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大运河与明清江苏运河名城
2014-04-28王健
王健
江苏主要城市大多分布在运河沿线,从北而南有徐州、宿迁、淮安、扬州、镇江、常州、无锡、苏州,即使不在运河沿线的城市,也大多与历史上的漕运路线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如泰州、南通是汉代所开邗沟支线通扬运河的东端城市,南京则是上江漕粮由长江通往运河的必经之地。很显然,京杭大运河与江苏城市的出现、发展、兴盛有内在的关系。
一、京杭大运河与江苏城市的兴起和发展
春秋战国之际,由于邗沟和江南运河的开通,从太湖过长江,经邗沟可以直接到达淮河,进入泗水、沂水,整个江苏境内的水系基本上沟通起来。江苏城市兴起和发展出现了以运河所沟通的水系沿线分布的特色,呈现出从江南运河到邗沟,再到淮河、泗水的线形分布格局。
夏商周时期,江苏境内的古国有6个:(1)彭祖国。活动于殷商时期,《史记·楚世家》有记载,地点在徐州市。(2)吴国。商末周太伯和其弟仲雍放弃王位,长途跋涉来到江南。到春秋时期,吴国中心转移到太湖流域的苏州一带,建造了阖闾城,即(苏州古城)。(3)钟吾国。春秋时小国,在新沂南。《左传》昭公二十七年:吴内乱,“公子烛庸奔钟吾”。(4)徐国。春秋时小国,在今泗洪县东南大徐台子,后为吴国所灭。西汉以后一直是徐县所在,明朝以后沦入洪泽湖中。(5)古邗(干)国。今扬州附近。商代就有,吴灭邗后开凿邗沟运河。(6)邳国。一名下邳国,战国时有邳国,在今睢宁县西北古邳镇东古沂、泗水的交汇处。
这些古国的都城所在,为今之徐州、新沂、泗洪、扬州、苏州,都在春秋后期邗沟沟通的淮、沂、泗以及邗沟和江南运河沿线,运河特色十分明显。其中,除了新沂在沂水流域,其余5国都城或中心都在大运河沿线,属于淮河、泗水、太湖流域,与古邗沟、隋通济渠、唐宋汴河、邗沟、江南河和元明清时期的京杭运河水道网络关系密切。由此可知,江苏境内的古国,都兴起于以运河为骨架的河流网络沿线,特别是大运河沿线。虽然古国出现时沟通各河流之间的运河可能还没有开凿,但这些自然河流显然具备了航运条件,水运交通发达是城市兴起的必备条件。
除了古国之外,江苏境内还有一些城邑,大都也是沿运河建立的。如延陵,有说即今常州武进东南淹城遗址,为吴公子季札封地。西汉改名毗陵;云阳邑,春秋吴地,今丹阳市云阳镇;朱方,《春秋》中有朱方,秦汉时为丹徒县,治所在今镇江市丹徒区东南;南武城,春秋吴地,西汉属娄县,在今昆山西北;邗城,春秋吴城,在今扬州西北;彭城,春秋属宋国,即今徐州市区;留邑,春秋宋地,今沛县东南;吕邑,春秋宋地,在今徐州东南吕梁山(俗称坷垃山)下;中城,春秋鲁地,在沭阳西北,沂河流域。
由此可知,先秦时期江苏境内的古国或城市,绝大多数在大运河沿线,其中吴国城市主要分布在扬州以南,其他城市多在淮河以北地区,沿今运河沿线分布。自北向南,已知的运河沿线城市有:彭城、留、吕、徐、邗、朱方、云阳、延陵、吴等。以上城邑呈线形分布,正好是京杭大运河的沿线地区。非运河沿线城市只有钟吾国、棠邑、中城3座,春秋时期江苏沿大运河城邑占春秋时江苏境内城邑总数的76.9%。
战国时期,还出现了邳国,扼沂、泗交汇处;沛邑,今沛县沛城镇;常邑,齐国属地,在今邳州东;广陵邑,今扬州蜀岗上;金陵邑,在南京西北石头山上,楚设置。上述5个点,有4个在运河线上,即沛、邳、常、广陵邑。
秦朝以后,江苏进入郡县制时代,此后无论政区如何变化,以县为基本政区的结构从来没有改变。
纵观江苏城市的发展与分布,有三点特别明显:
