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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汝南王元悦事迹及相关问题研究*

2014-04-23

关键词:宗室魏书政治

杨 龙

(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吉林 长春,130000)

作为国之宗室,北魏时期的皇族成员在国家的社会政治生活当中占有颇为重要的地位。宗室拥有特殊的社会地位、经济和法律特权,不仅如此,由于北魏国家北族政治传统的影响,宗室更在政治权力方面拥有重要而稳定的地位①祝总斌先生即注意到北魏之三公、八公制度不仅是拓跋政治旧制的沿袭,而且三公等也是握有实权并通过有效的机制参与国事决策和日常行政的。参看祝总斌:《两汉魏晋南北朝宰相制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232-241页。。进而言之,在职官体系当中,宗室于权高位重的职官的任职上占有十分明显的优势。一些学者或对北魏官僚机构总体的任职情况加以考察,或对某一类具体职官的任职情况的整理、分析,为我们提供了颇为可靠的证据②万斯同对北魏中央诸职任职者的梳理,为我们了解元魏宗室的任职情况提供了较为完善的数据。也有一些学者如長部悅弘等对某类职官的任职情况进行了个别的考察。参看万斯同:《魏将相大臣年表》,收入二十五史刊行委员会编:《二十五史补编》,开明书店,1936年,第4489-4519页;長部悅弘:《北魏尚書省小考》,《日本東洋文化論集》,第13号,2007年,第201—254页;長部悅弘:《北魏孝文帝代の尚書省と洛陽遷都》,《人間科學》第27号,2012年,第117-143页。。总体说来,元魏宗室是北魏历史上不可忽视的一股政治力量,从政治史的角度对元魏宗室进行研究也就有其必要,也引起了一些学者的关注③对北魏后期元魏宗室政治状况的总体考察可参看漥添慶文:《北魏の宗室》,收入《魏晋南北朝官僚制研究》,汲古書院,2003年,第455-495页。对宗室成员的具体研究也有一些,例如陈冠颖:《任城王元澄在北魏所扮演的角色》,《中国历史学会史学集刊》第39期,2007年,第1-31页。。当然,元魏宗室当中可供讨论的问题颇多,我们试以北魏后期汝南王元悦这一个案为例,对元悦之政治历程加以分析,并以元悦为基础对元魏宗室的一些政治活动进行分析④根据墓志所示,北魏另有一乐安王元悦,系明元帝玄孙,卒于永平四年,非本文所论之汝南王元悦。墓志录文参看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63页。。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教。

一、元悦之生平

相对而言,传世文献当中对北魏元氏宗室的记载较为丰富,魏收所撰之《魏书》保留了大量有关元魏宗室的史料,而李延寿之《北史》于北魏部分大体上摘抄《魏书》等史料而成,但也补充不少为《魏书》所无的史料,这其中自然包括元魏宗室部分。此外,出土北魏时代的元魏宗室的墓志也有不少,这也大大丰富了相关的史料记载。就元悦而言,我们所知的关于元悦的记载主要见于正史。元悦本传当在《魏书》卷22,但《魏书》此卷业已亡佚,今本所见系宋人据《北史》卷一九所补。今本《魏书》元悦本传与《北史》大体相同,其中略有文字差异。此外,《北史》卷19元悦本传也据《通志》等书的相关记载补充若干文字①魏收:《魏书》卷22《孝文五王·汝南王悦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93页;李延寿:《北史》卷19《孝文六王·汝南王悦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8页。关于《魏书》卷22的亡佚和补缺情况,也请参看标点本《魏书》卷22以及《北史》卷19的校勘记。。令人遗憾的是,今本《北史》和《魏书》所载元悦本传也多有阙略,对于元悦个人生平及仕宦经历难免存在语焉不详的现象。因此,我们首先需要搜集相关记载,对元悦的生平、宦程略作考校。

元悦为孝文帝之子。根据史料所示,孝文帝之皇子可考者共7人,他们分别是废太子元恂、宣武帝元恪、京兆王元愉、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汝南王元悦和早夭之皇子元恌。除元恂和元恌之外,孝文帝诸子在宣武帝以降大多居位崇重,也拥有一定的权势,在北魏后期的政治进程当中占有颇为重要的地位。元悦与清河王元怿同为孝文帝罗夫人所生②《北史》卷19《孝文六王传序》,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3页。。罗夫人史无其传,北魏内入诸姓中有叱罗氏,后改为罗氏,罗夫人正出自此族③《 魏书》卷113《官氏志》,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009页。关于叱罗氏的详细考证,参看姚薇元《北朝胡姓考》(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70-71页。。据元怿之孙元宝建墓志所载,元宝建之曾祖母为清河王太妃罗氏,祖母河南罗氏,可为明证④元宝建墓志录文参看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第341页。。元悦生年卒岁不详,他于景明四年(503年)封王,而元怀等于太和二十一年(497年)已经封王⑤《魏书》卷7下《孝文帝纪下》、卷8《世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82、196页。,这或许可以证明元悦较其他皇子年幼。

