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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三题

2014-04-18张云平

黄河 2014年1期
关键词:三峡李白文化

张云平

三峡湖畔觅“诗仙”

提起长江三峡,人们脑海中呈现的一定是刘白羽笔下那个重岩叠嶂、飞流湍急、两岸高山夹青天的经典画面。之前早已听说长江三峡大坝的新建,使得长江上的蓄水位一下子上升至175米,原先的“三峡”变成了今日的“三峡湖”,形成了所谓“高峡出平湖”的新景观,并且有“新三峡”和“旧三峡”之区分,甚至还冒出了“小三峡”、“小小三峡”等旅游产品。尽管山水异势,山已不再是那个山,水已不再是那个水,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慕名而来者向往这条与古丝绸之路齐名的黄金旅游线路呢?我想,很可能就因为一首诗歌,“诗仙”李白所作的被誉为唐诗中的第一“快诗”——《早发白帝城》。

是晚我们登上邮轮,顺江而下,次晨停泊白帝城。“白帝”一名,最早于西汉末年,指的是割据一方的公孙述,自称白帝,将“老三峡”起点瞿塘峡口所建的这座城池命名为“白帝城”。两千年来,历代文坛大腕在此登临揽胜,留下了大量的诗文碑刻,“诗仙”李白、“诗圣”杜甫更是留下了千古绝唱,故而白帝城又有“诗城”之美誉。

眼前的白帝城,只是昔日白帝城的一小部分,三峡库区蓄水,只能让人看到上边城,如同站立的一个人只能看到肩部以上,下边城以及附近的村寨早已沉入江底。好在白帝城还屹立在原处,没有遭受七拆八卸、异地重组的命运,这也许是冥冥之中“诗城”最好的结果。我从白帝城的后山急匆匆上山,忘了导游反复叮嘱的第五套人民币十元背景的那个夔门天险的江关,忘了江水是怎样在光与影的作用下变幻出无数的韵律。当年,李白一定也走过这条道路吧?我急切地寻找李白手迹的那块碑刻,三步并两步,一路高攀,把随行的同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进入白帝庙内,我在东西碑林间徘徊复徘徊,有古代《凤凰碑》、《竹林碑》等,还有许多当代大家如启功、范曾等手书《早发白帝城碑》,我还特意在乡人陈巨锁手迹碑前合影留念,唯独不见李白手迹的那块碑。也许是孤陋寡闻,也许是固执己见,后来才知道李白真迹存世仅有几个字,还存有争议,千古诗人没有为后人留下一点文气痕迹,让人顿生无限感叹。假如在如今中华大地碑林遍地的海洋中,遴选出一位名家名师珠联璧合的大作,我一定投那首豪放、轻快、出语惊人、让人终日诵之不厌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说实话,三峡之旅,我就是来看白帝城的,来寻觅“诗仙”李白的。搞不清是何时进入巫峡,重登甲板,已是午夜。只见明月高悬,光华如水,邮轮正在江面上缓缓行驶,听不到一点马达声,探照灯也在默默地与江岸群峰挥手致意,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游鱼出听,一片静谧。“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幻觉中,李白弃舟登岸,走进优美寂静的山林之中,正在攀登巫山最高峰,还要在上面题壁写诗。这是李白第一次离开家乡四川,抱着“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宏大抱负,走出长江三峡,开始他漫游人生的长途。时年二十五岁的李白正值年轻气盛,壮志凌云,诗人飞动的情思和志向,留在了三峡十二峰的峭壁之上。为了“梦里”聆听猿声,李白还在巫山脚下休息了一夜,想必是体验“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的渔歌,但此时的李白显然不是来听悲歌的,而是难以掩饰“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的豪情万丈,同时也是这位伟大诗人内心浪漫气质的真实展示。第二天,他披着满身的露水,登舟东下。而今三峡谷升陵降,哪里还会听到什么猿声,更不可能看到“难于上青天”的栈道之险峻了。有人说李白仅此一次走过三峡,也有人说他曾三过三峡,这些都不重要了。遥望山峰,穿越时空,我们只能对豪放的李白说一声对不住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不久前读过的一位学者的文章,探讨名人与地域文化的关系——“地域文化是除了时代精神对诗人影响之外的又一重要因素。如果说杜甫是吃唐代黄河流域北方文化的乳汁长大的,那么李白则主要是为唐代长江流域南方文化所哺育成长的,他们各是唐诗北方和南方两大文化传统的文化杰出代表。”事实上,不只是李白与长江三峡有着很深的渊源关系。“诗圣”杜甫晚年也曾为了躲避中原的战乱,来到三峡地区的夔州。在那些贫困潦倒的日子里。杜甫以忧国忧民的胸怀,写下了记录人民苦难历史的四百二十九首诗歌,约占他诗歌全部总数的三分之一,被称之为“史诗”。正是因为地域文化的影响,使其与外来文化相互融合,才最终成就了李白和杜甫这样超越时代、超越地域的千古诗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高峡险恶的自然环境,崇尚巫祝的鬼神传统,香火鼎盛的仙风道气,以及西域外来文化自由思想因子的影响,这些形成了李白骨子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高贵精神气质以及他在文学创作上驰骋想象的浪漫主义风格。正是巴蜀文化对李白的成长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在繁荣、开放的那个大唐时代,李白的青少年时期是在家乡四川江油度过的,由于父亲经商奔波于西域与四川之间,李白一直呆在家中读书、赋诗、弹琴、击剑,待到二十来岁,便已打下“开口成文,挥翰霞散”的扎实功底,乡贤曾这样称赞李白:“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这里的相如指乡贤司马相如以及杨雄、陈子昂等一大批杰出的文化名人。

