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日本“格文化”
2014-04-26冯晶周永利
冯晶 周永利
摘 要:日本民族自古以来,以单一民族,单一国家,单一语言的形式,生活在几个自然灾害不断的岛屿上,既不像大陆游牧民那样,为寻找新牧场而主动迁移;也不像大陆农民那样,因河流改道等旱涝灾害而被迫迁移;更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移民造成的“混血”现象。游离于大陆之外的岛国人文地理环境,使日本民族成了在整个“地球村”都难以找到“亲朋好友”的“孤独者”,抱团求生存的无奈,造就了其思维方式的整体性,各种“格关系”构成的“格文化”形成了日本的基本社会架构。当巨大的自然灾害摧毁了日本人对故土的眷恋时,“死里逃生”的欲望便会表现为“困兽斗”的对外侵略。因此,解析“格文化”是从深层破解日本民族历史和现实中种种表现因由的重要途径。
关键词:日本; 格文化; 解析
中图分类号:G13/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458(2014)01-0029-05
近日,媒体根据日本J-CAST新闻网的报道称,日本某电视台在节目中,公布了最爱说谎国家的调查排名,结果“在被调查的全球39个国家中,日本总排名第四,名列亚洲第一”。许多日本人对这种结果难以接受,觉得本民族并不是爱说谎,只是在表达方式上比较暧昧罢了。日本著名主持人辛坊治郎分析道:日本文化中有“真心话”和“场面话”之分,说话主体并非出于恶意,只是为了保护对方的面子隔上了一层窗户纸a,并不能算说谎 。也就是说,日本人在与人沟通时,语言的表现经常和真正的意思不一致,而是从对方的角度考虑,采用了一种暧昧的表达方式,但这却给“外人”留下了日本人爱说谎的印象。尤其近日连日本首相都公开宣称说不清“侵略”的含义了,岂不令人啼笑皆非。
一般认为,爱说谎就意味着爱欺骗,但在一份“对各国商业人员诚信总体印象评价表”b中,以5分以下的分值排列出信誉度高低。结果,在5分的德国、英国和4.5分的美国之后,日本与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并列,同得4分。该评价指出,日本人具有良好的商业习惯,在整个亚洲是很有信誉的。日本民族具有的这种独特的“说谎话,办真事”截然相反的矛盾性格的确令人费解。因此,文章从日本民族性格产生的原因入手,透过这种暧昧语言所代表的文化现象,破解日本民族独特性格的文化实质。
一、孤独的人文地理环境
民族性格又是其民族精神实质的外在表现,一种民族性格的产生,一定需要一个在各种主客观因素制约下逐渐形成的漫长过程。四宫正贵先生在《日本精神》一文中认为,以“稻作”为基础,四季分明,规律性地生活着的日本民族,无论人际关系,还是文化、宗教、政治、经济活动,都以自然为基准,追求人和自然的协调,并逐渐形成了日本民族这个“家族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中,人们追求的是“以心传心”,没有必要强调道理,像“外国人”那样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因为,日本人认为不论怎么说,“无用的还是无用的”,“讨厌的还是讨厌的”[1]。也就是说,仅仅罗列出美好的道理,即使脑袋理解了,“五脏六腑”也难以消化吸收,这里的“五脏六腑”或许便是日本人的“情念”和“感性”。“脑袋”和“五脏六腑”所表述的这种只有日本人才明白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关系,在“外人”看来,本身就模棱两可,令人费解。用如此暧昧的语言归结学术的真谛,恰恰是对精神实质的亵渎的理论。
四宫正贵先生代表了不少日本学者的观点,但把日本精神的基础归结为“稻作”却难以令人信服。因为世界上以“稻作”为生的不单日本民族,东南亚大部分国家旱季、雨季分明,也以“稻作”为生,况且还被日本学者求证为其引进的“稻作”模式的“原产地”,却无法发现和日本民族性格的相似之处。日本列岛被中央山脊分割成太平洋和日本海两侧,土地面积狭小且为冲积平原,在仅有12%可耕地的地理环境和闷热潮湿的天气环境下,可以说,“稻作”应该是日本农业的最佳甚至唯一选择,而不是其文化产生的根源。
