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老酒的醇香

夏华东

“谁啊，你是谁？谁哩咔？你是谁哩咔，我是我哩咔。你当我是谁哩咔，我当你是他哩咔。原来才是你哩咔，可不就是我哩咔。你是谁哩咔，我是我哩咔。你当我是谁哩咔，我当你是他哩咔。原来才是你哩咔，可不就是我哩咔。哈哈哈……我娘娘，原来才是你哩咔。”

火车临近宝鸡时，我们同车厢一位旅客的手机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好笑，但听不懂。

到了宾馆，我们又在大厅里听到了这段彩铃——一位正匆匆走出宾馆大门的宝鸡人。

很快，我们又听到了第二次、第三次……它们分别来自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位政府官员模样的中年人、路边杂货店的摊主……

这是一首什么曲子？怎么大家都在用？

于是，我们知道了一个名字：左东。《宝鸡日报》称他为“宝鸡本土音乐的推手”。他有一间酒吧，他有一支乐队，他有很多作品。而我们听到的，是他的第一首宝鸡方言作品，距今已经八年之久了。

“你们是没看到过当年的盛况，大街小巷全都是这首歌，全民皆哩咔。现在已经降温了呢！”当地人向我们介绍说。

据说，因为这首歌，央视电影频道的一位导演最终将由郭达主演的一部电影的拍摄地定在了宝鸡，并以这首歌为电影主题曲。当地媒体报道说，这叫“西府方言上央视”。

在左东众多的方言歌曲作品中，还有一首让我们印象深刻：“世界上有很多的钓鱼高手，其实都是跟我家的太公学下；佛教圣地孕育着千年传奇，我家里有释迦牟尼的真身舍利；都说你唔达（那里）有悠久的历史文化，其实我把青铜器都踩在脚底下”。

这首歌的歌名叫做——《我爱我家》。

“把好多我们忘了的方言都挖了出来，有意思，我都快乐死了！真的挺感动！”本刊前往宝鸡采访的一位记者就是宝鸡人。离开家乡多年，听了左东的方言歌曲之后，已近中年的他，兴奋得像个孩子。

每个人都爱自己的家乡，每一个家乡都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可爱之处。而我们来到这里，首先就想知道，宝鸡可爱在哪里？宝鸡能让全世界都爱吗？

装在坛子里的酒香

三千多年前，就有了宝鸡。那时，秦人先祖参与叛周复殷战争，战败后被周公逐至蛮荒之地的这里，沦为周天子的奴隶部落。在屈辱中崛起，中国历史上一个伟大的王朝——秦，由此诞生。

这里是周秦文明的发祥地，是华夏始祖炎帝的诞生地，也是盛唐文化荟萃之地，历史底蕴深厚。境内名胜古迹众多，有炎帝陵、佛骨圣地法门寺、中国青藏高原以东第一高峰太白山、中国唯一青铜器博物馆——宝鸡青铜器博物院、中华礼乐城、中华石鼓园等，是名副其实的历史文化名城。这里的民间艺术种类多样，包括皮影戏、木偶、剪纸、刺绣、社火、脸谱、泥塑、草编等；岐山饮食、锣鼓等特色民俗文化享誉已久；凤翔更有“中国民间工艺美术之乡”的称谓。

然而，这些悠久的文化却像是一坛坛醇香的美酒，一直被封存着，不被外人知。甚至，很多人对宝鸡这个名字都感到陌生。这两个字在全国乃至世界的知名度，还不如它的另一个曾用名——陈仓。

“尽管宝鸡文化旅游资源丰富，历史文化名片众多，但都没有形成足够大的号召力和驱动力，没有转化为现实的生产力。做大做强宝鸡文化旅游产业需要再定位。”早在2009年，时任宝鸡市旅游管理委员会主任的李志远，就曾经这样呼吁过。

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是，拥有如此雄厚的文化旅游资源的宝鸡，却一直没有成为一线旅游目的地城市，游人到这里，不是“烧香看庙”，就是“中转拍照”。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宝鸡旅游的现状是：“有说头，没看头，少玩头。”

