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明史角度考察美国风景园林创始阶段的历史人物及其启示

杨锐

从文明史角度考察美国风景园林创始阶段的历史人物及其启示

杨锐

美国现代风景园林学的肇始在全球范围内具有重要意义。从文明史的角度考察了美国现代风景园林创始阶段的几位历史人物，包括唐宁、奥姆斯特德、查尔斯·埃利奥特等3位，回顾了他们的时代背景、主要经历、代表作品和重要思想，并以此启示今天我国风景园林学科的发展，提出前瞻性、思想、尺度、人与自然的关系、合作等当前风景园林学需要讨论的重要议题。

风景园林历史；西方园林；文明史观；学科史；唐宁；奥姆斯特德；埃利奥特

Foundation item: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 (51278266)

回顾历史，通过对历史发问，或者迂回到历史之中可以解决两个问题，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和阐释狐疑，同时回答今天的种种问题。最近学界关注21世纪的中国需要什么样的风景园林学，我们也应该看一看在别的国家的历史中一些关键人物的思想观念和发展。这对于风景园林学成为一级学科之后的思考有所帮助。通过回顾历史人物和他们的作品、分析当时的实际情况，可以激发今人新的思考。

1 缘起：文明史观下的风景园林学

我们经常说风景园林是一个文化意味非常重的学科，那么文化和文明是什么关系呢？整个人类社会经过了哪几个重要的文明阶段呢？人类的第一个文明阶段是渔猎和采集文明，第二个是农业文明，第三个是工业文明。在风景园林学成为我国的一级学科之后，我花了一些时间研读包括美国和中国人写的园林史。历史研究可以有许多不同视角，现在最主要的角度是唯物史观、全球史观和文明史观。

现在社会科学的研究经常把社会现象、环境现象等放在大的文明史的角度，去深入探讨它和社会经济政治之间的关联。因为所谓的文明是3个方面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我们的学科中缺少的就是把整个风景园林的现象放在大的文明史视野里面研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得到的结论就不是那么深层次的结论。我愿意把风景园林学放在文明史观的角度去进行再解读。通过文明史观进行风景园林学的研究，我发现，至少英国城市公园阶段的历史价值实际上是被低估了的。唐宁（DOWNING）就受到英国的深刻影响。这是我最近进行的思考，我希望业界能重新评估十九世纪英国风景园林的那段历史。

人类文明进入近代是在18世纪中叶。1750年左右，已经开始了工业革命的酝酿阶段，人类进入近代的标志性事件蒸汽机的出现是18世纪后半叶。如果我们将风景园林的研究放在文明史观的角度，那么农业文明时期的“古典造园术”（Classic Gardening）和工业文明时期的“风景造园术”（Landscape Gardening），以及后来出现的现代的“风景园林学”（Landscape Architecture）之间有着一定的必然的联系和演变规律，而英国的自然风景园和城市公园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桥

梁的角色。我们说“gardening” 和“landscape architecture”的区别有一点就是“gardening”更主要的是为少数人服务的。而在英国当时由于工业革命带来了一系列政治、社会和人口等方面的变化，因此它会产生城市公园、公共绿地等现象，它必然是和当时社会政治、经济联系在一起的。

美国现代风景园林的肇始在全球范围内具有重要影响，从文明史观的角度考察美国现代风景园林的发展历史，我们有必要重新回顾在那个历史时期几位重要人物的经历和所反映出的他们的思想，从而为思考今天我国风景园林学的学科发展提供一些启示。

2 美国风景园林初创期的三位重要人物

2.1 唐宁（Andrew Jackson dOwning）

追溯现代风景园林的历史，很多人认为是从奥姆斯特德（OLMSTED）开始，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他提出了“landscape architect”这个职业名称，但在奥姆斯特德之前，有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就是唐宁（DOWNING, 1815-1852）。

唐宁并没有受过专业的风景园林教育，这一点和奥姆斯特德很像，但他是有家学的。他父亲开办苗圃，他从小就认识很多树木花卉，唐宁希望扮演两个角色，第一个是做园艺学家，第二是希望能够改变美国中产阶级的一些品味。所以他说自己是“品味的制造者”。