此时此刻,甲板上仍聚集着许多游人。不时有人大呼小叫:神女峰在哪里?朝云峰在哪里?我却站在那里一阵阵发愣,任思绪在清风中飞舞,真实、幻觉、错觉交错袭来,这也许就是一种文化气场和文化气质的熏陶、培育和传承吧。我对地域文化的热爱,对地域文化资源的深度挖掘,由此也找到了文化的源头。

尽管此次三峡之旅没能满足我全部的朝圣心情,但也有“新三峡”带给我从未有过的体验和激动。第三天,也是一个星汉灿烂的午夜,巨大的邮轮从上游穿过三峡大坝水闸,这座世界上最大的五级船闸,如拾阶而下,一级一级,关闸放水,水平移动,那种壮观的气势,让人终身难忘。所以,无论是“老三峡”还是“新三峡”,只要李白的诗篇还在,只要中华文化这棵参天的大树还在,这里就永远不会冷清,三峡也因文化的光彩而历久弥新,吸引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前来朝圣游览。

三峡之旅就是一次文化之旅。每当我在生活困境的时候,在事业困难的时候,在理想困惑的时候,李白在三峡出蜀途中乘坐一叶轻舟一日千里的画面以及他挥豪写下的那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就会再一次回想在我的耳边,抚慰我疲惫的心灵,鼓足我奋力前行的勇气。不跟风,不迎合,不虚伪,傲岸且自在,宁可穷一点,使我开心颜!如果中国没有留下像李白这样的壮丽诗篇,我们的精神世界能丰盈吗?如果没有三峡之旅,能有这样切身的感受吗?转型年代,好人不易。做不到李白那样,那么,就让我们尽可能做到“独善其身”吧。

德州之憾

人生处处是机缘。初冬时节,一个偶然的念头,我第一次踏上德州大地,置身德州杂乱的古旧收藏品市场,不知不觉已是午后时光。猛抬头,“九达天衢”的巨大牌楼高高地耸立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广场,似乎在向我这个远方的游客昭示什么。我知道德州扒鸡,但真不知道德州曾经是大运河边上一座辉煌的历史古城,更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历史和文化意义非凡的苏禄国东王墓。