宝鸡市旅游管理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对《中国周刊》记者坦言，这里有历史的原因，也有开发措施的问题。总之，“宝鸡目前还不是一个旅游城市。”

“东热西凉”，这是我们听到的关于这个城市旅游面貌的最专业评价。

宝鸡的旅游从东边的法门寺、太白山，往西延伸到鸡峰山、石鼓山、岭南风光的凤县，包括陇县的关山景区，这一段还是不错的，再往西，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太吸引人的了。而法门寺又已经被纳入西安的一小时旅游圈，对宝鸡市内的经济带动和辐射作用并不强。

其实，关于宝鸡经济发展模式的问题在各个层面一直存有争议。作为陕西省第二大城市，宝鸡也是一座工业重镇和交通枢纽。但是，因为地处西部，生产力发展相对滞后，如果仅靠工业的发展，能够赶上并超过已经遥遥领先的东部沿海地区吗？

类似这样的问题，在中国的中部和西部地区经常被提起。改革开放的特区政策，把中国大陆靠海的一头翘得高高的，却也带来了中部和西部的凹陷，经济发展的区域不平衡，曾经是、现在依然是中国进一步发展中的一道虽然难解却也必须要解的重要课题。而在发展模式的优势分析中，很多专家都指出，中西部地区深厚而又顽固的历史人文特征，可能使其缺少一些东部沿海城市所具有的开放、创新性格，但却具备那些新兴城市、移民城市所望尘莫及的优秀的文化资源。在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新的历史背景下，开掘和释放历史文化资源的生产力能量，可能是中西部很多城市的发展契机。

宝鸡市政协委员贾敏对此有着独特的思考：“不少人习惯于把文化意识形态或把文化简单等同于休闲娱乐，出现了重经济而轻文化的现象，严重束缚着文化经济的发展。文化产业化观念的淡漠，导致长期以来，文化被认为是单纯的公益性事业，不能赚钱，不能成为产业。”

这样的思维局限也阻碍了宝鸡旅游产业的发展。该市负责旅游开发工作的有关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坦言，宝鸡旅游目前非常缺乏具有拳头意义的产品：“首先还是要有自己的独特产品，具有唯一性、排他性，差异性，然后再宣传推广。产品不行的话，宣传也就没有太大意义。”

前阶段，国内曾掀起过一个小小的旅游产品创新热潮，尤其是大型实景演出《印象·刘三姐》对桂林旅游的拉动作用，也让宝鸡冒出过借鉴的想法。但是一算账，投入实在太大，客源也没有把握保证，觉得不现实，最终作罢，只是在市内的几个艺术区策划了一些小型的演出。endprint

这坛醇香的美酒，到底怎样才能打开那道坚硬的封存呢？

文化争夺的是下一代

在今年“两会”陕西代表团小组讨论会上，曾经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场面：3月6日上午，陕西省广播电影电视局副局长王福豹在发言中提出：“加快文化‘走出去，提升文化软实力，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番话立即引起了代表们的热烈讨论。

“我补充一点想法。”宝鸡市委书记上官吉庆此时抢过了话头，“建设文化强国，文化‘走出去是大趋势。但是我认为，由于东西方文化背景存在差异，只要能够‘走出去，就是最大的收获。文化争夺的是下一代，我们对‘走出去和‘引进来的文化产品一定要有所鉴别。”

事实上，这几年来，宝鸡一直致力于文化旅游产品的开发，尽管这是一个艰难并且长期的工作。正如文物旅游局局长任周方所言：“文化旅游是发展的一个大方向。要实现这些东西，就要挖掘资源。”

茵香河文化旅游区就是这种努力的结果。它的整个规划以姜炎文化为主脉，结合西府民俗风，集文化、旅游、养生、休闲为一体，与西安的汉朝文化遥相呼应。2012年底，宝鸡民俗博物馆暨宝鸡非物质文化遗产陈列馆开馆，将西府曲子、民间社火、刺绣剪纸等民间艺术瑰宝置入了大雅之堂。除此之外，法门寺文化景区、中华礼乐城、中华石鼓园、青铜器博物院等一批代表宝鸡魅力的文化旅游工程先后建成开放，很大程度上丰富了宝鸡旅游产业的内容。

