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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的峡江旧貌,在峡江号子里忽隐忽现

2014-04-25方龄皖编辑

中国三峡 2014年1期
关键词:峡江秭归县船工

文/方龄皖 编辑/任 红

依稀的峡江旧貌,在峡江号子里忽隐忽现

文/方龄皖 编辑/任 红

峡江。 摄影/黄正平

我们想给你呈现古老的峡江。那些滩、恶浪、木帆船,还有光着脊背从悬岸边走过的拉纤人……

这些依稀的峡江地理和峡江号子一样,随滩生而生、滩灭而灭。都是些旧景象。其实,真正的发现之旅不是新风景,而是新眼光。

胡振浩被这种高亢激越的声音吸引,走近了船工。他白天和船工一起推桡、扯帆、拉纤、喊号子,晚上点着煤油灯,将白天听到的号子填词谱曲,“有几次险些船翻命丧。”据文化部门统计,现存的峡江号子共有126首,其中船工号子94首,包括拖扛、搬艄、推桡、拉纤、收纤、撑帆、摇橹、唤风、慢板等。

2012年6月18日午后,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湖北省秭归县屈原祠前的广场上,端午文化节晚会舞台施工已进入扫尾。有着诸多楚文化元素的舞台宏大开阔,正前方就是平湖与近在咫尺的三峡大坝。舞台上,一群老人正在导演的指挥下排练节目。他们挥着“桡桨”,做各种搏击风浪状,脚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将地板砸得“嘭嘭”响,配合着身体的动作,口中发出“嘿嗬,嘿嗬”的吼叫,震人耳膜,一扫午后的倦怠。

晚会将在央视播出,这个节目是晚会最隆重的开场,“导演很重视”。老人们的退场动作导演不满意,“再来一遍。”汗珠从老人脸上滑落,砸上地板的刹那,飞花溅玉。“这是峡江号子?”我疑惑地望了望同行的秭归民俗专家郑承志。“你猜对了,正是峡江号子。”

活跃在舞台上的“峡江号子”,是一个人“用生命换回来的。”这个人叫胡振浩,他把这种天籁之音推向了世界。1953年,胡振浩任新滩文化站长。新滩因滩险闻名于峡江,晨光里,暮色中,总有激越的号子起于恶浪里,还有起起落落的木帆船揪着人心。

胡振浩被这种高亢激越的声音吸引,走近了船工。他白天和船工一起推桡、扯帆、拉纤、喊号子,晚上点着煤油灯,将白天听到的号子填词谱曲,“有几次险些船翻命丧。”据文化部门统计,现存的峡江号子共有126首,其中船工号子94首,包括拖扛、搬艄、推桡、拉纤、收纤、撑帆、摇橹、唤风、慢板等。胡振浩晚年一直住在归州旅游趸船上,为中外游客表演船工号子。

2009年4月,老人过世,一度有媒体担心,这个曾经浸润着船工们血汗的原生态劳动号子会成为绝唱。

排练的众人中,领唱身着白色中式衬衫,腰杆挺拔,潇洒,稳重,一招一式透着力度与果敢,像个说一不二的将军,颇有胡振浩遗风。接过胡振浩衣钵的是58岁的严明军。严是文工团演员出身,曾任秭归县文化局副局长,一直是秭归县的文艺骨干,“演过很多样板戏,都是主角。”

2001年,“因为一个‘一刀切’的规定”,47岁的严明军提前退休了。彼时,随着胡振浩年龄越来越大,老人“接班人”的问题,屡被文化部门提及。“当时文化旅游局有个委托,让我做胡老接班人。”严明军说,文化部门还想策划一个大型拜师仪式,但后来没有了下文。

事实上,制造了峡江一出又一出惨剧的险滩,无疑是峡江号子出生、成长、壮大,及最后消亡的总导演。“滩没有了,这些艺术就没了土壤。”

纤夫、船工为战胜凶滩恶水,创造了多种多样的船工号子,从而构成了恢弘史诗般的峡江号子。抢滩号子是最惊心动魄的搏杀。船逆水而上,纤夫肩背纤绳,伏地沥胆地喊着抢滩号子,声音和力量不能有丝毫松懈。

