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马良斯的奇遇

孟晖

久经岁月的建筑群时而与历史衔接、时而与现代交错的巧妙运用引我俩一再惊叹啧啧。

到葡萄牙旅游，吉马良斯属于必去之地。这座位于波尔图附近的古城是“葡萄牙国族诞生的地方”，因此，抵达波尔图的第二天，我和闺友“猫娘”就乘火车前去揽胜，却幸运地邂逅此趟旅行中最美好的一次经历。

在吉马良斯，我俩闲转中无意间看到一座教堂——在葡萄牙看到教堂并不奇怪，不过此处有些特别，与这座教堂相连的古老建筑是座医院，大门旁还挂着一个格外醒目的方牌，大字注明：“若望·德·阿尔梅达博士，心脏病学家，吉马良斯奥利维拉圣母医院院长。”我俩不禁嘀咕：这是一座教会医院吗？大概我们好奇的样子非常明显，对面忽然有人大声用英语招呼：“可以参观！别站着，进去参观呀！过来，过来！”

只见医院大门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位长者，哇，一头银发，笔挺的老式西装，气宇轩昂又温文尔雅，真是那种似乎只有在布努埃尔、维斯康蒂影片中才会看到的旧派欧洲绅士，如今却在三次元的空间里向我们喊话。发出邀请的是矮个那位，他在温雅中隐隐流露南欧人的热情，语气神态却带有领导者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以致我俩立刻很听话地走过去。

这位热情的先生问：“会说法语吗？”我老实回答：“会一点。”“好，我也懂一点法语，可以向你们做一些介绍。”他说完就和高个绅士彼此道个别，然后引着我们大步走向教堂，一路告诉我们：这里原本是葡萄牙第一座圣芳济会修道院。早在13世纪，此地已经建起教堂，到14世纪时扩建成圣芳济会的修道院，在17世纪以及当代又有增建。

令我俩简直受宠若惊的是，参观过教堂之后，银发先生又把我们带进圣器室，接着更推开一扇标明“未经许可外人不得入内”的玻璃门，走进了迷宫一样的古老建筑内部。据他介绍，17世纪的建筑内如今是养老院与医院，其中，养老院接收葡萄牙全国各地晚景困难的老人。看我俩很腼腆，他就一再鼓励：“进房内看嘛！”于是我们走进一间养老房，顿时觉得再次穿越到布努埃尔的影片里：铺着雪白床单的老式床，老式衣柜，角柜上的花瓶，还有悬挂在墙正中的长串念珠与十字架……

当代增建的部分则与养老院相反，氛围明亮愉快，是一座建制齐全的大型幼儿园。很明显，华发先生一向慈爱亲切，孩子们一见他就一派欢腾，仿佛童话里的场景。

这位慷慨的老先生几乎带我们转遍整座机构的每一处，包括老人们在静静祈祷的内部教堂。其间数不尽的华美文物让我们觉得眼睛不够用，久经岁月的建筑群时而与历史衔接、时而与现代交错的巧妙运用更是引我俩一再惊叹啧啧。比如中庭回廊一侧的哥特式小堂被改为专门用来演唱中世纪圣乐的音乐厅，而13世纪的石拱屋顶下居然是内部食堂，摆设着整齐的餐桌。

最后，华发先生带我们到达一间设在中世纪风格的小厅内的办公室——在英国电影中会见到的那种气派而庄重的办公室，刚才和他道别的高个绅士此刻就坐在室内等他。至此，他送我们两人一人一份教堂简介，又亲自把我们送出门外，简洁而礼貌地道别。参观过程中，我和猫娘都看出他无疑是这里的最高领导者，不禁嘀咕他是否就是阿尔梅达博士本人？更好奇的是，这位先生是否同时也是神职人员？

特别让我敬佩的是，这里明显是教会机构，但华发先生引我们参观的时候只是自豪地强调历史悠久、文物丰富，却只字不提宗教。然而所见所闻让我俩非常感动，13到17世纪的石筑建筑仍然在有效利用，并且，是把圣芳济派救弱济贫的传统加以延续和更新，与当代世界成功地融合在一起，对我们这两个中国人来说倒是从来没有过的见闻。

在吉马良斯奥利维拉圣母医院遇到的这位不知名的长者，以他开放的襟怀令我们接触到一个古老伟大传统的新生，真是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