北魏自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以元氏皇族为中心的胡族人士更为深入地浸染汉族文化,遂形成胡族人士汉化的一个高潮。胡族人士热衷于文学艺术,并在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等方面逐步接受汉族文化,这在元氏皇族当中表现尤为明显⑥参看何德章:《北魏迁洛后鲜卑贵族的文士化》,《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20辑,2003年,第7—18页。。比如元悦之兄元愉,“好文章,颇著诗赋。时引才人宋世景、李神俊、祖莹、邢晏、王遵业、张始均等,共申宴喜。招四方儒学宾客严怀真等数十人,馆而礼之”⑦《北史》卷19《孝文六王·京兆王愉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5页。。元愉以文学相尚,结交当时名士,这是胡族人士汉化的一个典型事例。元怿也爱重文藻,并积极招引海内才俊,与之共事同游⑧杨衒之著、杨勇校笺:《洛阳伽蓝记校笺》,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63页。。孝文帝重视对皇子的儒学教育,这也成了北朝后期历代皇帝相沿成习的传统。元悦当也接受了较为系统和深入的儒学教育。《魏书》卷8《世宗纪》:“(正始四年)十有一月甲子,帝为京兆王愉、清河王怿、广平王怀、汝南王悦讲《孝经》于式乾殿。”宣武帝为诸皇弟讲解《孝经》,这一行为之象征意义虽更大于实质意义,但也说明北魏皇族对儒学教育的重视。事实上,宣武帝也曾征聘河北名儒董徵等为诸皇弟教授儒经⑨《魏书》卷84《儒林·董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857页。。通过这一教育经历,元悦也具备了一定的知识基础和儒学修养。

不过,早年的儒学教育对元悦个人品行德性的影响略为有限,优渥的社会地位使得他更有机会接触其他物事,从而出现某些不符合儒家理念的行为,史家对此也刻意多加记叙。这不仅是如实直书,也有借此以为申诫之意。首先,元悦之佛教信仰颇为浓厚。他“好读佛经”⑩《北史》卷19《孝文六王·汝南王悦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8页。,而且还曾修葺过洛阳景乐寺,并出资在大统寺修建过浮图⑪杨衒之著、杨勇校笺:《洛阳伽蓝记校笺》,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50、131页。。元悦的这些行为可以反映出他对佛教的崇信程度。事实上,元悦的佛教信仰的具体实践,也正是北魏贵族阶层佛教信仰的一个缩影。由于得到多数统治者的提倡和身体力行,佛教信仰在北魏时代呈现出一幅狂热的状态。以皇族为中心的贵族阶层虽不太注重佛教义理的探讨,但在具体的信仰实践方面却多有举动,颇重广建功德,诸如塑造佛像、建造寺院、抄写经卷等,在贵族阶层当中蔚为大观①对北魏佛教信仰的基本特征的分析,亦可参看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2011年,第2版,第277—285页。。受这种社会习气的耳濡目染,元悦热衷于佛教信仰的根源也不难获知。

研习儒家经义与崇信佛法,这在北魏时期的士族中间颇为常见,元悦习儒信佛,这也符合士人的一般特征。不过,元悦喜与方士来往,这却成了史家对于元悦个人生活的批判内容之一。《北史》卷19《孝文六王·汝南王悦传》:“有崔延夏者,以左道与悦游,合服仙药松朮之属。时轻与出采芝,宿于城外小人之所。遂断酒肉粟稻,唯食麦饭。”

合服仙药松朮之类虽然也是中古道家修行的内容之一,但元悦对于此类事情的喜好显然不能与研习教义和遵行仪范的道教信仰完全等同②北 魏道教经寇谦之改革之后,不仅去除了某些不合理的旧规,也更注重对道教戒律仪范的整理。参看陈寅恪:《崔浩与寇谦之》,收入氏著《金明馆丛稿初编》,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第120—158页。。史家撰述之时更称引时人观念,以“左道”视之。北魏时期“左道”一词所指称的内容或较广泛,但浸淫于巫祷方术的行为则是其主要内容之一。《魏书》卷36《李顺传附李肃传》:“(李肃)初谄附侍中元晖,后以左道事侍中穆绍。常裸身被发,画腹衔刀,于隐屏之处为绍求福,故绍爱之。”李肃为穆绍裸身求福的行为也为时人以左道视之,其性质与元悦合服仙药略为相近。穆绍和元悦的事例亦可说明,北魏时期的贵族阶层当中颇有喜好这些所谓左道者。当然,这些喜好有违社会仪范,故也为时人所诟病。

