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边人（组诗）

王文海

雁门闭，秋风高

走时，我还在来的路上

或者，是否出现过，脚印也不确定

青草闪烁一次，过错就加重一分

当黄昏在肃穆中现出我的原罪

纠结的，已经不止是左右为难的今生

秋风总把高处雕刻得更冷

我的长城，被单于咬断了牙根

踏过我的身体，暮色才有血性

生与死，都会增加晚霞扭曲的磅礴

而此时天空还是新的，我还未引弓

射下两朵星星，当做入夜的鸟鸣

狼牙退却，铁骑蒙尘

雁门在拂晓的晨霜中打盹

半新不旧的一日在史册之外来临

三百首选集里，只有秋风正劲

相忘。拟同相望

暮云纷繁，如同长城升起的炊烟

因心事太重，使天空只蓝到了一半

马蹄叩关，花香在雕琢闪过的背影

寂静扭住了寂静，那是空抱紧了空

家书刻满了铁盾，每日只能凿出一划

这却是，我赖以防身的唯一保证

号角，是故意将酒杯碰碎

脚步趔趄，让鸟鸣都带着微醺的气息

今夜，将起风，碟楼会倾听远处的虫鸣

鲜卑人偷袭时，善用月亮做成弯弓

我是否被射中，都是宿命

而此刻，落日，正镀我以金身

北风。挟持着星辰

一羽响箭艺术地划破鲜卑的天空

大军倒映在苍穹的影子叫黑乌云

对峙，比的是谁更有狼性

法则从来只定输赢，鲜血涂满了黎明

只因身后是故土，我们必须倒向前头

手里攥着星光，它能照见回家的路程

枯草在北风来临之前选择入定

虚幻皆是可能，那些流水也选择遁入空门

被狼牙啃过的残月，哆嗦着滑向大帐的侧面

长夜秉烛，一册兵书覆盖了半壁国土

而辕门处，露水淋湿了号鼓

巡夜的卫队，从晨雾中徐徐走出

塞外：诵经的花草

我从一粒露珠里能体会佛的悲悯

安详的闪电被系在草身的腰间

整个盛夏，原野从楞严经里转身

花为摆脱花的烦恼，随流水持咒守戒

我是一个俗人，在边墙上总忽略

内心的审慎，直到星光在我控弦的手背

开出七色的花瓣，直到夜风将宏大的咏诵

化为慈雨，一下一下敲打我的铁戟

一个从来都背对自己的人

他会用一生来丢弃心中的国度

那些沉默掩盖了倾斜的天堂

花篮被打翻，还以为是蝴蝶的事情

无边的花海草洋，我是奴仆，也是王

其实在悲悯的照临下，我已是尘土

有形与无形，都是幻化的内心

一座菩提的湖，一个修行者照见了前世的倒影

落日：思乡的鹤顶红

站在溪边看，落日更像是腮红

黄鹂婉转，蝴蝶打翻了春天的花瓶

烟雨迷蒙，桃花映着邻家的茅舍

而我吹笛，那边旋有箫声附应

而今朔风是最好的教书先生

我苦吟的绝句，竟抵得上岁月半生

这身戎装注定了我望断的归程

只想能把捎回的骨头埋在芍药的山中

有时，爱是一种沾了蜜的毒

有时，却是一种沾了毒的蜜

我不知边城上的夕阳，是不是水乡边的

那一枚，只是这里的光晕容易让人大醉

我仔细地将落日别在我的衣襟上

这是我百战归来唯一的证明

苍头河：还未被比喻过

河流按自己的想法布置春天

左岸的拖着睡衣赤足走动

每个脚印都盛满了谷雨和农谚

右岸的擎着酒囊在妆点婚房

古堡的一半被人疼爱着

另一半疼爱着别人

那时，流水是暂新的

穿过长城时，长城的眼神是新的

那时，我还没有爱上谁

我也是崭新的

天空还没有被比喻得这么蓝

季节是纯木的，河流是纯银的

我把暮色装在衣袖中

黄昏是纯属虚构的

那时，野花都还没有名字

牧羊的你还未出嫁

长城下，我们见了面

还未说过话

祷告书：致溪水

溪水是只透明的高脚杯，我没来时

她已把自己灌醉，野果子掉进来

这醇度调试得刚好够味

你不浣纱，这溪水算是自流了

山风带走了多余的时光

在溅起的鸟鸣返回尘世之时

我一饮而尽你调好的过失

这一天是早晚的事，我认真考虑了多次

生与死之间，只是花朵与花朵的距离

天空把蓝都藏到了流水里

苍穹皆供我挥霍，一只鸟飞过时

我又醒来一次，我身无分文

就因为你无可估价，我涉水而来

是因为舌尖儿上的毒，是你要的落日

牧歌、墓歌或暮歌

把孤独倒提在手中，叫独孤

影子扑打着影子，风消灭着风

香囊里是我散落的身体

残阳，将过错演绎得如此正义

一个戍边士兵能理解的黄昏

那是毫不知情被偷走的蜂蜜

那是秋风不小心竟遇上了秋雨

花，开在故乡叫芙蓉

开在塞外，叫苦菊

狼嚎声绝对是一坛精藏的女儿红

它会用小篆开启你大写意的人生

我将月亮摘下来当香皂使用

清洗后的乡愁却铺满整片苍穹

所有的夜都有一个翡翠的名字

只有星光被打碎时，寂静才会转身

今夜我听到的，不是草木的走动

而是草木之心并未扣响的敲门声

责任编辑：王国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