不过,在峡江号子的版图上,只有秭归的船工号子还呈现在舞台上,严明军说,“川江号子已经失传了,李双江唱的根本不算。”他和同伴将“船工号子”推向了一个又一个艺术高峰,2004年,获了全国群星奖。2007年,“峡江船工号子”进入文化部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严明军也成了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2012年6月17日上午,我们在秭归县文化馆的排练厅里见到严明军,他婉辞了当天中午的采访,“排练一完,还有其他事。”后来,严明军告诉我,“中午去一个婚礼现场演出了。”偶尔,严明军会出去接点“私活”,“在一些庆典唱唱歌,做主持”。

胡振浩辞世后,严明军成了表演团队的核心,大小事务由他统筹,“招之能来,来之能演。”他们现在主要的演出任务来自政府,“每年都有几次大型演出,特别是端午期间。”十几个人的演出队伍中,年龄最大的是73岁的王祖湘,最小的是58岁的严明军。这群老人身体都很好,还没有谁演出时缺席的情况。“即便有也不影响,我们有18人、16人、14人、12人的各种演出阵形。”

6月19日,秭归凤凰山脚景贤门前用艾蒿扎了个巨大的牌坊,县政府在这里举行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活动。除严明军和伙伴表演船工号子外,还有花鼓舞、琴鼓舞等。这是严明军参加端午晚会演出前的热身。

在秭归县文化馆数据库里,工作人员雷江陵告诉记者,这里保存着大量船工号子的资料,“有老照片,也有声像资料”。他认为,胡振浩离世后,人们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偶尔,严明军和同伴们会在一起切磋一下,他们团队中,有3个人是船工出身,这多少能够保持船工号子的原生态,遗憾的是,严明军已没有机会体验当年船工们的生活。“没了生活,那些劳动场景只能靠自己体悟。”在演出中,严明军尽量“不美化,不歌曲化”。不过他承认,现在舞台上表演的船工号子,已不是当初船工的生活再现。

事实上,制造了峡江一出又一出惨剧的险滩,无疑是峡江号子出生、成长、壮大,及最后消亡的总导演。“滩没有了,这些艺术就没了土壤。”

67岁的董长华现在是一位“文艺工作者”,他是“峡江号子”演出队伍中的一员。不过更长的经历里,董长华是峡江上的一名船工,现在他和伙计们在舞台上表演的就曾是他们“活生生的生活”,只是当初的“演出”没有观众。

董长华的家在秭归老城归州。为峡江里的一个古镇,这里曾是吊脚楼、石板路、老码头,船工号子的历史长达千年。2002年3月,一声轰天爆破声中,烟尘乍起,老城颓然倾圮。之后,江水漫过老城,也漫过了董长华的家。

古城鼎心门下有九道巨大怪石群组成的石梁,挡住从川东奔腾而下的长江。《秭归县地名志》记载,“相传,这九条石梁为九兄弟的化身”,故曰“九龙奔江”。董长华的家在老归州望江村,就在“九龙奔江”旁,“我是在鸭子潭里泡大的。”

董家的祖祖辈辈都在峡江的险滩里讨生活,很多人也因此成为江葬者。“我爷爷是老船工,一次翻船掉在江里,至今也没找到。”1960年,董长华“因为水性好”也上了船,在县航运公司的木帆船上推桡拉纤,成为一名勇敢的闯滩者。

秭归木帆船运输历史悠久,摆渡、载客、运货历代相沿不衰。木帆船沿江西上,可达万县、重庆,东下可至宜昌、汉口,乃至湖南。直至1980年代中期,葛洲坝建成通航后,这一古老的运输方式才从此渐渐退出峡江。

“船工生活是学船工号子开始的。”董长华说,船工号子是峡江木船运输的灵魂,离开了号子,没法推船,也没法运货。董长华跑的最多的航线,是从归州至宜昌镇川门,运砖、木料、生猪、煤炭等。下水相对来说简单得多,借助于风力,一两天也就到了。

峡江、 摄影/黎明

峡江号子胡振浩,端午节长江边祭奠屈原、 摄影/李风

“最难的是回程,顺风顺水个把星期,有时十天半月也不意外。”董长华所在的木船是百余吨的大帆船,有船工四五十人。上午从镇川门码头起航,这一段虽是逆流,但水流平缓,即便没有风,桡手们努力推一把,大约傍晚时分就能到达南津关。船必须停在这里,等待风的到来,否则靠桡手的体力船寸步难行。