史家评价元悦之个性为“汝南性致狂逸”③《北史》卷19《论》,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20页。,他喜好左道只是佐证之一。元悦喜好男色,对于妃妾动辄捶挞,以致引起灵太后的愤懑。灵太后并要求诸亲王及三蕃王以上以元悦为戒,对于各自妃妾不得肆行捶挞④《北史》卷19《孝文六王·汝南王悦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8页。。不仅如此,元悦对于骨肉亲情亦显淡薄。元悦之同母兄元怿为元叉所害,元悦仍私佞元叉,并无仇恨之意。对于元怿之子元亶,元悦甚至肆意苛求,轻为挞辱⑤《北史》卷19《孝文六王·汝南王悦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8页。。动为刑罚更表现在他治理地方的具体手段上。《北史》卷19《孝文六王·汝南王悦传》:“(元悦)出为徐州刺史。至州,悦乃为大剉碓,置于州门,盗者便欲斩其手。时人惧其无常,能行异事,奸偷畏之而暂息。”元悦在徐州刺史任上动辄以大剉碓斩盗者之手,这不能说是他对治理地方的积极措施。显然,徐州地方上偷盗犯奸之事之所以会暂时减息,是因为元悦个人性格的反复无常所致。史家选取以上元悦生平当中颇为突出的事例,其义在于强调元悦之性格特征。这些事例或许不能反映元悦生平之全部,但已经足够体现出元悦性格乖张、不遵礼法的一面。

总体说来,作为元魏宗室的核心成员,元悦具有接受良好的礼仪、文化教养的条件和环境,他生活中的某些行为也符合北魏后期社会上层的一般特征。然而,元悦特殊的身分也为其“性致狂逸”的形成提供了条件。这一性格表现不仅为社会礼法所批评,在某些关键时刻,也成为其个人发展的劣势。比如高欢本欲推立元悦为帝,却因他“清狂如故,动为罪失”⑥《北史》卷19《孝文六王·汝南王悦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9页。而打消了这一念头。

二、元悦之仕宦

元悦虽然性致狂逸,但作为元魏宗室重要成员的这一特殊身份使得他在社会政治地位的建构上具有明显的优势。事实上,虽然孝文帝的改革基本上去除了政治架构中的胡族传统,但元魏宗室对于北魏后期政治权力的掌控仍占绝对优势。与此同时,元魏宗室也一直影响着北魏后期的政治动向,在国家的政治决策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①漥添慶文:《北魏后期的政争与决策》,《东南文化》1998年增刊。。

就元悦而言,《北史》、《魏书》之本传当中对于他所担任的职官的记叙多有阙略,所幸正史其他地方对其仕宦经历还有所记载,若详加勾稽,我们对元悦之仕宦经历还能形成较为清晰的认识。

以下,先勾稽史籍,排列元悦之仕宦经历:

(1)景明四年(503)六月壬午朔,封皇弟悦为汝南王。《魏书·世宗纪》

(2)熙平二年(517)二月戊申,以中书监、开府仪同三司胡国珍为司徒公,特进、汝南王悦为中书监、仪同三司。《魏书·肃宗纪》

(3)熙平二年七月,乙亥,中书监、仪同三司、汝南王悦坐杀人免官,以王还第。《魏书·肃宗纪》

(4)熙平三年正月,乙酉,加特进、汝南王悦仪同三司。《魏书·肃宗纪》

(5)正光元年(520)冬十月乙卯,以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汝南王悦为太尉公。《魏书·肃宗纪》

(6)正光四年(523)九月,诏侍中、太尉、汝南王悦入居门下,与丞相、高阳王雍参决尚书奏事。《魏书·肃宗纪》

(7)正光四年十二月,以太尉、汝南王悦为太保。《魏书·肃宗纪》

(8)孝昌二年(526)正月,壬子,以太保、汝南王悦领太尉。《魏书·肃宗纪》

(9)建义元年(528)四月,汝南王悦、北海王颢、临淮王彧,前后奔萧衍。《魏书·孝庄帝纪》

(10)太昌元年(532)十一月,己酉,以前太尉公、汝南王悦为侍中、大司马、开府。十二月,丁亥,杀大司马、汝南王悦。《魏书·出帝纪》

以上是正史中所见汝南王元悦的仕宦经历。可以看到,元悦活跃于政坛的时间主要是在孝明帝时期。宣武帝之世,可能元悦年龄尚幼,未具行政能力。与此同时,宣武帝时抑压宗室诸王,也使得元悦难有获取权力的机会。在孝明帝时,虽然灵太后、外戚和宗室疏族于忠、元叉等相继掌控大权,但孝文帝一系的诸王如元怿、元怀等也成为这些实际掌权者常相结纳的对象,因而得以担任诸位高权重之职。在这一政治状况之下,元悦以皇叔之身份参决大政自是正常。就上列元悦的任职情况来看,作为皇帝之亲属,他历位崇重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以上罗列元悦之仕宦情况来看,元悦于熙平二年担任中书监,并被授以仪同三司之荣衔。此后不久,元悦因杀人免官,以王爵归第。在获罪居家期间,元悦仍得以相继授予特进之荣衔及骠骑大将军。根据北魏后职员令所示,特进为第二品,骠骑大将军为从一品②《魏书》卷113《官氏志》,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994页。。由此可见,元悦虽然权力有所削夺,但其地位仍在逐步上升。到正光元年十月,元悦获授太尉一职,又得以担任掌握实权的侍中一职。以此为基础,他于正光四年入居门下,参决尚书奏事,同年,元悦又升任太保,并兼领太尉一职。虽然北魏后期太尉、太保等职属于位高威重却并无实权的荣职,但就元悦的实际仕宦情况而言,正光元年以后的数年间实际上已经是其仕途的最高峰。建义元年,尔朱荣入洛阳,于河阴诛杀洛阳百官,元悦侥幸得以逃脱,遂南奔萧梁。在梁武帝的支持之下,元悦曾组织过北伐,并于北魏孝武帝太昌元年重归北魏朝廷,旋即被杀。