第一,在迄今的漫长历史时期,大运河沿线城市数量一直占一半以上,最高超过70%,最少也占40%,数量占江苏城市的大多数。今天的13个省辖市中,有8个分布在运河沿线。江苏城市的兴起和发展以及经济、文化的重心一直在大运河沿线。首先,江苏传统的三大自然地理区域江南、江淮、淮北的重心都在大运河沿线,大运河沟通了江苏三大自然地理区域,使之形成一个具有内在联系性的整体。这为江苏省统一政区在清朝的最后形成,奠定了基础;其次,江苏的金陵古都(南京)、汉(徐州)、淮扬(扬州、淮安)、吴地四大特色文化圈,除了金陵之外,其余三个都位于运河沿线。江苏文化的主要代表大多分布在大运河沿线;最后,在江苏确定的经济发展的三大都市圈(南京、苏锡常、徐州)中,苏锡常、徐州的中心在运河沿线,江苏的经济重心在运河沿线,特别是在苏南运河沿线。
第二,江苏城市的分布空间不断扩大,由密集于运河沿线,逐步向沿江、沿海发展。这和江苏自然环境的变化密切相关,也和江苏经济社会的发展直接联系,运河城市比重逐次降低,由秦朝最高的72%,下降到当今的40%,减少了32个百分点,沿海、运东地区县的数量有了增加,分布较以前均匀,开发范围大大扩展。如西汉,运河沿线城市密集,沿线县的数量增加了,如江都、高邮、舆县、平安、泗阳、富陵、睢陵、赘其、高山、高平、叴犹等,有十多个县(侯国)。此外,还有江南运河沿岸的无锡、毗陵。沿海地区虽然只增加了六七个县,如盐渎、海陵、射阳、海西、祝其、利成,但说明沿海及其邻近地区还是得到一定的发展。明清以后,特别是1949年后,江苏城市分布的均衡性有了质的飞跃。
第三,从区域看,除了清朝析分苏州诸县造成江南城市数量增幅过大之外,江南运河沿线城市数量十分稳定,江淮间运河城市则比较稳定,而淮北运河城市则处于不太稳定状态,设置变化频繁,升降幅度较大。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淮北运河沿线在金代黄河改道之后因自然环境变化而出现了剧烈的兴衰起伏。从时代上看,北宋以后,江苏大运河沿线城市比重下降较多,这反映了宋代捍海堰修筑后,范公堤以西土地基本稳定,置县数量增加,非运河沿线得到一定发展的情况,但发展最快的是明清以后,特别是民国和新中国时期。值得注意的是,明清以后,江苏特别是江南运河沿线,县级城市的数量增减与该区域经济、文化发展状况的关联度已经下降。江南运河沿线城市的发展标志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运河大城市实力的增强,像明清苏州成为国内最重要的经济性中心城市,近代的无锡发展成为著名的民族工商业城市;二是明清以后江南县级以下市镇的兴起,小城镇密集分布于运河沿线,反映江南运河沿线经济、文化实力的强势发展,市镇超过县城的情况十分普遍,如盛泽、震泽、平望、周庄、同里等著名市镇富可比县。endprint
二、苏南、苏中、苏北运河中心城市的兴盛
在江苏运河城市中,苏南的代表性城市是苏州,苏中的代表性城市是扬州,苏北的代表性城市则是淮安。
1.苏州
江南运河以苏州为中心。苏州自吴王阖闾筑城之后,城市位置一直保持稳定,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与其水运交通有很大的关系。隋大业六年(610年)开凿了京口(镇江)到余杭的江南大运河。从此,苏州就成了南北运河与太湖、娄江(今浏河)的交汇之处,具备了内河航运与海上交通的便利条件,南来北往的船队都在苏州聚集,这对苏州经济的发展具有重要作用,这是苏州城位置稳定的重要因素。如果不是明朝后期娄江淤积,通海困难,黄浦江成为主要通江达海通道,苏州的地位可能不会衰落而最终被上海取代。
