烈的酸意泛出,眼泪早不知什么时候流满了面颊。
苏飞走了,我再也没得到有关苏飞的任何消息,一直到我上了大学,他都没有只语片言传回。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下午,在班主任的办公室,他和我说了怎样的一段话。
班主任张合着大口,眼镜遮挡下的小眼眯得几乎看不见,他低声开口:“老师知道你对苏飞没那意思,可是显然,他喜欢上了你。这件事已经被教导主任知道了,他勒令必须分开你们俩。”
“苏飞有家世有背景,老师没办法逼他分手,但是,你可以。”
“教导主任说了,如果你可以主动离开他,那么,接下来的保送名额的评选,他会将你的名字列为考虑,而且,你被选中的机率会很大。”
“你自己的前程和老师的前程,都在你一念之间。”
最终,我得到了保送的资格,而苏飞远赴异国求学。他没留下只言片语,除了那个他没来得及收回的书包。
那个书包我到现在还留着,每个月,我都会放一包苏菲在里面。
我想,曾经有天使从我生命翩跹飞去,我不曾留意,也不曾感激。但当天使离去,我才发现我的青春已被他包围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