探寻一个民族性格的特征,应该在世界的大视角下,客观地面对它的历史和人文地理环境,才可能找到其真正的根源。实际上,日本民族最大的特点很简单,自古以来,一直是一个单一民族,以一个单一国家形式,使用着单一语言,生活在几个自然灾害不断的岛屿上,这在全球都是极其罕见的。既不像大陆游牧民那样,不断地为寻找新牧场而主动迁移;也不像大陆农民那样,因河流改道等旱涝灾害而被迫迁移;更没有出现因为战争引发的大规模移民造成的“混血”现象。说到底,日本的民族性格产生于游离于大陆之外的岛国意识基础之上,他们是在整个地球村都难以找到“亲朋好友”的“孤独者”。不顾事实,牵强地和大陆的“稻作”模式“联姻”,本身就是不敢正视游离状态的“暧昧”的典型表现。
二、恐惧自然的心态
日本这个“孤独者”和同样影响力较大的“小强国”瑞士、以色列有些相似之处,三者比较也许容易分析出日本民族文化的独特性。自然资源匮乏,生存环境恶劣是三者的共同特点。瑞士人,由不愿做德国人的德意志人、不愿做法国人的法兰西人和不愿做意大利人的意大利人共同组成,他们把别人丢弃的“废铜烂铁”精雕细凿成比珠宝还贵重的钟表和人人都想拥有的瑞士军刀,把贫瘠的高山改造成享誉世界的旅游胜地,用信誉打造成全球最让人放心的“保险箱”——银行业。同样,1948年才宣布独立建国的以色列,是世界上唯一以犹太人为主体的国家,面对阿拉伯国家的重重包围和不断攻击,地盘越战越大,实力越战越强,很快发展成为中东地区最强大、最现代化的国家。客观公正地讲,瑞士人和以色列人所做到的,日本人也大都做到了,毕竟他们仅用不到38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养活了近1.3亿的人口,占据着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的位置。三国都发展成了全球很富裕、经济很发达的国家。可日本民族却没有和前两者一样,赢得和其实力相当的尊重,反而被冠以“最爱说谎”的“美名”。
深入分析会发现,所有经济、社会成绩都可以依靠人的主观努力来获得。瑞士人最大限度地实行联邦自治,保障各族群的利益防止了国家的分裂,用确立永久中立国地位加之“全民皆兵”的实力防止了外来侵略。以色列为了阻止巴勒斯坦激进组织的渗透和侵犯,可以修建起高8米、长约700公里的隔离墙,将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地区与以色列彻底隔离开来。而日本,即使“全民皆兵”,沿海岸线筑起高墙,也不可能阻挡地震和海啸的袭击。日本地处由全球1/10的火山构成的环太平洋地震带,每年要遭受全球10%的地震袭击,这些地震中超过二成的震级都在里氏6级以上。加之,日本列岛周围的海洋,特别是面向大陆一侧的中国东海波涛汹涌,季风强,潮流速度快,每年夏末,防不胜防的台风不但带来惊涛骇浪,其路径稍一擦过,就会让辛勤培育的农作物毁于一旦。
日本农业不但因“山阳面”和“山阴面”的冷暖差异而收获量不同,即使同一区域,雨季降雨量大小、夏季日照期长短和有无台风袭击都会对收成造成巨大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日本是世界第二大渔业国,拥有世界最大规模的渔船船队和全球15%的渔获量,海产品更是日本人饮食中最主要的成分,也是享誉世界的日本料理的基本要素。和农牧业相比,渔业生产不但更艰辛,而且更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当今日本人仍保留着一般渔民的生活特征。首先,具有严明的纪律性。应对海潮等生死相关因素的即时性,决定了行船和捕鱼全过程的一系列操作必须争分夺秒。“老大(船长)开船,阿爸不等”的行规,造就了日本人对“老大”的权威无条件的服从性,养成了日本人准时、尽责的纪律性。其次,具有顽强的毅力性。海上作业经常遇到大风浪,必须全船弟兄齐心合力,各司其责,顽强抗争,这时毅力比体力更重要。所以日本人现今的问候语还是“真精神啊!(お元気ですか)”、“天气真好!(お天気ですね)”。再次,具有嗜酒的消遣性。船上空间狭小,生活单调乏味。为排解寂寞,遮挡腥臭味,最好的办法就是喝酒,至今日本人下班后的娱乐还是以喝酒为主。形式是内容的外在表现,以上的分析证明,当今日本人生活方式和处事风格等文化现象,仍然深深保留着渔民思维方式的烙印。
