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2014-04-25李娟
李娟
1992年,我小学毕业,那个暑期因为没有暑假作业而漫长无边。
黄燕燕搬家了。幸好在她搬家之前,我又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我一次次地跑去找她玩,站在她家阳台下喊她下楼。但她总是探出头来说她在学习,不能出来。
她和黄燕燕一点儿也不一样,她是我们学校老师的孩子,功课好,人漂亮,温柔又礼貌。我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朋友,便非常地为之光荣。
但是后来我忘记了她的名字。虽然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大声呼喊过这名字,使之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寂静空荡的校园里……我不停地喊,第一次发现没有人的校园,真的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笔直地站在教师家属楼下,仰着头久久等待。所有的窗子都静悄悄的,窗台上的花也静得停止了生长,操场上的黄桷树更是静得像是印在照片上的一样。知了的鸣唱时强时弱,一阵一阵在头顶盘旋。烈日当头。她为什么不在家?
我一个人在校园里游荡,假想世界上的人全消失了,只剩下了我。又假想自己上学迟到了,所有人都在教室坐着。
后来我蹲在操场上拔了一会儿草,又趴在大礼堂前的台阶上观察蚂蚁回家的路线。再后来我捉到了一只瘦小的蝈蝈,想到可以用来送给她,十分高兴。但是接着又捉到一只螳螂,就把蝈蝈放了。
我从衣角上拽下一截线头,系在螳螂肚子上。后来又捡了一张小纸片,也用线头缚在它身上。
笔则很难找,但最后居然还是捡到了,是一小截铅笔头。运气真是太好了。我用笔在纸上认真地写下她的名字,想了想,又在名字后添了个“的”字。
我口袋揣着螳螂,去阅报栏处看报纸。上面的报纸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更新了,校工也放假了。一切停止,这世界上的一切是我的。我自由自在地看报纸,看完这一面,转到那一面看,边看边努力地理解上面的意思。
所有报纸的所有内容全看完后,校园更加安静了,更加陈旧了。
我最后一次去教师家属楼下喊了几嗓子,把螳螂放在楼下天井里,拨正它背上系着的纸条,然后离开了校园。
从那以后我就忘记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被一只螳螂负载身上,在世间流浪,不知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安妮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走夜路请放声歌唱》,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