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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复现代人的人生感觉

2014-04-18傅书华

黄河 2014年1期
关键词:李勇现代人上司

傅书华

现代社会是一个重功利重结局的社会,产业要产值,教育要人才,科研要成果,如此等等。在这样的一个现代社会中,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是紧张的,大脑是精于计算的,心理是焦灼不安的,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是一切。物对人的挤压,功利对审美的挤压,规范对自由的挤压,成为现代人的人生常态。在这样的人生常态中,现代人把羡慕的眼光投向成功者那炫目的光环,把对社会法则的顺从视为人生的应然,把血肉丰满的人生感受格式化为社会的串串符码而浑然不觉。但对此的批判与抗争,却成为中国现代文学长河里的静水深流,这就是散文世界里周作人的《乌篷船》,诗歌世界里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小说世界里萧红的《呼兰河传》等等,而在二十一世纪中国北方的一座小城里,也有一位女子,以自己细腻、敏锐、鲜活、有着内在坚实力度的书写,修复着现代人那被现代社会磨砺、挤压得日益粗陋、僵硬、迟钝的人生感受,并以此汇入到前述的中国现代文学长河里的静水深流之中。这就是在风头正健的山西女性作家小说创作中,占有重要位置的李燕蓉的小说创作。

就以她现在发表的《有风从湖面掠过》为例。

读这篇小说,我想,所有的读者都会觉得,这篇小说没有什么激烈的冲突,虽然有着比较曲折的情节,但通观全篇,小说却不以此为重点,因之,这篇小说也就与我们常常见到的那些以情节的曲折、冲突的激烈及蕴含在这曲折、激烈中的深刻、厚重的社会意义而见长的作品有着根本的不同,你如果用我们习见的社会理性探测仪细细检视,也会不得要领,不入其门。但你不得不为作者对笔下人物人生感受的准确、传神的把握、描叙所折服,作者笔力的重点也正是在这里。

在这篇小说中,作者对女主人公向红心路历程的描写可谓是丝丝入扣:向红婚前与闺蜜秦默在一起时“说话总爱用‘我们这个词,以此来表明她们确实是一体的。向红结婚后,她(指秦默)发现向红嘴里的‘我们已经在第一时间更换了内容,换成了她老公张军,对她开始用‘你这个称呼”。向红婚后会不停地向秦默诉说自己居家过日子的烦恼,但“总是说归说,过归过,每次和秦默说完了,整件事就算落幕了,似乎并不十分难过”。向红为了丈夫的前程,在丈夫上司母亲住院后,费尽心机讨好、伺候丈夫上司的母亲的心态及心态的细微、复杂的变化,是作品的重点描写部分,也是其精彩部分。譬如,向红在伺候丈夫上司母亲已经心力交瘁百味杂陈难以为继之时,丈夫上司的母亲终于去逝了,作者写道:“早晨她还发愁以后几星期怎么度过,没想到伺候人的日子一下子就走到了尽头。虽然她早就厌倦了伺候,但老太太去世,还是让她有些缓不过劲来……有一瞬,她是轻松的,人死了,她终于算是解脱了,但那一瞬太短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钝器戳伤的沉重……后来,向红的难过简直变得有些虚无了。本来就是有目的的去伺候,一切结束只有高兴,哪儿来的难过。但她的确是难过的,那种难过甚至已经超过了哭泣。但一切又无从说起。”这样的描写文字,在情节的推进方面,在用情节显示意义方面,.没有什么大的作用,换个作者,可能会一笔带过,只以情节来显示人物精于算计的最后的结果,并以这一结果来显示作品对人物行为的意义评价,这也正是导致现代人人生感受日益粗陋、僵硬、迟钝的原因所在。李燕蓉小说的意义,恰恰在于,在这被现代人所理应认为可以忽视之处,一再地描写,一再地浓笔重墨,从而试图唤醒现代人那被麻木的人生感受。情节展现的是性格与事物之间的关联,指向的是事情及人物命运的结局,这种关联,这种指向,又是与历史的大进程,与社会的形态变迁息息相关的,这也是被现代人所特别看重的。但仅仅止于这种看重,让现代人失去了对人生境况的品味与体察。而周作人、徐志摩、萧红等人所开创的中国现代文学的静水深流,恰恰是对这一缺失的补救。李燕蓉的小说,做的也是这样的一种努力。

这种人生境况、感受及对这一境况与感受的品味与体察,是用社会理性所难以解读的,所以,作者在叙写向红的上述心境中,会说“向红的难过简直变得有些虚无”“一切又无从说起”。但正是这一社会理性所无法解读的人生感受及对这一感受的品味与体察,构成了生命、人生的本体性的感性层面,构成了对用社会理性解剖刀粗暴地解剖人生的反抗,构成了对生命、人生的本体性的感性层面的捍卫。有评论者曾经指出,李燕蓉的小说是感性的、多义的,这一判断基本不错,但对其小说感性、多义的原因、意义的指出,也应该是不容忽视的。