在元悦的仕宦进程中尤须注意的是他在正光四年“入居门下”、参决尚书奏事的经历。北魏以亲王共决庶政的机制一直就存在,这应是胡族政治传统的遗志。北魏前期之八大人制以及诸辅之制莫不如是③冯君实:《试析北魏官制中的八座》,《史学集刊》1982年第4期。。孝明帝年幼即位,难以董理政事,朝中大臣遂建议由宗室辅政。《魏书》卷31《于栗磾传附于忠传》:“及世宗崩,(于忠)夜中与侍中崔光遣右卫将军侯刚,迎肃宗于东宫而即位。忠与门下议:以肃宗幼年,未亲机政;太尉、高阳王雍属尊望重,宜入居西柏堂,省决庶政;任城王澄明德茂亲,可为尚书令,总摄百揆。”

在于忠等重臣的公推之下,元雍、元澄分掌门下省和尚书省两个重要的权力机构,代皇帝署理政务,组成了一个临时性的宗室辅政体制。元雍所居之西柏堂更为重要。西柏堂为北魏洛阳太极殿之西堂,太极殿系皇帝朝见、飨宴群臣之地。西柏堂是北魏后期门下省的机构所在,元雍居此不仅更为接近皇帝,同时也意味着他象征着国家的最高权力①祝总斌:《两汉魏晋南北朝宰相制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258-261页。。孝明帝即位之时成立的辅政体制虽然具有临时性,而且其实际权力有时还会受到权臣和外戚等的干扰甚至压制,权力行使还会面对不同的政治状况,但综孝明帝一朝,这一宗室共决庶政的体制却经常存在,成了维护皇权的重要机制。《魏书》卷83下《外戚下·胡国珍传》:“灵太后临朝,……尚书令、任城王澄奏,安定公属尊望重,亲贤群瞩,宜出入禁中,参谘大务。诏可。……国珍与太师、高阳王雍,太傅、清河王怿,太保、广平王怀,入居门下,同厘庶政。”

灵太后掌权时期,这种宗室共决庶政的体制仍旧得以运行,尽管胡国珍的加入是朝臣讨好灵太后的举动。宗室共决庶政的方式基本上体现为诸入选宗室成员在门下省处理尚书奏事,代皇帝或按照皇帝旨意发布诏令。这也是宗室辅政的一种表现,事实上,这一体制对于北魏后期的权臣执政产生了有效的掣肘作用②漥添慶文:《北魏后期的政争与决策》,《东南文化》1998年增刊。。

元叉于正光四年与元雍共同居门下省参决尚书奏事,这一安排所具有的意义正应在上述北魏宗室诸王参政、辅政的制度背景下加以考察。正光四年之时,元叉之权势正如日中天。即便如此,元叉仍不能破坏宗室大臣辅政共决的政治传统,但又必须确保自身对核心权力的有效控制。基于此,有的学者论断,上述元雍、元悦共决尚书奏事正是出于元叉的安排,这也是他拉拢朝臣、维护个人权势的措置③张 金龙先生指出,元叉在发动宫廷政变之后,为建立个人权威,在权力决策上积极经营,培植亲信,元悦、元雍等宗室就是他极力拉拢的对象。参看张金龙:《北魏政治史研究》第9卷,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72—189页。。正因为此,元悦也达到了个人权力的顶峰。此后,河阴之变发生,元悦南投萧梁,使得元悦在北魏的仕途戛然而止。虽然元悦在孝武帝时被授予大司马等职,但为时颇短,对其仕途之发展未能产生应有之影响。