唐宁所处的就是美国城市化、经济大发展、国家公园建设的时期。首先，这是美国民主化的过程和中产阶级迅速增长的时期。第二，当时英国工业革命传到美国之后，美国出现了很多工业城市，污染严重[3]。由于工业革命产生了很多的城市病，也遇到了中国现在遇到的类似现象，当然我们因为人口众多，遇到的问题更复杂。第三，美国人也存在很多文化的困惑。英国人会将英国的文化带到美国，法国人会将法国的文化带到美国，甚至植物。实际上美国作为一个新兴的文化体或者文明正在生长的时期，它实际上缺少文化的整合，即什么是美国的文化，什么样的园林和建筑才能反映美国的文化，大家也并不清楚。第四，乡村景观遭到了工业的蚕食。当时美国的城市存在郊区化的现象，由于城市的中心污染越来越厉害，人们开始移居郊区，这就又会发生城市文化向乡村文化侵蚀的情况。第五是大量的新生事物出现，如公共图书馆、大学、学术讲堂、艺术博物馆、自然博物馆等。

图02是他广为人知的作品：斯普林塞得规划方案。现在看来也许非常常见，但在当时，他把汽车道和步行道分开，是一个很重要的想法。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很多情况下当汽车达到五百多万辆的时候已经造成很大的污染，不仅是产生了雾霾，而且对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步行空间也会产生影响。

当时的建筑多采用新古典主义风格，各个国家会将他们喜欢的园林形式搬到美国。这样的背景下，唐宁做了很多事情，来培养教育美国的新兴中产阶级拥有合适的品味。他所做的另外的工作是他出版了一本书，叫做《乡村住宅建筑学（The Architecture of Country Houses）》(1850年)、并创办了一本杂志《园艺师、乡村艺术与乡村品味（The Horticulturist , and Journal of Rural Art and Rural Taste）》(创刊于1846年7月)。他认为乡村的景观应该得到很好的保护，乡村的景观实际上引用了英国自然风景园的一些理念，提倡蜿蜒的道路，没有经过修剪的树木、山和水之间的关系，建筑物的小尺度和行走在其中的徒步的人群等。他提倡的是这样的美国乡村景观形式。我们可以看到唐宁的贡献，一个是乡村景观的保护和乡村建筑移建；第二是能够为迅速富裕起来的中产阶级培养一种品味。这一点和中国是很像的，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很多住宅区、城市广场中，出现了汉白玉的小天使的雕像、柱式等等，可以反映出我们对自己的文化认同感、中国文脉的传承是很模糊的。

唐宁的另一项实践在风景园林领域是承前启后的，他把古代的造园术和现代的风景园林学链接起来。基于他自己的工作，唐宁认为公园是很重要的。因为这一点，美国国会邀请他到华盛顿做公园，面积有2km2，他认为公园应起到“城市客厅”的作用。但很遗憾他在37岁时在纽约哈德逊河上由于事故去世了，没有完成这个方案的全部建设工作。

我们可以看到唐宁所生活的背景造就了他的思想和实践。这带给我们的启发是，我们要进行风景园林的研究和实践，对于我们现在时代背景的理解把握和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只有我们对生活的此时此刻有一个深入的了解，才能创造与时代呼应的风景园林作品。

2.2 奥姆斯特德（Frederick OLMStEd）

奥姆斯特德（1822-1903，图03）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一位风景园林师，但实际上奥姆斯特德的故事需要我们再深入去挖掘和学习。奥姆斯特德是个非常有社会责任感、正义感，并充满激情的人。他和唐宁一样没有经过风景园林、园艺和工程技术方面的训练，他非常关注整个社会的发展，曾经在美国内战期间去南方调查奴隶制的情况，也去调查在英国工作的美国劳工的各方面状况。他非常有激情地去关注当时社会发展的各种情况[4]。奥姆斯特德用大手笔和宽视野，为美国的风景园林学构思并建立起了框架。这和他生活的经历都是有关系的。