从法门寺驱车半小时左右，就到了太白山。太白山投资集团总经理梁晓龙接待了我们，并且兴致勃勃地向我们展望了这个新兴景区未来的前景：“太白山旅游景区就是以太白山为核心，整合周边的旅游资源，实现半小时旅游经济圈。这个圈涵盖了法门寺、周公庙等景区，半径在五十公里左右，利用太白山的自然优势，实现文化旅游产品的集约化运营。”

2012年下半年，张纪中的团队走进宝鸡，拍摄《炎黄大帝》（后更名为《英雄时代》）。同时，根据这部电影创意的文化旅游体验园随之诞生。把影视文化转化成旅游产品，这是对国际旅游资源开发模式的一次有益借鉴。

而当我们见到“马勺脸谱”代表人物薛亚兵的时候，他正准备隔天去美国参加“拉斯维加斯礼品展”，将现场演示“马勺脸谱”的制作。“马勺脸谱”是宝鸡独有的民俗文化瑰宝，而拉斯维加斯国际消费品及礼品博览会则闻名全球，代表了整个行业的技术走向和流行趋势。

薛亚兵坦言，他现在更多的精力放到了销售上：“‘马勺脸谱，已经在美国有代理商在销售。民间手工艺品能够到国外市场展销，得到国外客人的认可，这是宣传宝鸡形象的重要渠道。”

薛亚兵对“马勺脸谱”开发的想法起始于2010年。那一年，他带着脸谱参加了上海世博会，正是这次参会让他开阔了眼界，转变了观念，开了窍。回来后，他琢磨着把这些民俗的东西慢慢向适合现代人观念的方向演变、改进，逐渐创新出了一些新的东西。同时，频繁地参加各种国际采购活动，全力走出去。而今，薛亚兵正打算着将“马勺脸谱”联合布艺、皮影、泥塑等宝鸡当地民俗文化，弄成合作社的形式，每次去参加国际展会时都带上，整合销售。

说起时尚文化，宝鸡也有酒吧一条街。但要说起最火的，当然是左东的酒吧，就像他的方言音乐一样。“它都成了宝鸡的一个文化符号了。”一位负责宣传工作的宝鸡人介绍说。

“我在台上脱口秀的时候，有人说我长得像周立波；我在台上唱方言歌的时候，有人说我像小沈阳；我在台上唱情歌的时候，又有人说我像陈奕迅。”左东对自己的长相的调侃，本身就是一种很接地气的时尚。

“我从没想过要在宝鸡出人头地。那时候时兴手机彩铃，就想着弄首宝鸡的呗。没想到它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这就是玩出来的！”左东自己或许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一个“玩”字，其实正讲出了文化产业发展中的一个重要诀窍：创意首先来自于放下心态后的开放和轻松。很多时候，我们尽管十分努力，却似乎在创造力方面怎么都赶不上欧美，甚至日韩，只能模仿。问题可能恰恰出在心态方面——因为我们太认真，太努力，太有责任感，太把它当回事儿了。

《新建路卖菜》、《麻利接电话》、《你们潮的很》、《舌尖上的宝鸡》……左东的所有作品都来自于这块土地上最普通的生活，字字句句有包袱。在《宝鸡日报》记者崔晓波看来，左东用宝鸡方言结合流行音乐，将最原生态的宝鸡文化用最潮流的方式来表现，“功不可没”。

一般来说，酒吧是年轻人消费和消遣的地方。而在左东酒吧却不是这样，老人过寿，全家人会来；孩子不听话，家长会把孩子“扭”过来，让偶像左东规劝一番。在宝鸡，左东酒吧不仅是放松的地方，更是这座城市的内心所在。

崔晓波认为：“宝鸡之前是没有市民文化的。随着城市化的发展，既要追求高雅的文化品质，又离不开泥土的智慧，所以就产生了‘左东文化。左东酒吧象征着宝鸡的平民文化，最普通，最质朴。”

在这里，我们闻到了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纯净酒香，质朴而又芬芳，只属于宝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