桡手们并不着急,“停着就停着,我们到三游洞上玩一玩,或者坐岸边的礁石上喝酒,吹江风。”每一个桡手都知道,前方还有更艰辛的旅途等着征服。船工们吃得十分简单,大号的铁锅、甑子、木水桶、酒缸、米柜、澄水缸(将浑浊的河水澄清)、倒扑坛(盛咸菜用),还有大大的菜背蔸。船工们多在出发前就准备好了航程中必需的主要食物,仅在停靠码头时作临时补充。

船上除货物外,最多的就是黄豆和酒,黄豆用来磨“懒豆腐”,酒一则御寒解乏,二则也可晚上用来消磨时间。

“下酒菜?哈哈!”董长华说,没菜的时候,在河滩捡些指甲大小的石头,洗干净,放在锅里和油盐、花椒一起炒一下,好一点的再把点香油,一边喝酒一边夹起这些石头在嘴里吧嗒,“就是那么个意思,有那么点味就行了”。

崆岭滩是每一位船工都避不开的鬼门关。这里航道最窄处仅18米,水深仅4米。往来船只均在这里受阻,上滩靠人力拉纤,下滩请人引水导航。《秭归县志》载,从清光绪26年至民国38年50年间,中外商轮在秭归段触礁沉没的就有“瑞生”、“庆余”、“巴江”、“皮托谦”、“民宪”等10多艘。

起风了,船解锚重新起航。挂帆的同时,峡江号子吼了起来,“清晨啰下船嗬滩连滩呀,青滩、夜滩、崆岭滩啰呀,一声号子呀一身汗啰,三声那个号子呀又一滩……”

这趟上水的航程,注定是场凶险旅行,“每一次出发,都是与死亡的一次擦肩而过。”董长华和同伴遇平水推桡,遇激流险滩,就会扑腾跳下水,以细绳拴住纤绳,带着小细绳游上岸,拉过纤绳。

枯水多是寒冬季节,桡手们只有拼命命使劲,才能抵抗寒冷。“过青滩、泄滩,稍不留神就会船毁人亡,不拼命不行啊!”船身起动,但见岸上众纤夫以头拱地,以背朝天,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宜昌本土作家杜鸿描述说:“黑黝黝的一片脊背汹涌,如麻如织的扯滩纤绳抓在每个纤夫的肩胛上,如吸血鬼附体。”

“三峡人家”再现乌篷船,“峡江号子”激荡西陵峡。 摄影/张国荣/CFP

有人领头喊号子,以协调大家的动作。号子工要求精通峡江滩情和峡江号子的喊法,且要声如洪钟,气壮如牛。“号子工的位置一般在被纤拉的船头,每趟另加工资2毛钱。”

崆岭滩是每一位船工都避不开的鬼门关。这里航道最窄处仅18米,水深仅4米。往来船只均在这里受阻,上滩靠人力拉纤,下滩请人引水导航。《秭归县志》载,从清光绪26年至民国38年50年间,中外商轮在秭归段触礁沉没的就有“瑞生”、“庆余”、“巴江”、“皮托谦”、“民宪”等10多艘。

作为一个水上部落式的社会群体,纤夫船工的主体来源为峡江的渔民和土著山民,习水性,会游泳,对峡江险恶地理或多或少有一些方寸。其实,作为船工,谁的心里都很清楚,死神自始至终都紧紧贴在每个人的脊背上。

“船过西陵峡呀,人心寒,最怕是崆岭呀,鬼门关!一声的号子,我一身的汗!一声的号子,我一身的胆!”吼声是船工们的生活勇气。“船毁人亡的事稀松平常。”董长华就曾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江水吞噬,在他看来,船工比挖煤工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矿工是‘埋了还没死’,船工是‘死了还没埋’。”

董长华在县城宾馆房间里解开了长裤,在他的大腿上,依然有被纤绳和崖岩破蹭的疤痕。“每个船工都是这样的。”当闯过了所有的险滩,回到码头,船工们在短暂的欢愉后,又将预备下一次航程。

6月21日晚,晚会如期进行,这群老人的表演,成为当晚最大的亮点,风头盖过了明星。台下有归州老移民揩起了眼泪,“想家了”。

峡江号子,唤起了人们记忆中的激流险滩,那是一部活的峡江地理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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