我们可以看到纽约的中央公园发挥的社会、经济等各个方面的积极作用（图04）。奥姆斯特德认为整个城市的开放空间应该是内向而且尺度巨大的，而建筑的单体相对来说应该是比较小的。

奥姆斯特德在建设纽约中央公园过程中辞职过，因为他在建设过程中和当时的纽约市政府在很多观念、理念上是不同的，辞职后工程无法进行，又将奥姆斯特德请回去。我们可以看到奥姆斯特德及工程师团队和别的方面的技术团队很好的进行了合作。奥姆斯特德认为美国纽约的中央公园是为各个阶层服务的，因为只为下层老百姓服务不会得到足够经费支援，而只为上层服务又不符合他的社会公正理想。所以在中央公园的设计里面，有为富裕阶层进行活动和社交活动的空间，甚至有为了富裕阶层炫耀所进行游行的空间。我在上课的时候和学生讨论，景观设计或规划设计为谁服务，一位学生当时写了一段话。他说：“景观在很多情况下体现了社会财富和话语权的分配。对于弱势群体来说，他们的声音往往淹没在资本和利益的角逐里，景观的服务对象应该是谁，怎么去寻求面向穷人的景观学？”这是当时一位本科同学的一些思考。但是我觉得风景园林学实际上面向的是各个阶层的不同的人，他们有不同的需要。而且，我们风景园林学仅仅是为人服务的吗？这个是值得我们思考的。现在的深层生态学等各个方面都提出了这方面的问题。如果说建筑学、城市规划学主要是为人类的栖息地、聚居地服务的话，风景园林学服务和涉及的范围更广。它包括了从荒野一直到城市广场这样一个宽幅的，宽广的领域。而对于荒野的研究又是我们比较欠缺的方面。我们可以看到纽约中央公园的规划和细节处理是非常认真的，可以看到当时立交桥和步行桥的出现，以及座椅的铸铁工艺运用等都值得学习。随后他的希望公园（Prospect Park）比中央公园从技术角度上来说更成熟一些，但没有中央公园那么有名气。我认为奥姆斯特德一个了不起的地方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领域限定的那么窄。他不仅做公园的设计还进行了大学校园的设计。比如斯坦福大学就是他的作品。而且他不仅做中小尺度的设计，美国的国家公园体系是他和约翰·缪尔（John MUIR，1838-1914）、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1887-1948）一起发起建立的。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视野，从国家公园到保护地一直到整个城市的公园、城市的公共空间他都是关注的，而且都做出了很多工作。这是我们风景园林学成为一级学科之后值得去思考的，而且他每个方面都做的那么好。直到现在他的很多思想还会带给我们很多启发。图05是优胜美地国家公园（Yosemite National Park）的一个景象，这是奥姆斯特德参与州立公园、国家公园规划建设的一个实例。很多研究美国国家公园史的专家认为，优胜美地国家公园是第一个国家公园，因为它是在1869年，早于黄石国家公园（Yellow Stone National Park）3年建立的加利福尼亚州立公园。另一个实例就是他为尼亚加拉瀑布保护所进行的设计。我们可以看到奥姆斯特德工作的广度。奥姆斯特德对整个风景园林学的重要贡献还在于他在多尺度上进行了风景园林思想体系的建设和实践。

2.3 查尔斯·埃利奥特（Charles ELiOt）

另外一位很重要的历史人物是查尔斯·埃利奥特（Charles ELIOT ，1859-1897，图06），非常可惜他在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哈佛大学建立这个专业和埃利奥特有很深的联系，哈佛大学在1869-1909年的校长是一位化学家，查尔斯·埃利奥特是他的儿子。身为化学家的校长在建立了风景园林学专业之后，于1914年写过一段十分感性的话：“风景园林确实是，或者说它已经是最能直接贡献于21世纪人类环境的专业。因为它不仅能改善住房、城镇和城市设计，也能营造保护和扩展人们逍遥游憩天地间的各种机会。高山和峡谷，山丘和平原，森林和开满野花的荒野，春色和秋痕已经也是动物频繁出没之地，正是城市蜗居者需要用眼睛去看和去用心灵去触摸的东西。”我们的风景园林从业