当然,波涛汹涌的大海和台风构成了抵御外来侵略的天然屏障,保护着日本几乎没有受到过外来的侵略。据史书记载,仅有的两次发生在13世纪末的元朝入侵,也因台风而中途折翼。但有利也有弊,与风平浪静的大海可成为地中海沿岸国家交流的交通要道相反,波涛汹涌的大海却阻断了日本社会和大陆社会的交流,除了当年极其冒险的遣隋使、遣唐使行动外,日本社会极少有和外部社会文化交流和“混血”的经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立社会。日本民族和世界上多数民族最显著的差异在于:世界历史上,其他民族的主要精力都在避免“人祸”上,而日本民族虽少有“人祸”之虞,但无数次“天灾”的巨大蹂躏,却在他们心底深深地埋下了根本无法改造和抗拒自然的基因。这个民族常常自我标榜对自然的敬畏,提倡自然和人的对应[2],其实说到底,“敬”只是内在的“畏”,即恐惧的外在表现形式而已。
三、缺失自信的宿命论
岛国日本如同茫茫大海中的几叶扁舟,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巨浪掀翻,面对自然的诚惶诚恐,使日本人养成了时时处处小心谨慎的处事风格;天气的变化莫测、难以把握,造就了日本文化中主客观分明、更注重客观的鲜明特征。典型的表现就是日语中很少有主观断定的语言表现。在和他人打交道时,注重考虑对方的立场和情感,表达自己的意见也尽量掩饰内心的感受,委婉含蓄。这种模棱两可,常被“外人”认定为说谎,而日本人则解释说,心知肚明的东西不必说透,是给对方留下思考空间的暧昧。为了避免误解造成双方对立,日语中常出现无主语句,常用被动句把主观的强调变为他人的客观叙述。日本人谈话中不自觉的应答“はい”,也绝对不能等同于汉语的“是”和英语的“yes”,它只表示对对方话语的承接,仅仅停留在“你的话我明白了”的层面,而不是“你的话我同意”。更有甚者,把“侵略”变成了“进入”,“妓女”也被日本社会统称为“风俗女”,战时则变成了“慰安妇”。 今年5月8日,安倍晋三在日本参议院预算委员会上的讲话,称“侵略的定义在学术界有各种各样的争议,作为政治家不介入” ,则是日本人暧昧的极端典型代表[3]。其实,安倍作为政治家对“侵略”这个政治词汇的意义很明白,但正如四宫正贵先生所言,即使他脑袋理解了,他的“五脏六腑”也难以消化吸收。也就是说,严峻的自然环境逐渐侵蚀掉了日本人理直气壮、正视现实的自信心。
生活在岛国的日本民族,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大陆农业生产相比,其农业和渔业生产中有着众多的不确定性因素。在人的意志难以掌控的许许多多时空和偶然性因素制约下,人们的主观努力、期望值和实际的客观收获之间,难有普遍的、确定的因果关系,加之地震、台风等防不胜防的“天灾”给人们生存带来的极大危害,这些现实中的不可预知性麻木了日本人憧憬美好未来的主观想象力和创造力,对自然的恐惧逐渐地转化成了对冥冥之中神的盲目崇拜。日本民间有“神有八百万”的传说,他们不但把天地作为神来崇拜,还把山、海、河流和树木等等都敬为神,认为对自然稍有不敬就会遭到神的报复。
神是人类受自己认识世界和认识自我的能力所限,无法解释各种自然现象,趋利避害,转而敬畏自然的产物,是宿命论者的精神寄托。日本民族造就了众多的“神”,正是日本先民无法抗拒自然、把握未来的一种表现。在“八百万神”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监督下,日本民族养成了按部就班,不敢懈怠的文化习性。
四、整体观下的“格文化”
在威力无比的自然——神的面前,同舟共济成了生存的唯一选择,个体的渺小和无奈扼杀了自我存在的独立性,最终培育了日本民族特有的在“船老大”统领下“抱团取暖”的整体思维方式,造成了“一个日本人是条虫,十个日本人是条龙”的外在形象。在这个民族的“家族共同体”中,强烈的归属感确立了每个人固定的位置和职责,竭尽忠诚、无私奉献、行动一致成了这个民族的主要行为模式。一切按照固定的模式进行也变成了日本式的艺术之美,谁最能准确地把握住各种规矩的真谛,并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谁就是最受人尊重的大师。这便是时至今日,以著名的茶道、花道、书道“三道”为代表的各种各样的“道”在日本仍大受推崇的根本原因。这些“道”中修身养性的慢功夫,其文化实质在于培养人面对自然和整体的服从性和忍耐力。