我是怀着极大的好奇,急匆匆地坐上三轮车向城北奔去的。蹬车的老师傅告诉我,前面不远处就是苏禄国东王墓。他看我像个“文化人”,便开始了“诉苦”:原先这里有成片成片的老房子,现在大拆大建就剩这座唯一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这也是现今德州城内唯一的古建了。

于是,这自然就引起我无限的遐想。《明史》记载,大明永乐十五年(1417年),位于今菲律宾共和国西南苏禄海中的苏禄岛上的古苏禄国国王巴都葛·叭答剌,历经三个半月的旅途艰辛,亲自率领三百四十余人的使团来到日夜向往的中国,在明帝国首都北京会见了明成祖朱棣。谁料想,由于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再加上晚秋风寒,归国途经山东德州之时,国王不幸病逝。消息传到北京,朱棣不胜痛悼,下令按中国亲王礼制为国王在德州营造陵墓,“以垂永久”,这就是现在位于德州市“城中村”北营村的苏禄国东王墓。

一个外国的国王不远千里来到中国,死后又荣葬中国,甚至他自己的儿子也严格按照中国儒家礼仪守陵三年,并且自愿在中国娶妻生子,定居中国而后加入中国国籍,最终他们被中国彻底同化,永远地客留他乡。这是为什么?这很自然地让我想起中国文化的无限魅力和巨大影响力。

苏禄国东王访华的年代,正是欧洲殖民者拿起屠刀四处侵略扩张的时期,也是大明帝国最为开放鼎盛的时期。这期间,朱棣这个史书上篡夺其侄子明惠帝朱允蚊帝位的所谓“乱臣贼子”,其另一面却有着雄才大略的世界眼光。他一改先帝明太祖朱元璋“闭关锁国”的祖训,规定了“薄来厚往”的外交国策。凡是到中国的外国使团“朝贡”,一律以多于原“贡品”的三倍到四倍甚至更多的金银钱钞、丝绸玉带等贵重礼品作为回赠,频繁地与海外诸国发展平等友好的外交关系。这之前,朱棣已派郑和三次下西洋,主观上是追杀明惠帝朱允炆,客观上却宣扬德化,怀柔远人,目的在于“诏谕”更多的海外诸国到中国来“朝贡”,扩大中华文化的世界影响力。后代的历史学家,直到今天对朱棣的评价仍是“好大喜功”,满足“华夏神威,四海宾服”的虚荣等等,基于当时明帝国的历史条件,中国人不像欧洲殖民者那样大肆杀戮异族,以自己王者的风范、儒者的风范来显示华夏神威的儒家思想,这有什么不对呢?我们今日遍布世界的“孔子文化学院”还不是同样的目的,何必求全责备于古人呢?

客帝古墓,风雨依依。我沿着中心大道进入苏禄国东王墓祠庙大厅,最先看到的是一个有关苏禄国东王王族历史演变的图片文字展览,布展陈旧,介绍单调,图片模糊,让人顿感失望。整个陵墓只有一个售票的工作人员,我看到西厅上的“游客服务中心”房门紧锁,从窗户看屋内杂物堆积,可以想见这里好久没有游客了。好在明成祖朱棣树立的高大的《御制苏禄国东王碑》仍然完好无损地屹立在主干道上的碑亭里,让我眼前一亮。这位帝王在碑文的开篇中这样写道:“帝王之治天下,一视同仁,声教所被,无思不服。故曰:‘明王慎德,四夷成宾盖有不侍威而从,不假力而致也。”不靠强权,不靠武力,以德教开化人心,让四海臣服,这不就是与今日提倡的“和平崛起”、“和谐世界”的理念一脉相承吗?