北魏政权中任职之宗室除了转任诸中央官职之外,一般也会数次出任地方州郡之刺史或郡守等职。在这一方面,元悦也不例外。但由于文献记载的阙略,我们仅能凭现有资料推测其出任地方长官的情况。首先,元悦在正光四年迁为太保之后曾出任徐州刺史。在正光四年至孝昌二年之间出任徐州刺史者有元颢、元法僧二人,元颢于正光四年十一月受御史弹劾而被削夺官爵,元法僧于孝昌元年举徐州而反④吴廷燮:《元魏方镇年表》,二十五史刊行委员会编:《二十五史补编》,上海:开明书店,1936年,第4540页。。因此,元颢、元法僧可能是相继为徐州刺史,元悦出任徐州应该是在孝昌元年元法僧反叛之后。此外,元悦还担任过司州牧。《魏书》卷89《酷吏·郦道元传》:“未几,(道元)除安南将军、御史中尉。道元素有严猛之称。司州牧、汝南王悦嬖近左右丘念,常与卧起。及选州官,多由于念。念匿于悦第,时还其家,道元收念付狱。悦启灵太后请全之,敕赦之。”

这是郦道元为御史中尉时,在履行职权时与元悦在行政上产生的冲突。根据《北史》中相对较为详细的记载,郦道元是在孝昌元年征讨元法僧叛乱之后就任御史中尉一职的⑤《北史》卷27《郦范传附郦道元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995页。。因此,元悦为司州牧大致也在此时⑥吴廷燮:《元魏方镇年表》,第4535页。。当然,元悦担任司州牧和徐州刺史的先后顺序却难以确知。值得注意的是,建义元年河阴之变发生之时,元悦得以逃奔萧梁,若不是身在洛阳之外,元悦恐难逃河阴被屠之命运。以此推之,元悦可能先为司州牧,后任徐州刺史。

总的说来,元悦的仕宦主要集中在孝明帝一朝。元悦历职中书监、太尉、侍中、太保等职,并获授仪同三司、特进以及骠骑大将军等荣衔,一直居位崇重,并一度获得最高权势。元悦所任之徐州刺史、司州牧等地方职官也是元魏宗室常居之职。虽然元悦并未像其他元魏宗室一样在北魏政治上发挥重要作用,对北魏国家的政治进程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但元悦在孝明帝一朝的仕宦经历也符合元魏宗室一般的任职规律。在一定程度上,元悦的仕途也可视作元魏宗室仕宦的缩影。

三、元悦之僚佐

北魏之诸公、诸王以及获授从三品以上将军号者,均可按相应的规定开府置佐。虽然府主在其僚佐的选用上具有较大权力,但以上诸类官府之僚佐都需经过中央的认命。诸府僚佐之官品随府主官品升降,其具体职掌也随各府的具体职能而定①严 耕望先生对北朝之军府僚佐的设置及其职权有颇为详细的考证,可备参考。参看严耕望:《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魏晋南北朝地方行政制度》,北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557-574页。。北魏国家对于宗室本身之任职颇为优待,对于他们以本职开府所置之僚佐也有精心的安排。《魏书》卷八五《文苑·裴伯茂传》:“永熙中,出帝兄子广平王赞盛选宾僚,以伯茂为文学。”裴伯茂以文才鸣世,所以能符合元赞之“盛选”。搜检北朝之正史及墓志,我们也不难发现,北魏后期诸公府、军府开府置佐之时,选择僚佐的场景往往被描述成庄重而又荣耀之事,广平王元赞盛选宾僚绝非偶见。公府、军府僚佐也并不仅仅是清显之职。《魏书》卷72《阳尼传附阳固传》:“太傅、清河王怿举固,除步兵校尉,领汝南王悦郎中令。寻加宁远将军。时悦年少,行多不法,屑近小人。固上疏切谏,并面陈往代诸王贤愚之分,以感动悦,悦甚敬惮之。怿大悦,以为举得其人。”

阳固为元悦之王府僚佐,对于元悦的不法之行尽行劝谏,这一行为即赢得了举荐者元怿的赞许。可见,宗王僚佐确实负有监督、引导以及辅助等多项实际职责,绝非仅仅为了荣耀其身而已。

如前所述,元悦的仕宦经历我们已经有了较为详细的认识。事实上,元悦仕宦之时所任用的诸类僚佐也成为元悦政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元悦与其僚佐之间的互动也让我们从一个侧面更好地认识元悦的政治生涯。元悦担任过太尉、大司马等职,又有汝南王之封爵,他所任诸职大多可依制开府置佐,我们可将文献当中的相关记载汇为一表(见下页附表)。根据下表所示,元悦依制所开官府包括在孝文帝时期的皇子府、宣武帝以来的汝南王国府和太尉府,至于表中封隆之等所任之开府中兵参军之类,当是元悦在孝武帝时所担任之大司马府的僚佐。文献中所见元悦之僚佐大体上属于这3个官府。至于元悦是否还开设过其他官府,史阙其文,我们不得而知。