者，可以从这段话里得到很多启示，而且我们的认识并没有达到这种高度。奥姆斯特德和儿子小弗雷德里克·奥姆斯特德（Frederick Law OLMSTED JR.）、查尔斯·埃利奥特一起合作了波士顿的“翡翠项链”（Emerald Necklace，1881年始建）。它有很多即使现在看起来都非常有创意的想法。查尔斯·埃利奥特当时对翡翠项链公园相互连接的通道是有很多设想的。当时生态学并没有普及，他们的设想遭到了一些市民的反对，觉得这个地方设计得“太荒野了”。但等到很多年过去之后，大家发现他们的想法是超前的。

3 启示

美国风景园林初创期有很多重要人物，他们的经历、实践和思想都值得我们认真研究，上述几位只是略举几例。他们的故事，或者他们的思想里，可以发现很对现在很有启发性的内容。

首先，前瞻性。风景园林学科作为一个新兴的学科，在1980年代的时候，有学者提出，如果风景园林学与生态学结合在一起，那就是21世纪的一个领导性学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怎样去发挥风景园林学对自然系统的理解，从而确定风景园林学的地位，这点非常重要。

第二，思想的力量是很大的。很多情况下学科的发展需要两个方面，一个是科学技术层面，另一个是思想方面。如果规划设计有思想指导和技术支持的话，规划设计是有很广阔的空间的。但如果没有这二者的支撑，规划设计就是一个随便去做的状态，它的发展方向就可能变得很好，也有可能很差。目前很多实践项目会成为“城市的垃圾”、“建筑的垃圾”、“景观垃圾”，究其根本，是没有思想层面的斟酌和技术层面的支撑。从事这个行业，是需要激情的，需要社会责任和人文关怀。

第三，风景园林的尺度是全尺度的。它可以小到从纽约中央公园的座椅设计一直大到国家公园的体系、到绿色基础设施建设。风景园林是一个全尺度的概念。

第四，人和自然的关系，这是这一学科的核心和内核。如何理解人和自然的关系，如何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如何用风景园林师的智慧处理当今人和自然的种种矛盾，是我们需要思考的。

第五，合作。现在的风景园林学面临着事业共同体或者学术共同体的建设。在这个里面，合作是很重要的。我们需要科学和艺术的结合，需要在很“硬”、很“实”的层面继续做很多工作，同时也要在思想层面做很多工作。

注：本文根据作者在2013年“风景园林月”系列学术活动清华大学站的发言整理，整理者是赵智聪、杜婉秋。

[1]（美）伯恩鲍姆.美国景观设计的先驱[M]. 孟雅凡,俞孔坚,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2.

[2]Justin Martin. Genius of Place: The Life of Frederick Law Olmsted[M]. Da Capo Press,2011.

[3]刘易斯·芒福德. 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M].宋俊岭,倪文彦,译. 北京:建筑工业出版社:461-494.

[4]Frederick Law Olmsted. Frederick Law Olmsted: essential texts[M]. Robert Twombly, editor.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2009:12-34.

[5]Dayton Duncan,Ken burns.The national parks: America's best idea. An illustrated History[M].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2011:6.

[6]Charles William Eliot. Charles Eliot, Landscape Architect[M].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99.

杨锐/1965年生/男/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景观学系主任，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083）

Reviews on Historical Figures of America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at Beginning Sta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History of Civilization and its Enlightenment

YANG Rui

The beginning of modern America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worl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history of civilization, this paper looks into several historical figures in the founding stages, including Andrew Jackson Downing, Frederick Olmsted, and Charles Elliot. The reviews on their backgrounds, experiences, famous works, and thoughts enlighten us how we should develop China’s landscape architecture. This paper argues that forward thinking, thought, scale, relationship between nature and man, and cooperation will be the key issues needed to be discussed in the future.

Landscape Architecture History; Western Gardens; Viewpoint of Civilization History; History of LA Subject; Andrew Jackson DOWNING; Frederick OLMSTED; Charles ELLIOT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51278266）

TU986.6

A

1673-1530（2014）01-0128-04

2013-11-25

修回日期：2013-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