其实,古人并不比我们令人愚蠢多少。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别人却用它来制造杀人的武器;中国人发明了郑和大船,别人却用它来航海殖民掠夺。为此,鲁迅先生曾经痛心疾首,发出无限感叹。当我拜谒苏禄国东王墓,想到苏禄国东王子孙的一段史实,同样发出无限感叹,只是不同于鲁迅先生那样的感叹。大明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在德州守陵的除大儿子返回国内继承王位外,二儿子温哈尔剌、三儿子安德鲁和王妃葛木宁均留在了苏禄国东王墓附近的北营村,享受王室的地位及土地、俸禄,直到清朝灭亡特权才全部消失。并且两位信奉伊斯兰教的王子与当地回民女子通婚,一代又一代延续香火,现在五百多年过去了,北营村的温、安两姓居民便是他俩在中国的后代,至今已是第十九、二十代后人了,这已是后话了。

历史又过了三百多年。大清乾隆皇帝即位,他继承了前人的外交政策,平等友好地对待四方邻国,中华文化更是远播海内外。乾隆十九年(1754年),与中国世代友好的苏禄国时任国王麻喊未麻安柔律给大清帝王乾隆写信,要求尽快归属中华帝国。在西班牙侵略者大举进攻面前,苏禄国人顽强抵抗长达三百年之久。苏禄国王在信中首先回顾了中苏之间世代友好的历史,希望乾隆皇帝能体察苏禄“远人慕化,委质事君”的诚意,“愿以疆土人丁户口编入中国图籍,听任指挥”,则“不胜受恩感激”,文词恭谨,其归顺之心溢于言表。乾隆见信后,考虑到虽然两个国家世代友好,但海洋阻隔,相距太远,没有必要接纳苏禄“内附”,最后婉言谢绝不了了之了。当然,面对今日中国南海危机,菲律宾、越南等国先后制造领土麻烦,扬言“中国威胁论”,可能有人会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夕阳渐渐西下,我一个人独自走出苏禄国东王墓,一群佩戴红领巾的孩子们放学后正三三两两在西边的一个土丘上嬉笑玩耍,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个热带岛国“男女都留着长发,扎着头巾,纹身赤足,下部都围着像裙子一样‘沙龙”的苏禄人后代,他们看上去早已与其他德州人没有多少区分了。文化的融合力量是巨大的,它可以超越国界、种族、宗教,正如著名学者陈寅恪在上个世纪早期预言:“华夏民族之文化”“终必复振”。虽经十年“文革”欲置传统文化于死地和当今全球化浪潮的冲击,古老的中国传统文化并不能摧毁与消失。如今,优秀传统文化被国家提升到“中国复兴之路的历史选择”的高度,因而这就要求我们不能一时一地短视地看问题,不能单纯而片面地追求经济指标,更不能对传统文化资源、文化精神不屑一顾。

或许,德州之憾提醒的不仅仅是德州,在我们身边的杨家将、元好问、白朴、傅山等等人文历史资源何尝不是同样的遭遇?事实上,德州提醒我们的应该是整个社会当下如何对待历史和文化应有的一种态度和责任。

寻根梦

早已丢失的祭祖,这下给拽回来了——这是我首次回乡随父亲及家族成员集体祭拜先祖时的强烈感受。一回首恍然如梦,尽管来得有些迟,但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一路上,越是接近故乡,心里越是忐忑不安。“故乡陌上多车马,是处坟头有子孙”,不断有相识的村民向我们打招呼,似乎故乡永远展开双臂,等待着远方游子的归来。

清明前一天,我们便急切地赶回了老家,想趁大地苏醒的日子,为先祖坟头上多培培土,多栽些松柏树。同时也有一种好奇心,古人是如何将祭祖与踏青的习俗融合一体,生之欢乐,死之悲酸,该是一种怎样的玄机呢?