表中所见元悦诸府僚佐的品级大体上分布在五品至八品之间,属于诸府之中层僚佐。就诸府僚佐的任职情况来看,亦可分为三类情形。第一类是以其僚佐为起家官。如李裔以汝南王国常侍为初除之官,杨侃以元悦太尉骑兵参军为释褐之官。第二类是以其僚佐为迁转之官。如杜祖悦以天水、仇池二郡太守迁元悦太尉谘议参军。第三类则是以他职领其僚佐职官。如阳固以步兵校尉领元悦汝南王国郎中令。此外,元悦为太尉,其汝南王国官也有一些随其转任太尉府僚属。如裴瑗和阳固先为汝南王国官,后均转任太尉从事中郎②元悦诸府僚佐的任职情况与北魏军府僚佐的任职情形多有相似之处。参看杨龙:《文化融合与政治升进:北魏政权中的汉族士人研究》,台北: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2年,第247-253页。。就已知的元悦诸府僚佐的出身情况来看,元悦之王府、公府僚佐均系北魏时期的高门名族,不仅出身优良,而且也具有良好的文学素养和政治才干。这些情况一方面可以说明元悦本人也非常重视其僚佐的选用,这不仅可以为其行政提供良好的襄助,同时也有利于提升元悦本人在士族阶层中的社会声望;另一方面,说明公府、军府僚佐也是北魏后期士人乐于担任之清贵职务。大批高门士族人士入居元悦诸府僚佐,这也十分具体地体现了北魏士族政治的深入发展。

史籍所见元悦之僚佐

元悦与其僚佐之间的关系也需要我们注意。从表面上观察,元悦与其僚佐之间首先具有一种制度性的结合。这就意味着,作为府主的元悦与其僚佐均应被视作国家官员。然而,从实际情况上来看,元悦与其僚佐之间的个人关系还有更为复杂的一面,而这也与中古社会政治的时代背景有着密切的联系。由于士族政治等因素的影响,中古时期存在着某种所谓的“二重君臣关系”的政治权力结构,也即除了皇帝与臣僚之间的主从关系之外,在各级官府当中的长官与僚佐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君臣般的结合关系。诸多研究者也充分考察了东汉到南北朝时期存在的门生、故吏与举主、府主之间的人身结合关系,以证实“二重君臣关系”的普遍存在及其对社会政治的深刻影响。①如川胜义雄先生对汉魏南朝的门生故吏关系的讨论。参看川胜义雄著,徐谷芃、李济沧译:《六朝贵族制社会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87—220页。那么,元悦与其僚佐间的关系是否能如此定位?可以先看一则材料。《魏书》卷72《阳尼传附阳固传》:“神龟末,清河王怿领太尉,辟固从事中郎。属怿被害,元叉秉政,朝野震悚。怿诸子及门生吏僚莫不虑祸,隐避不出,素为怿所厚者弥不自安。固以尝被辟命,遂独诣丧所,尽哀恸哭,良久乃还。”

元怿为元叉所害,随即导致其亲属及门生故吏的恐怕受到牵连的担心。然而,这种担心似乎并没有得到事实的印证,而阳固“独诣丧所”也说明府主与府僚之间的关系应该并不稳固。这种状况还可找到其他例证。《北齐书》卷31《王昕传》:

昕少笃学读书,太尉汝南王悦辟骑兵参军。旧事,王出射,武服持刀陪从,昕未尝依行列。悦好逸游,或骋骑信宿,昕辄弃还。悦乃令骑马在前,手为驱策。昕舍辔高拱,任马所之。左右言其诞慢。悦曰:“府望惟在此贤,不可责也。”悦散数钱于地,令诸佐争拾之,昕独不拾。悦又散银钱以目昕,昕乃取其一。悦与府僚饮酒,起自移床,人争进手,昕独执版却立。悦于是作色曰:“我帝孙帝子帝弟帝叔,今为宴适,亲起舆床。卿是何,独为偃蹇!”对曰:“元景位望微劣,不足使殿下式瞻仪形,安敢以亲王僚宷,从厮养之役。”悦谢焉。坐上皆引满酣畅,昕先起,卧闲室,频召不至。悦乃自诣呼之曰:“怀其才而忽府主,可谓仁乎?”昕曰:“商辛沉湎,其亡也忽诸,府主自忽,微僚敢任其咎。”悦大笑而去。

这段材料可以证明元悦之太尉府僚佐不仅是具名而已,在府主出行之时,僚佐有侍从之责。不仅如此,府主出行、游宴,府僚亦得躬自在列。此且不论。王昕对于府主元悦之行径多加抗疏,元悦也需要王昕维持“府望”,尽管王昕有名士气节,但这些事实也足以说明府僚与府主之间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相互独立的地位,类似东汉时期那种举主与故吏之间的君臣关系在此表现得并不明显。《魏书》卷72《阳尼传附阳固传》:“及汝南王悦为太尉,选举多非其人,又轻肆檛挞,固以前为元卿,虽离国,犹上疏切谏。”如前所述,阳固曾领任过元悦之王国郎中令,所谓“前为元卿”即指此而言。阳固劝谏元悦之非行,确实是本着故吏与府主之间的关系,但观其行为,其中更多的是某种在政治权力之下的私人情谊。我们也不能从这些事例当中得出东汉之“二重君臣关系”结构继续发展的结论①参 看徐冲:《汉唐间的君臣关系与“臣某”形式》,收入氏著《中古时代的历史书写与皇帝权力起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70-294页。。