苏州是吴地经济的中心和首位城市,然而,苏州的发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苏州在元朝曾一度落为荒凉之地,明中叶后逐渐“恢复旧观”,至明清之际已是一个商贾辐辏,城周45里的城市。《南游记》一书的作者记述乾隆时的苏州“控三江,跨五湖而通海。阊门内外,居货山积,行人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各地商人在苏州设置会馆、公所。到明代中叶,苏州作为全国首要工商业城市的地位最后确立。苏州一直保持吴地区域内交通、贸易中心地位,各省商贩皆在苏州坐待购货,甚至在上海开埠初期,仍然采取所谓“苏州方式”,即将上海的货物如鸦片或其他洋货从吴淞江(苏州河)转运至苏州后再与中国传统物资茶叶、生丝等进行贸易交换。
明清时期,以苏州为枢纽的水上交通运输网络系统形成。从吴地经济区域来看,以江南运河为骨干的水运网络是经济区域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四通八达的水运网络,不但将吴地和北方地区联结起来,而且也将吴地内部紧密联系起来。
大批吴地粮食运往北京的漕运活动成为大运河的主要功能,繁忙的运河贸易,导致运河沿岸的兴旺发达。《吴门表隐》卷九引《浒墅关志》:“董公堤,自枫桥至浒墅二十里。明嘉靖二十二年,榷使董子策创筑,以济行旅。万历二十四年,榷使董汉儒重筑,更易石甃治。申时行、董其昌并有记。”枫桥至浒墅关一段,长10公里,是苏州段运河繁华河段,浒墅关有榷关,税收在明清榷关中名列前茅。董公堤,是榷使董子策组织整治的河段,故名。明嘉靖整治运河堤后,苏州段运河黄金水道更加繁忙,到清代达到鼎盛。
2.扬州
扬州城市的发展从邗城起步,至清代达到了新的高度。黄钧宰《金壶浪墨》称:“天下殷富,莫逾于江浙;江浙繁丽,莫盛于苏扬。”康熙、乾隆皇帝多次南下江南,尤其是乾隆皇帝在此挥金如土,扬州出现了空前繁荣的景象。钱泳《履园丛话》记述:“予于乾隆五十二年秋,始到平山堂,自天宁门外起,楼台掩映,朱碧新鲜,宛入赵千里仙山楼阁中。”
清代康熙、乾隆年间,扬州园林天下闻名。梁章钜《浪迹丛谈》记载:“扬州园林之美,甲于东南。”乾隆皇帝对园林特别喜爱,除了自己拥有多处御花园外,还常到民间花园游玩。如果园林布置得精致,而园主人又奉承得舒服,往往赏以官职虚衔,如果是盐商,还可以得到增加销售额的特殊恩典。一些盐商为了名利双收,不惜全力经营花园。乾隆每次来扬州,都要光临18家著名的花园。园主人为了投其所好,除外表上矫饰风雅外,还组织起剧团,在他莅临时演出。
清代扬州是我国长江流域好多省份的食盐供给地,扬州盐商实力雄厚。乾隆、嘉庆时期,是扬州盐业的极盛时期。当时的扬州城里,盐商云集,水上盐船如梭,盐商的资本越来越大,“富者以千万计”、“百万以下者,皆谓之小商”。扬州有八大盐商,腰缠万贯的巨商富豪比比皆是。黄钧宰《金壶浪墨》记录了盐商们视金钱如粪土的糜烂生活:“服用之僭,池台之精,一可胜纪,而张氏容园为最著。一园之中,规模各异。夏则冰绡竹簟,冬则锦幕貂帷。书画尊彝,随时更易。饰以宝玉,藏以名香,笔墨无低昂,以名人鉴赏者为贵;古玩无真赝,以价高而缺损者为佳。……金钗十二,环侍一堂。梨园数部,承应园中。堂上一呼,歌声响应。岁时佳节,华灯星烂,用蜡至万数千斤。”李斗《扬州画舫录》对盐商的奢侈生活,记述得尤其详细:“扬州盐务,竞尚奢华。一婚嫁丧葬,堂室饮食,衣服舆马,动辄数十万。有某姓者,庖人备席十数类,临食时,夫妇并坐堂上,侍者抬席置于前。自茶、面至荤素等食,凡不食者摇其颐,侍者审色,则更易其他类。或好马,蓄马数百,每马日费数十金;或好兰,自门至内室,置兰殆遍;或以木作裸体妇人,动以机关,置诸斋阁,往往座客为之惊避。其欲以万金一时费去者,门下客以金尽买金箔,载至金山塔上,向风扬之,顷刻而散。又有以三千金买苏州不倒翁,流于水中,河为之塞。……一时争奇斗异,不可胜纪。”盐商的穷奢极欲,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扬州的实力。