在二叔家的两间旧窑洞里,我们五六个人挤在通炕上合伙盖着三四床被子,一种久违的亲情涌上每个人的心头。平时不大说话的父亲,这时候显得特别激动,讲起先祖的世系来格外清晰。我的老家新畦村,历史上曾是保德有名的产粮大区。在近千人的村子里,张氏家族的人口占了绝大多数,繁衍下来的后人均来自先祖的七个兄弟,即大和堂、二和堂、三和堂……我家是老七,故名“七和堂”,村子中部几乎全都是我们“七和堂”家族。父亲说他小时候见过《张氏族谱》,“土改”时期,由于我们家有几十亩地和青砖四合院,爷爷“表现积极”,全部上缴了工作队,最后被定了一个富农成分,而另一个本家爷爷至死不肯交出所谓藏匿的银元,在那场暴风骤雨的“土改”运动中被活活拷打至死。随后,为了保险起见,这份家谱便保存在一个远方的亲戚手中,但还是在后来的“文革”中被迫烧毁。我心里想,这年头不少人说到家谱,有人要不就是说祖先从洪洞大槐树来的,要不就说自家的家谱在“土改”或“文革”中烧毁了,难免让人心存疑惑。而我们家祖祖辈辈是土地上的农民,又不是什么显赫家族,要说有家谱,更需要拿出强有力的证据吧!

凌晨四点,阴霾的天空下,整个村子及疏落的树屋依旧消融在黑暗中,我们将准备好的祭品和铁锹、镢头以及树苗带上,走在了祭祖的路上,宛若军鼓催人的将士出征。我不断地安慰自己,任思绪乱飞。我出生在保德县城中学的一问办公室里,对老家的概念一无所知。在那个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特殊年代,打记事起,父母亲便小心谨慎、埋头工作,根本无暇照应我们兄妹五人,我们全都是保姆奶妈一手看大的。上学时,家庭出身一栏,父亲老是让我们填写“革命干部”,老家祖上的历史很少提起过,至于上坟祭祖根本没有任何记忆。直到后来,我早早离开故乡孤身在外工作,更是很少回家。一般来说清明回乡祭祖,家里人就不指望我了!

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今天却是听风看雨,一寸柳,一瓣桃花,一片伤情。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很快便灵验了,向我们展开了一幅动心的黄土地上的春景图:田野里,下过雨的地面湿湿的,踩在上面松松软软的,而一簇簇的碧绿小草长在低洼处,上面沾满了水珠。高地上的桃树艳丽动人,米粒般的粉白花瓣片片落下飘满了山间。其实,古人比我们更加热爱与亲近大自然,对山水明月的重视远远超越我们现代人,难道这些不正是我们生命中最缺少的东西吗?

记得是前年,我和大鸟、冯海波及同事在共同策划完成了“中国六大传统节日”专题,受到读者的普遍好评。重读一个个传统节日,如同与古人结伴而行,比如清明就是这样的节日。在这万物复苏之际,人们倾城而出,郊游、扫墓,聆听大自然的风声、雨声和鸟的歌唱,并与家族成员亲密交流,这恰恰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之所在啊!我们祭拜先祖,不仅要敬畏、感恩造就了我们人类和万物的天地大父母,而且要感恩、孝顺养育了自己的先人和生身的父母。常听周围的人议论,传统孝亲文化早已过时,特别是“二十四孝”中那些经典故事太残酷、太迂腐了,谁还会听这些大道理?还有人议论,中国与西方国家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差距,就在于我们背负了过时的传统文化。孰不知这些议论只知表层,不知内涵。

放眼当下,在转型期的中国,一部分人的价值观出现了危机。一些人见利忘义、冷漠势利、不择手段,亲戚没有亲情,朋友没有友情,同学没有真情,老乡没有乡情,可以说,现实中许多人在金钱和权力面前迷失了自我,遗失了灵魂,而儒家文化提倡的仁义道德和孝道的精华,诸如敬爱、感恩、善待以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妻柔等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并从家庭伦理进而扩展到整个社会,这并不过时啊!相信在今日文化复兴的大背景下,从历史传统中寻找新的价值观,并使之成为我们时代价值体系的一部分,必将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

