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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逝

2014-04-18刘腊梅

椰城 2014年2期
关键词:丝巾

■刘腊梅

秋逝

■刘腊梅

在浓荫的校园里,远远飘来一位女子,金色的夕阳一直从叶缝儿里筛下来,洒满她的衣裙,身上便开满了金色的花,像秋天山上的雏菊,一波一折,在秋风里涤荡。乌黑的长辫子扭成大麻花甩在胸前,和着乳白色平底皮鞋的节奏,在毛叶丁香夹道生香的校园里,掠过一阵清风的香气,用音乐老师的话说,那是纤指轻弄下的古筝,轻扬悠美;用美术老师的眼光来看,那是一幅流动的画面,沉静中透出活力,古色中不乏清新。子静的心里也正如这夕阳下的丁香,丁香中的校园,因为旭华此刻正在校门外的荷花池等她。

子静在县城里唯一的师范学校念幼师,父母都是退休教师,对她的期望很高,希望她沿承家学,护犊之心严而切,在学业上和爱情上都为她规划了一条完美的道路。用子静的话说,有点迂。但子静是那种有点小资浪漫情调的女生,宁愿自己是那个囚禁在幽深古堡中的公主,恶龙奉命看守,被恶毒的女巫预言三年后才会有一位骑白马的王子挥剑斩龙,救出自己。好像巫婆的预言没有灵验,进校的第一年,王子便骑马仗剑而来,王子叫旭华,是体育系的,身材符合女生们心目中白马王子的标准,二人璧合,让人羡慕,也让人嫉妒。于是,每周一会成了子静最幸福的时候,学校附近的湖畔水汀,桃林柳岸,都留下了他们浪漫的足迹。

春天,旭华把还带着露珠的桃花捧来放在子静寝室的案头;夏季,他们并排吮着冰爽的雪糕,把脚丫子泡在清澈的溪水中,水里的鱼儿来挠子静的脚心,子静便笑倒在旭华的怀里。最美的是秋天,学校背后的林子里生着一大片暗红色的紫苏,《秋歌》里那种,他们爱穿过浓郁的药香去看漫山金黄的野菊花,那色泽根本就是太阳渡上去的,烨烨闪光,旭华总爱说子静是野菊花变的,性子淡淡幽幽,长得清丽脱俗,而且是养在温室里的。子静笑起来,就是那花丛中最美的一朵。其实她更喜欢漫山野风雨中的菊花。冬天的时候,他们穿得像个雪球,堆出圆滚滚的雪人。

这样的日子滑得很快。

当又一阵金色的秋风吹香了田野里的菊花时,旭华和子静毕业了,面临着工作与爱情的选择。子静明明知道父母不会接受山沟里出来的旭华,但还是把旭华带回了家。可想而知,审讯、风暴……像所有电影里最绝决冷清的画面一样,二人被分开了,子静被关在家里,闭门思过,也没到新学校报到,父母眼中的金龟婿根本不用子静上班。子静绝食、摔门、砸窗,什么都做过,想起以前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个贴心的丫环传信捎话,可怜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高气傲的旭华哪里受过这等歧视,虽然出身乡野,却是家里独子,被捧着长大的,而且一向是女生心中的万人迷,那天摔门而去后,把自己关在屋里郁闷了好一阵。他们都被关着,两地相思,怎么关得住?于是,旭华用折磨自己身体的方式来渲泻对子静的思恋,每天不等太阳起床,便扛着锄头去自家自留地翻地,翻完了自家的又翻邻家的,不饿不乏,他多年不曾事农,哪里分得清哪是自家的,哪是邻家的。他让最毒辣的太阳把自己晒得皮裂肤黑,让肌肤之痛来掩饰相思之苦。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一向争强好胜连打针吃药也少见的父亲住进了医院,这一倒家里像塌了顶梁柱。旭华看着病榻上白发苍苍的老父,心里的酸楚一波又一波,曾几何时,那枯瘦干瘪的手臂那么有力地将自己托过头顶,浑浊暗淡的双眼可以在没有月色的夜晚行路二十里?旭华突然觉得自己太奢侈,老人一生艰辛,自己却儿女情长,爱情这样的奢侈品岂是农家小子能够享用的?他心里有一丝犯罪感。

父亲老了,旭华长大了,都在一夜之间。

回到家,旭华看到厨房里多了个年轻的身影,蓦然一惊。

“旭华哥回来啦?我帮大娘做好了饭,正准备给你们送去,既然回来了,你和大娘先趁热吃,我送去就来。”说完一阵风跑了。又想起子静,走路也是一阵风,一阵香风,轻悠悠没有声息,而这位从小和自己一起玩泥巴长大的慧芳妹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有着最质朴的泥汗气息。母亲望着慧芳渐远的背影,叹息着:“这孩子,听说你爸进了医院,提了一篮子鸡蛋,见啥做啥,忙了半天,水也没喝口,谁家要娶了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母亲一脸的心疼与惋惜,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旭华,她知道旭华眼界高,心气傲,从小就做不了他的主。

唉,善良的母亲。旭华觉得很恍惚。

接下来的日子,慧芳每天都会来旭华家,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拾掇屋子,伺弄土地,有时还从自家带来新磨的水豆腐。