元悦与其僚佐之间的这种个人关系特点的形成自有其因。其一,如前所述,元悦之诸府僚佐均需得到国家的正式任命,他们实质上属于国家官员。这些僚佐政治权益的维系显然需要得到国家权力的认可,因而,他们的政治行为更需要对国家而不是元悦个人负责。其二,则是士族群体自立意识的增强②一 些学者即指出,中古时代士大夫群体认同的形成,也逐渐改变了这一时期门生故吏关系的生成方式及其内涵。参看甘怀真:《中国中古时期的君臣关系》,收入氏著《皇权、礼仪与经典诠释:中国古代政治史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88-224页。。如上述元悦与王昕之间的关系即可视为明证。元悦视王昕为维系“府望”之基础与王昕本人不愿“从厮养之役”,均可说明士族群体自立性意识的强烈,而这种意识也成为社会上共同认可之观念。

当然,元悦与其僚佐之间的互动虽然不能以君臣之义加以定性,但一些事例亦可表明,元悦与其僚佐之间还是建立了较为密切的关系。前引《北齐书·王昕传》中所述元悦与其太尉府僚佐多次行游、宴饮的情形,即可印证元悦与其僚佐之间的私人情谊。

在元悦的仕宦经历当中,与其诸府僚佐的互动成为他建构政治声望的重要途径。与此同时,北魏之诸府僚佐在国家的政治斗争以及日常行政运作当中占有颇为重要的一环,所以开府置佐之府主也极为重视其僚佐的选用。因此,元悦与其僚佐之间的密切关系的建立,自然是这一普遍的政治现象的具体表现,同时也构成元悦政治生涯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元悦之死

建义元年四月,尔朱荣率军入洛阳,又发动河阴之变,屠杀洛阳官员。这次事件不仅使得洛阳元魏宗室及朝中百官杀戮殆尽,也危及身在洛阳之外的其他官员和元魏宗室③陈爽:《河阴之变考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第4集,2007年,第309-344页。。当然,也有一批元魏宗室得以逃脱。比如元悦、元彧和元颢。元悦等3人之所以能够逃脱,则源于他们此时身在外州。元悦此时为徐州刺史,元颢身在汲郡,而元彧正担任东道行台,防御萧梁入侵④《 北史》卷19《孝文六王·汝南王悦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9页;《魏书》卷18《太武五王·临淮王谭传附元彧传》、卷21上《献文六王·北海王详传附元颢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20、564页。。3人都南逃萧梁以求庇护。从建义元年南逃到太昌元年北归,元悦在萧梁停留的时间共约四年多。元悦后来被杀,《北史》明言是为孝武帝所杀,这其中的某些隐情却值得关注。

3位投靠萧梁的元魏宗室都在其后不久要求北返,而元颢和元悦更要求北伐,并希望萧梁提供军事援助以成其事。萧梁先遣元颢率军北伐,为孝庄帝所败⑤《魏书》卷21上《献文六王·北海王详传附元颢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65页。。不久,元悦也请求率兵北伐。《梁书》卷3《武帝纪下》:“(中大通元年正月),甲子,魏汝南王元悦求还本国,许之。”此即元悦南投次年之事,似乎领兵北征是元悦之本意,萧梁政府也作出了较为积极的回应。《梁书》卷3《武帝纪下》:“(中大通二年)六月丁巳,遣魏太保汝南王元悦还北为魏主。庚申,以魏尚书左仆射范遵为安北将军、司州牧,随元悦北讨。”范遵为元颢之舅,大抵是随同元颢等一道南逃者。萧梁安排的北讨军事将领的人选也显示了某种意图。同年8月,梁武帝“舆驾幸德阳堂,设丝竹会,祖送魏主元悦”①姚思廉:《梁书》卷3《武帝纪下》,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74页。,也说明对于这次征讨,梁武帝还是比较重视的。元悦的北伐行动也得到了来自北魏境内的支持。《魏书》卷80《斛斯椿传》:“(斛斯椿)又转征东将军、东徐州刺史。及尔朱荣死,椿甚忧惧。时萧衍以汝南王悦为魏主,资其士马,次于境上。椿闻大喜,遂率所部弃州归悦。”

斛斯椿为尔朱荣之党羽,他投奔元悦的原因在于惧怕尔朱荣被诛后,自己会被作为尔朱氏之亲党而受到牵连打压。斛斯椿能够归附元悦的另一原因,则显然是元悦的北伐是有着明显的政治意图的。元颢和元悦北伐之际,洛阳政权在尔朱氏的掌控之中,元悦等北伐的目的则是要推翻尔朱氏的权势,使北魏政权重回元氏手中。在尔朱氏掌权之际,北魏国家当中仍不乏反对者,因此,元悦等以元魏宗室身份展开的北伐行动能够赢得朝野人士的认可。