对现代人所忽视的人生感受的描写、揭示,需要敏锐、细腻的人生洞察力与艺术感觉,在这方面,李燕蓉似乎有着一种天分,有着很大的发展潜力与发展空间。譬如,作者对向红的人生感受的描写令人称道,同样令人称道的,还有对作品中其他几位人物的描写,特别是对秦默的描写。作者写向红在婚后,嘴里的“我们”已经更换了内容却不自知且无感觉时,其闺蜜秦默却因此“有过刺心的难过,但很快就过去了,她们仍旧会在一起洗澡,仍旧比别人要亲密,但秦默心里明白他们之间有些关系,是从向红结婚这天起就划上了句号的”。当向红因为自己的家庭琐事烦恼向秦默诉说,但说完就完了,“似乎并不十分难过”时,秦默却“总需要好几天才可以平复心情”。在如此的对比中,人生境况不同所带来的人生感受的不同得以鲜明,也在这鲜明中,有了丰富的所在。

李燕蓉对秦默与男友李勇及陈志谦交往中感受的描写,也足见李燕蓉人生洞察力与艺术感觉的敏锐与细腻。譬如,作者写秦默与李勇分手后“偶尔想起李勇,只有失落没有难过,她认为他们的一切已经彻底过去了。直到再次谈恋爱,被另一个男人拥着,那一瞬,李勇居然一下子从她面前穿心而过,她又绞痛了,身体里再一次浮现出了他的手触摸过的痕迹。她又开始想念那个充满消毒水气息的男人了”。而在帮助向红伺候向红丈夫上司母亲的过程中,秦默与向红丈夫的弟弟陈志谦有了较多的交往,在陈志谦的母亲终于去世后:“陈志谦在秦默怀里哭了许久,秦默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哭。这中间,她嗅到了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在李勇之外的男人身上,她再一次嗅到了熟悉。在他哭泣的时间里,她甚至故意地想起了李勇,希望找到过去的蛛丝马迹,很奇怪,李勇没有像上次一样穿心而过,有的只是遥远。眼前的男人在她怀里是这样安静,仿佛回到了童年般干净的时间”。当秦默以为她与李勇“一切已经彻底过去”时,她却在与另一个与李勇不一样的男人身上,感到李勇“穿心而过”,而在有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的陈志谦身上,在故意地要想起李勇的时候,李勇却没有“穿心而过”,而成为了“遥远”的存在。为什么会如此,读者自会有自己“多义”的解释,但你不得不佩服作者人生洞察力与艺术感觉的敏锐与细腻。还有那句“身体里再一次浮现出了他的手触摸过的痕迹”,真可谓贴切可感。

无论是向红,还是秦默,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向红伺候病床上丈夫上司的母亲以讨好丈夫上司的举动,秦默对向红这一举动的出谋划策与帮助,不值得称赞,但也谈不上多么地可耻,这是世俗人生烟火人生中习见的人生情境。作者对此不作任何褒贬,但在对人物人生感受的着重关注与刻写中,却融注着对普通百姓平常人生的温情,显示着一种宽阔博大的人道情怀。这与底层关怀无关,也与道德风尚无涉,这种温情,脱尽了敷设在“人”身上的各种色彩,尽显人的本相,且在这种“尽显”中,让我们听到了周作人式的五四时代“人的文学”的历史回响。

小说的结尾写道:向红丈夫的上司因为收受贿赂被人举报,使向红讨好丈夫上司的努力付之东流,成为一场空。秦默“直到看见向红开始哭泣,她才稍稍放下了心……一切就可以随着眼泪的逝去而逐渐烟消云散……后来,车速慢了下来,车窗外的树、房子、还有人群,一切模糊的景象重新又清晰了起来。是的,一切还是又变得清晰了”。是的,这就是生活的河流,人生的河流,只是我们过于看重了事物的结局,而忘记了过程的存在,李燕蓉却是要通过对过程中人生感受的一再重墨细描,提醒我们那逝去的所在。

回到本文的开头,如果我们明白周作人为什么要写那只没有目标的乌篷船,并且着重写那被人忽视的船的构造等等;如果我们明白徐志摩为什么要“轻轻的”“悄悄的”,而又最为看重那水中之柳等等虚幻之相;如果我们明白萧红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用那层层叠叠的排比句式,突显呼兰河风情,我们或许会对李燕蓉的写作,寄于期望与厚望,在她写作的前面,有着广阔的前景。

责任编辑: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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