此行祭祖,我们了解了传统、体验了传统,也意外地发现了历史、感知了历史。如父亲回忆所述,我们的先祖是七个和堂的兄弟,到现在已经有八代人了。但在这次清理和整修坟地时,我们却意外地发现了两通残碑。一通是光绪二十年(1894年)孟冬月,张氏孙子张守辈所立的碑,上面七个和堂的名字有序排列,依次是“仕、知、观、南、文、托、祥”。铁证如山,虽然没有了家谱,但从碑文中完全可以证明,新畦张氏家族祖上七个和堂弟兄并非子虚乌有。更让人欣喜的是,我们还发现了另一通碑,上面清楚地记载有“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岁次癸卯季秋日立”、“不肖男张宗候奉祀”等字样,这就是说新畦村张氏家族的历史由原来光绪年间的七和堂又上溯到一百多年前的乾隆年间,并且与美利坚合众国建国同一年。

不清楚在历史还是现实中,我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付与苍烟落日之中的家族碑,擦拭上面的尘土,仔细辨认每一个字,希望从中找出更多的文化信息。这通用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碑文,清秀工整,文笔典雅:“呜呼,我父母,儿追忆之而难忘也。尝对儿言曰:周贫乏,恤鳏寡,广积阴德,和乡邻,睦亲族,忍耐为先,劝农桑,课耕织,克勤克俭,学孔孟,读经史,光前裕后……”短短几十个字,几乎涵盖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方方面面,无疑等于又上了一堂生动形象的中华传统文化教育课。看来,只要有中国人存在,传统文化就不会灭绝,这种浸润在骨髓中的精神文脉,如涓涓细流,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我在这里如此不厌其烦地诉说家族史,既不是想夸耀家族的历史,更不是要鼓励人们豪华祭祀,盲目攀比,甚至不惜破坏生态环境,只是想以张氏家族为例,讲述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整个大的中国历史就是由这样一个个家族史组成的。一个山沟沟普通农民的家族史,已知的有确切文字记载的历史,居然与美利坚合众国的建国历史相当,这让我大为震撼。在这里,我分明已经感受到了绵延不绝的中华文明史的线索与跳动的脉搏。

写到这里,我突然又联想到一件事。前几天,我家里摆放一张老照片,需要一块异形的玻璃,在三角道打听到一位划玻璃的老师傅,他十分健谈,一边干活,一边谈到如今传统文化的断层问题。他说,不要说现在的80后,他那一代的父辈就已经断层了。他说现在中国在全世界开办了一百多家孔子学院,连外国人都在学孔子的《论语》,为什么我孙子的学校就没有这样的课程?还鼓动我呼吁一下,咱们的课本再也不能这样“耽误”孩子们了!一个底层百姓有这样高的文化自觉,这让身为记者的我们更加惭愧,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并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要知道,还原一个文明,离不开其历史与传统。不知其历史传统,又怎么谈传承和发扬光大呢?因此,努力培养今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兴趣以及认同感,从老祖宗那里找补点儿东西,并从中找回尚未走远的灵魂,无疑应该是我们每一个人责无旁贷的事情。

时过午后,我们在坟地的周围挖好坑,小心地栽植树苗,培了土,浇了两次水,共栽植了三十多株松柏树,大家仍不觉有丝毫的疲劳感。想到再有几场春雨,它们会慢慢地生根、长大,明年它就能够长成一棵棵生机勃勃的树木了,我的心中无限欣慰。我知道,那一棵棵大树一定是先祖借助春深的大地,穿越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送给我们的生生不息的祝福。心怀敬畏,仰望苍天,此时此刻。一个本能的声音传过耳畔:改变自己,那就从祭祖孝亲开始吧!

责任编辑: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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