然而,元悦的军事行动似乎并未有效进行,这是因为高欢对元悦的有意拉拢。《魏书》卷22《孝文五王·汝南王悦传》:“及齐献武王既诛荣,以悦高祖子,宜承大业,乃令人示意。悦既至,清狂如故,动为罪失,不可扶持,乃止。出帝初,除大司马。”

高欢击败尔朱氏之后,实际上完全掌控了洛阳政权。然而,高欢也意识到他在信都扶立的安定王元朗属于元魏宗室疏族,不利于他进一步巩固其权势。北魏孝文帝改革所推行的政策措施及其积极影响已经成为士庶共同认可之事,因而在政治上孝文帝作为北魏权威的象征,确立孝文帝的法统并保证其延续也就成了朝野共识②何德章:《北魏末帝位异动与东西魏的政治走向》,《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18辑,2001年。。因此,高欢便需要重新扶立一位与孝文帝血缘趋近的元魏宗室为主。与此同时,元悦正率领梁朝军队北伐。高欢积极拉拢元悦,一则是元悦为孝文帝之子,颇为符合其选择要求;一则也可借此化解元悦北伐军带来的军事压力。显然,元悦也积极迎合了高欢的意图。

从以上元悦在尔朱荣入洛之后的活动中,我们可以看到,元悦积极策划征讨尔朱氏,这其中显示出了元悦的政治意图。不仅如此,种种迹象也表明,元悦也有意利用其作为孝文帝之子的政治身份优势。如前举《北齐书·王昕传》中,元悦以“帝孙帝子帝弟帝叔”自居。高欢在寻求身份合适的皇位继承人之时,元悦也积极迎合。高欢最终因元悦“清狂如故”而放弃之,转而扶立孝武帝元修。史籍所谓元朗以身分疏远而请逊位,高欢等遂议立孝武帝③《魏书》卷11《出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79页。,此事之经历并非如此简单,其中至少还有多方选择合适人选的过程。

根据史籍所载,元悦于孝武帝太昌元年十一月被授予侍中、大司马、开府诸职,仅一月有余,元悦即被杀害④《魏书》卷11《出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6页。。正史于元魏宗室诸王书“杀”者并不多见,元悦即为一例。元悦之被杀也并非因犯有罪过。《北史》卷19《孝文六王·汝南王悦传》:“孝武以广陵颇有德望,以悦属尊地近,内怀畏忌,故前后害之。”显然,孝武帝对元悦等人的疑忌则是元悦被杀的直接原因。孝武帝为孝文之孙,而广陵王元恭为孝文之从孙、元悦为孝文之子。《北史》以“属尊地近”作为孝武帝诛杀二王的理由,大体上符合事实。一方面,元悦等人的身份和地位较孝武帝而言,确实具有优势,而元悦更有实际的政治动作,这对孝武帝来说无疑是不可不防的潜在威胁。另一方面,孝武帝本人虽然是为高欢扶立的近乎傀儡的皇帝,但他自身却一直试图改变政治权力上的这种劣势,力争有所作为。因此,及时清除元悦等宗室成员的威胁,巩固其政治身份的合法性优势,就是孝武帝必须实施的政治举措。

由此看来,元悦被孝武帝所杀,他自身在政治上的积极经营无疑是诱因之一。与此同时,孝武帝的政治营求以及北魏末年社会政治观念的相互激荡,也为元悦之死埋下了伏笔。元悦可谓北魏末年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五、结语

北魏王朝是由拓跋鲜卑建立起来的政权。虽然北魏王朝维持时间只有150年左右,但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当中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拓跋鲜卑不仅统一了北方中国,结束十六国时期的割据局面,而且还较为迅速地完成了政治文化由胡族传统向汉族传统的转化。在孝文帝改革之后,北魏国家形成了一套颇为完整的政治制度和有效的政治体系,以元魏宗室为主的各个政治群体也积极参与了北魏国家的政治运作。同时,元魏宗室等也在迅速地完成其文化身份的转化。

汝南王元悦的个人经历应该放在这一社会政治的大背景下予以考察。元悦虽然性致狂逸,生活多有违反礼仪规范之处,但他毕竟对儒家经典有所了解,他的宗教信仰等方面也与一般元魏宗室及社会上层具有共同之处。身为宗室近属,元悦在仕宦上享有难与匹敌的优势,他也一度掌握了国家核心权力。元悦与其所开诸官府中的僚佐之间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种私人关系虽然会受到政治制度的制约,但元悦对其僚佐的尊重也使得他在一定程度上赢得了士人群体的认可。当然,元悦在政治上也有着积极营求的一面,虽然其结果最终失败。考察元悦之生平经历,我们不仅可以对北魏宗室阶层的群像有了更为具体的了解,也可以藉由这一具体的个案对北魏社会政治的某些侧面形成更为深刻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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