《魏志·偻人传》早有记载:日人主“敬”[4],在现实的日本社会中,“敬天”就是遵循天子——天皇的旨意,各级组织中便是服从“船老大”的统领,并由此形成了以各种“法则、规则、做法、身份、地位、等级”等为基础的组织原则。而“法则、规则、做法、身份、地位、等级”正是《广辞苑》等日本权威大辞典对“格”的定义。日语中,依靠“格助词”确立了词与词之间的结构关系——“格关系”,构成了日语句子的基本框架;日本社会中,整体思维方式下的各司其责同样规范了组织与组织、组织与个人、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格关系”,组成日本社会的整体架构。如果说文化就是人类社会的基本形式,那么,“格文化”便是日本社会中各种“格关系”的有机组合,是日本民族整体观的外在表现,构成了日本民族独特的社会形态。“格文化”让缺失自信的日本人有了依靠,“不出格”便成了日本人自觉遵守的行为准则[5]。
在漫长的被自然驱使、蹂躏的环境中,“格文化”体现着日本民族整体求生存的意愿。但物极必反的规律表明,当巨大灾害把人推向绝望边缘时,求生的本能会使人产生不顾一切的冲动,而且这种冲动往往转化为极端行为,现实中往往表现为,当极度忍耐也难以委曲求全时,便会做出垂死挣扎的“困兽之斗”。典型的例证便是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后,巨大灾难摧毁了日本人对多灾多难“故土”的依恋,使其发动了1931年的侵华战争,并借二次世界大战之际扩大为全面占领中国和东南亚的“大东亚战争”,甚至主动攻击世界第一强国——美国。当战争末期,已经叫嚣不惜“一亿玉碎”也要进行本土决战时,却不曾动用他们最精锐的、占领着中国东北的百万关东军,就是日本人死里逃生欲望最具战略性的计划和最直接的表现。直到苏联红军战胜关东军,丧失了理想的迁徙地,美军的原子弹又造成了超过巨大自然灾害的伤亡,逃生的欲望彻底破灭后,投降便成了日本民族生存下去的唯一选择。可悲的是,源于对自然不得已的“格文化”下的日本人,并没有,也不会真正检点自己所犯下的战争罪行的主观根源所在,却是熟练地运用暧昧的语言遮遮掩掩地隐藏了自己“认败不服输”的本性,千方百计保全了最大的战犯——天皇,留下了日本“格文化”的最高“格”,也埋下了“东山再起”的“根”。
客观地说,战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日本,虽然富裕后也曾有过要买下美国象征——“自由女神”的冲动,但因为没有遭受巨大的自然灾难,基本上也没有过分的出格行为。但近年来日本社会却暴露出又想走极端的倾向,右翼保守势力已控制了日本众议院的多数议席,安倍政府期盼着获得日本众参两院2/3以上议席的“修宪”支持,意图放弃战后的“和平宪法”。今年参拜靖国神社的议员创出了新高,日本极右政党维新会共同代表桥下彻对“慰安妇”等历史问题信口雌黄,安倍也身穿军服登上了日本最新型坦克亮相。其实对照二战前的历史来看,日本现在的表现就很容易理解了。根本原因就在于,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后,日本人“死里逃生”的欲望又再次萌发,2011年海啸带来的福岛核灾难,更雪上加霜地动摇了日本人对灾难频发“故土”的依恋之情。但历史上没能实现的愿望,现在重做“困兽之斗”仍然是徒劳无益的。或许和平地迁移、混血才是比较合适的出路,但关键在于谁愿意大度地接受这位毫不“沾亲带故”的“孤独者”?
[参考文献]
[1] 四宫正贵.日本精神とはいかなるものか[EB/OL]. [2012-02-12].http://www.max.hi-ho.ne.jp/m-shinomiya/ron/2007/ron070422.htm.
[2] 王守华. 安藤昌益的环境思想及其哲学基础[J]. 日本问题研究, 2013(1): 1-9.
[3] 周永利. 语言的本质与表象——谈思维方式和语言表现的关系 [J]. 山东社会科学, 2006(7):73-78
[4] 杨 柳. 日本传统礼仪的中国渊源[J]. 日本问题研究, 2013(1): 57-63.
[5] 周小臣. 日语“格关系”中的“格助词”功能[J]. 外语教学, 2013(5): 42-45.
[ 责任编辑 孙 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