一天,旭华在院子里劈柴禾,不小心划破了手指,被砍猪草的慧芳看到:“这么大人了,还不小心?”慧芳心疼地责备了几句。从土墙上抠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蜘蛛膜,据说那东西止血消炎,又从大娘的针线篓里找了块干净的白布条,麻利地用棉线缚住伤口,看到慧芳心疼又专注的神情,旭华又想起了子静:他们在丛林里摘花,子静不小心划破了手指,疼得哭起来,旭华赶紧回家找了创可贴手忙脚乱给子静贴上,而今,物是人非。旭华的眼光迷茫了,看向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方向,又深又远,慧芳永远看不懂。

乡里逢二赶集,这天,旭华去集市上给父亲抓药,看到一家商铺里挂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丝巾,旭华想买一条送给慧芳,感谢她多日来的照顾,却不知道哪种颜色更适合她,只记得子静曾经在秋天的时候脖子上系过一条红色的丝巾,衬着她缎子一般的乌黑的长发和玉瓷般白晰的肌肤,实在好看,那个时候旭华就想,毕业了要送子静一条红色的丝巾。可是,丝巾的主人现在何方?系在慧芳的脖子上,虽然对慧芳不公平,但不知情者就谈不上不公平。

当旭华把丝巾拿到慧芳面前时,他看慧芳的大眼睛映出了两团火,慧芳扭身跑开,到里屋把丝巾系在了衣服贴肉的脖子里。跑到旭华跟前:“好看吗?”

“好看。”旭华分明看到的是子静那张清丽如菊的脸。

从此,慧芳的脸上开了两朵嫣红的桃花。

开学了,旭华到当地的学校报了到,教体育,偶尔会带着孩子们去山里看菊花。

在一个菊香四溢的季节,旭华和慧芳结婚了,在亲朋好友热闹的祝福中,有那么一刻,旭华以为自己爱上了慧芳,以为自己忘记了子静,当看到慧芳贴肉脖子戴的丝巾时,又以为慧芳就是子静……

山里的秋天来得早,国庆节刚过,便长了几分寒凉之气,这一天,烟雨迷蒙,镇上来了一位女子,乳白色的皮鞋和裙摆上沾满了泥点,像缀着几只孱弱的蝴蝶,满面风尘,憔悴难掩,她应该坐了车也行了路还问了路,终于停在旭华家门前,

“有人吗?”轻扣门环,门楣上还未褪尽喜庆的大红“喜”字扎着子静的眼,她有点晕,也可能是走得乏了。

门开了,一个女人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出来应门,子静想起了和旭华一起堆过的雪球,为什么会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旭华的影子?

“请问这是旭华家吗?”子静小心而不安地问到。

“他上课去了,不在家,你是哪位?”女子狐疑而自卫地腆了腆肚子。

“学校在哪儿,我去找他?”子静觉得胸口好闷,仿佛心脏急速下降,又快速升起,在她瘦弱的胸腔里乱窜,她隐约看到女子脖子里的一角红丝巾。

“不用了,我是他媳妇,有事儿和我说。”慧芳像老鹰威胁下护子心切的母鸡。

子静不知道自己的脸是青还是白,想说想骂想哭想闹,可动了动嘴,什么声音也没有,连悲伤的眼泪都没有,像每次在梦里喊他,却喊不出口,只能望着他,看他越走越远。一阵山风吹来,子静瑟缩了一下,怎么秋未尽,冬已至?旭华,你太残忍,你太绝情,你太自私,你太可恶,你怎么可以娶别的女人,怎么可以在别的女人脖子上系红色的丝巾,怎么可以和别的女人滚雪球,怎么可以……千万的委屈,千万的心酸,千万种情绪齐齐涌到胸口,聚到喉头,却又发作不得,生生压下去,在心里乱涌乱窜,失了调控,没了章法,相互撕裂,终于碎了,连声音都听得到。子静不知道从何发泄,从何说起,只觉得天眩地转,眼前的世界远了又近,近了又远,置身虚无,四壁空空,多少个日夜的相思,化作绵绵密密的细雨,而这般相思的雨又化作漫天的大网缚住她手脚,从上到下,严严实实,呼吸都困难起来。不能晕,不能倒。子静把苍白的手指嵌进门缝里,她好想躺下来休息,她以为能在旭华的怀里,可是旭华的怀里已泊了一只船,竟不容子静的流浪与漂泊。有那么一刻,她不敢相信,以为还是在母亲幽禁小屋里没日没夜的梦魇,子静只想快点醒来,让那个王子骑着白马来把她唤醒,为什么看不到白马,看不到王子,只看到冰冷的雪球,血红的丝巾……她宁愿在梦里,宁愿在幽深的古堡里期待满满地等。后来,子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女子脸上有残酷的胜利者的笑。

回到家,子静睡了两天,第三天醒来,双眼不再清亮,像没有睡醒一样,也不再梳理如缎的长发,也不清洗如玉的脸庞,只把目光痴痴地投在窗台上那盆惨淡的野菊花上。

温室里的菊花,远不如野地里的朝气。

子静疯了,旭华是在女儿满周岁的时候,从来庆祝的一位当年的同学口中知道的。

第二天,旭华背着女儿去山里挖了好多野菊花,种在院子里的瓜棚下,慧芳不解:“这花满山满野多得不值钱,种它做什么?”

旭华不答,放了学就坐在满院菊花前,不说也不笑,连女儿也不理,像在思考,像在回忆,更多的时候像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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