3.淮安
明清时期的淮安,漕运、盐运勃兴,运河之都地位确立,经济繁荣,文化昌盛,城市繁华。
明清时期,淮安作为掌管“半天下之财”的漕运总督衙门所在地,成为全国漕运的指挥调度中心。漕运总督府衙就在淮安古城(现在的淮安区)中心位置,现在这里是漕运广场。那座宏伟壮观、掌管明清经济命脉的中央直属衙门毁于战火,后又重建,现在是4A级景区。漕运总督府衙门前有一对大石狮子,淮安人都说这是当年波斯国国王赠送给中国皇帝的,原有两对,一对送到了北京,另一对途经淮安时被当时的漕运总督留下了——漕运总督都是由从一品或正二品的大员担任,位高权重、威震一方,所有沿运河北上的漕运物资均需经此查验通关。
与扬州一样,淮安还是淮盐行销的重地。位于淮安西北三里之遥、古运河之畔的河下古镇,是当年徽州盐商的聚居地,至今还保留着明清时期的小镇风韵。清人王觐宸《淮安河下志》卷一记载:“明初运道仍由北闸,继运道改由城西,河下遂居黄、运之间,沙河五坝为民、商转搬之所,而船厂抽分复萃于是,钉、铁、绳、篷,百货骈集;及庙湾改道,河下无黄河工程;而明中叶司农叶公奏改开中之法,盐策富商挟资而来,家于河下,河下乃称极盛。”当时的河下,有街22条,巷91条,高堂曲榭,第宅连云。
漕运、盐运造就了淮安城市的繁华。当时的府城、河下镇、板闸镇和清江浦组成绵延数十里的巨大带形城市,与扬州、苏州、杭州并称为京杭大运河沿线的“四大都市”。由于商业繁荣,富商大贾在两淮建有许多私家园林,仅山阳河下一地,即有私人园林百余处,楼台亭榭,尽显风姿。在县衙和府署所在地,官府和民间修建了多座牌坊,仅安东(今淮安涟水县)县城,明时即有各类牌坊22座。乾隆四十年(1775年),淮安人口已经跃升至54万人,成为一座新兴的商业城市。
经济的兴盛带来了文化的大发展,其中书画艺术呈现出好者如林、异彩纷呈的景象,成为社会生活中渗透广泛、不可或缺的一种文化现象。明清时期的淮安书画界涌现了众多的书画爱好者,其中不乏“术业有专攻”的书画名家。《光绪丙子清河志》记载了明清清河县书画家近20人。其中,明初监察御史王伯藩,“以楷书入监”;状元丁士美之孙丁宾,精通石鼓文,“行二千里求籀文真刻”;万历朝乐会令汪若千,“纵情诗书,好画松”;以乡贡中廷试第一名的吴居广,“以善书称,书楷酷似黄庭坚”;清张燕吉“以善书名”;陈恭“善草书”;姜梦熊、高越、刘璞、罗秉坚、田大椿、王云栋“皆号工书璞,尤重于时也”;严光裕“善书,传声射覆,篆刻棋博,无不通晓”。《淮安河下志》记载了明清山阳县书画家42人,更有少年书画家王弼仲,父子画家黄树叶、黄芷生,女画家郑蕙,等等。在寺庙、牌坊和园林中,书法艺术成为不可或缺的高雅饰品,名人题写的楹联、匾额和撰书的碑刻随处可见。收藏字画,是明清淮安文人墨客、富商大贾、官宦乡绅的普遍爱好。吴承恩、明末清江浦人张致中、晚清鲁一同、河下惺惺书屋主人王丹林父子、清河知县万青选父子等都是很有影响的书画收藏家。在众多民间收藏者中,明代的王镇当数佼佼者,堪称收藏大家。
(作者系江苏省社科院历史所副所长,研究员)
责任编辑:彭安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