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叶,未落
2014-04-18张燕峰
■张燕峰
一树叶,未落
■张燕峰
今天是大哥康复出院的日子,我们全家老小十几口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古稀之年的母亲更是异常高兴,几个月来笼罩在她心头的阴云终于消散一空,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纵横交错的皱纹里洋溢着笑意,枯瘦黯淡的脸上第一次焕发出光彩。
嫂子特意炒了满满一桌好菜,落座后,眼含热泪,举起酒杯,向我们表达谢意。母亲喝止了嫂子,指着窗外那株葱茏繁茂的大树,“看,一树叶,未落,不就是要一起抗击风风雨雨吗?”
是啊,母亲说得对。母亲不就是那株苍老遒劲的老树吗?而我,大哥,姐姐,我们不正是老树上的片片树叶吗?当狂风骤雨袭来的时候,我们理应手拉手,抱成团儿,共同抵御风雨侵袭。
一年前,大哥感觉胸部经常隐隐作痛。那时,大哥经营着一家小厂,指导生产,联系销售,一旦忙起来就是昏天黑地,陀螺似的转个不停,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哪里还顾得上身体。
就在半年前,大哥胸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了。疼痛一发作,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脸煞白得像一张白纸,衣服似乎一分钟就完全被汗水濡湿了。妈妈把大哥揽在怀中,一边哀哀地哭着,一边扯下头巾不停地给大哥擦汗。大哥被紧急送往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肝硬化晚期。
这不啻于晴天霹雳,在我们的头顶轰然炸响,我们又惊又吓,感觉天塌地陷。母亲的苦痛和担忧像浓雾一样聚集在眉头,这让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饱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无助和绝望。嫂子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她向来身材丰满,似乎一夜间就干瘪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了无生气。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大哥,我和姐姐心如刀绞,像有人用尖利的刀锋一寸寸在我们的心上切割,锥心刺骨地疼。
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含辛茹苦地将我们拉扯大。姐姐虽为长女,但从小弱不禁风,瘦得像麻杆一样,不能为母亲分担丝毫。好在姐姐书读得好,母亲便只好让她继续上学。而大哥初中一毕业,稚嫩的肩膀就早早地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既要照顾母亲,还要供我和姐姐上学。后来,我和姐姐都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有了各自的小家。而只有大哥还留在农村,干着粗重的体力活,后来和人合资办起了小工厂。日子刚刚好过起来,有了些闲钱,没想到病魔竟然要残忍地夺他的生命。
看着白发母亲悲痛欲绝的神情,看着大哥一双不谙世事的天真儿女,我们姐妹俩的心如同在油锅里滚过。姐姐找了最好的医生,流着泪请求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大哥。
医生为大哥做了详细的检查,并且组织专家会诊。最后确定大哥的肝功能储备较差,不适合进行坏死肝脏切除手术,唯一的办法就是肝脏移植。
我和姐姐争着用自己的肝脏来挽救大哥的生命,可任凭我们磨破嘴皮,大哥坚决不同意。大哥说,姐姐的身体一向孱弱,而我的女儿还在哺乳期。嫂子的肝脏上有血管瘤,不适合做供体。看着我们忧心如焚的样子,大哥忍着一天天加剧的疼痛,勉强挤出笑意,豁达地安慰我们:“不要怕,总会有合适的肝源。再说了,这是我的命,人哪能斗过命呢?”
于是,我们一家便在日日等待和期盼的煎熬中度过。大哥的脸色越来越憔悴,身体越来越差,简直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嫂子终日以泪洗面,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仿佛明白了什么,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和欢笑,一副忧愁恐惧的样子。一向性情倔强刚烈的母亲,则在每日清晨和黄昏,对着蓬勃而出的朝阳和如血的落日,跪伏在医院的院子里,双手合十,嘶哑着嗓子,虔诚地祈祷:“老天,救救我的孩子吧……老天,饶过我的孩子吧,他的罪让我来受吧……”看着浮刻在母亲脸上的无奈和忧伤,远比砒霜淋过我们的心头还要难过和绝望。每逢此时,我和姐姐的眼泪就会喷涌而出。
一直没有合适的肝源,而大哥的病已刻不容缓。于是,母亲召集全家人在一起开会,还没有开口,母亲早已泣不成声。呜咽了好一会儿,母亲强忍着难过,以不容置疑的坚定口气说:“对于妈妈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你大哥的生命危在旦夕,你们必须救他。”边说边指着窗外那株立在风中树叶沙沙作响的大树,“一树叶,未落啊。”
母亲的心意我们懂。那就是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绝对不允许哪一个孩子先自凋零。我们三个是血脉相连的整体,必须抱成团儿,来共同抵御命运的风霜雨雪。现在大哥危在旦夕,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无钱也要想法筹借。
由于我的血型和大哥的血型一样,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检查,我身体的各项指标完全合格。于是在一个清晨,我和大哥一起被推进了手术室。经过19个小时的“鏖战”,大哥坏死的肝脏被全部清除,我的60%的肝脏被取出,移植到大哥的体内。
大哥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全家人的脸上也慢慢有了笑容。现在大哥完全康复,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经过这次生死考验,我们兄妹姐弟的心贴得更紧了。
我们都知道,未来的人生路上一定还会有许多风雨不期而至,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定会牢牢铭记母亲的话“一树叶,未落。”血浓于水的亲情就是我们战胜磨难熬过苦痛的武器和法宝,在猝然降临的灾难面前,亲情永不凋零,永不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