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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牧歌
——论《就说是睡着了》中的城市空间

2014-04-17张淮海徐爱伟

关键词:戴维犹太人田园

张淮海,徐爱伟

(1.南昌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330031;2.江西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城市牧歌
——论《就说是睡着了》中的城市空间

张淮海1,徐爱伟2

(1.南昌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330031;2.江西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就说是睡着了》细致地描绘了城市的街道、家宅、地下室和街头的人群,并在种种微观的物理空间形象中浓缩人物的心理活动,多维度、多层次地展现了20世纪初期纽约的物理空间和人群景观。罗思借助城市空间叙事,批判性地思考了自身在城市中的投影和现代美国城市中移民的艰难处境。他怀着一种梭罗式的乡村情结,呼唤人们回归和谐稳定的乡村田园。

亨利·罗思;《就说是睡着了》;城市空间;城市牧歌

亨利·罗思(Henry Roth,1906-1995)是美国犹太裔作家,以其代表作《就说是睡着了》蜚声文坛。本文以城市空间为视角,分析《就说是睡着了》中城市空间的文学意蕴。

罗思出生于加西利亚的小乡村,二岁时随父母来纽约,开始其梦魇般的大都市生活。罗思的小说创作与城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表现出明显的城市空间叙事偏好。罗思总是将他的作品置于城市环境中,细致地描绘那里的街道、家宅、地下室和街头的人群,并通过种种微观的物理空间形象浓缩人物全部的心理活动。或许是因为罗思本人在城市中饱历创伤,他常在作品中流露出对城市的不满和对乡村田园的渴望。在罗思看来,城市是个喧闹异质的空间,是暴力、罪恶和毁灭的场所,这样的城市经历迫使他们在往昔的乡村记忆中寻找解脱。罗思怀着一种梭罗式的乡村情结,呼唤回归稳定自然、和谐统一的时空。

一、城市物理空间

《就说是睡着了》讲述的是发生在20世纪初期美国纽约的犹太贫民窟中的故事。小说共有五个章节,分别为“序幕”、“地下室”、“画”、“木炭”和“电轨”。小说的主体空间为纽约码头、地下室和家宅。在序幕部分,主人公戴维(David)母子二人乘船抵达纽约埃利斯岛,父亲阿尔伯特(Albert)前来迎接。码头上挤满了来自各地的移民,他们神色各异,但都疲惫不堪。戴维母子立即感觉这片陌生的土地与想象的不相一致。小说运用反讽手法论说这个场所的本质,如作者开篇引用题词“我恳请你不要怀疑,这就是黄金海岸”,戴维的母亲瑾雅所见到的真实令她大失所望:嘶哑的汽笛,拥挤的人群,破旧的房屋,恶浊的空气,久别的丈夫也显得消瘦憔悴。这暗示着戴维一家必将在这里遭遇磨难。如果说码头只是打碎了移民的美好幻想,那城市内部空间真正成了他们的噩梦。《就说是睡着了》中的城市大都笼罩在一片黑色之中。除了黑暗的地下室、夜幕下的街道之外,城市的白天也常常以黑色为基调。黑色是恐惧和死亡的象征,这样的城市自然毫无生机,只令人感到压抑和不安。戴维一家先后租住于纽约布朗斯威尔和下东区的廉价公寓中,在这些狭小破旧的房屋里挤满了东欧穷苦的犹太移民,几户人家共住一层楼,厅堂、楼道、浴室和厕所等都是公用的,卫生和安全难以达标。

在小说的第二部分,场景主要设置于公寓楼及其地下室。罗思敏感地觉察到家宅的两极,并将它与人物心理结合在一起,探索其隐秘性和非理性。一天,戴维在街头遭到一群孩童围堵,无路可逃,只好钻进漆黑的地下室躲避。作品细述地下室的恐怖情形:四周密布的蜘蛛网、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寂静中的离奇响声,展示出城市阴森恐怖的本质。地下室集中展示了城市空间中四处潜藏的危险和无法捉摸的隐秘性,并成为人物内心的惶恐不安和缺乏安全感的外在投射。

屋顶在戴维的眼中则具有天堂般的意义。家宅从大地转向天空,人物也得克服非理性的恐惧。然而,天堂与地狱往往只有一墙之隔。一天,他随街头的一群孩子到房顶玩耍,未料大家竟然聚集在一起偷看女人洗澡。戴维也凑上前,结果发现大家偷看的正是他的母亲。“突如其来的羞辱让他面颊和耳朵像风箱吹的火焰熊熊燃烧,一股热血冲到头顶。他跟钉子样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双膝无力,浑身颤抖”。[1](p294)他在屋顶认识的非犹太人利奥(Leo)则给他带来更大的灾难。利奥利用戴维对他的信任诱奸戴维的表姐,不知不觉间戴维变成了淫媒,而她表姐遭到性侵害。此后戴维“带领”非犹太人来侮辱表姐等大逆不道的行为被他父亲知晓,遭到一顿暴打。

如果说《就说是睡着了》小说中的家宅与末世的形象联系在一起,那城市中心则是不折不扣的迷宫。小说描写的是纽约布朗斯威尔区和下东区。对于这群来自乡间的犹太移民来说,这里就是“砖头和建筑的丛林”,处处看起来都一个模样。[1](p150)在这种空间中,人们失去了对自身所处方位的感知。纽约的街区部分采用简单的数字和英文字母等指示空间,但整体上仍然以英语词汇为主要命名方式。这些街区的英语标识背后隐含的语言和文化差异成了城市空间中移民难以逾越的障碍,加上移民的语音千差万别,这多元的和多种族的城市无异于无法走出的迷宫。就拿戴维一家人来说,他们谁都无法念准自己所住街道的名称,母亲说成“伯德街”(Boddeh Stritt),父亲则念“巴德街”(Bahday Street)。[1](p33)一天傍晚,因为躲避街头恶童,仓皇间戴维走错了方向,他想依赖城市的电线杆找到回家的路,结果越走越远。他和母亲一样,把家的位置念成“伯德街”,以致于找谁问路也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大家都误以为是“波特街”(Potter Street)。[1](p99)

二、城市中的人群

罗伯特·阿尔特(Robert Alter)曾指出,相比乡村空间中人与人之间融洽的关系,城市中人群之间的融合度通常更低,“这更强化了个体的孤独感”。[2](p107)他认为在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人与人之间往往缺乏有意义的交往,在叙事上倾向于大量使用单一叙事视角和意识流手法,使得作品中的人形成一种“隔绝与融合的辩证关系”。[2](p107)同时,城市中又无处不有人群聚集。人群是城市空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文学作品中城市景观的一个重要特征。相对于静态的城市空间形象,人群具有更多的动态特征和政治文化涵义。这些随时聚散的人群充分展示了城市空间的偶然性和不稳定性。他们的构成有较大的随意性,结构通常不稳定,易受某些个体单一声音的导向而转变为暴民。他们强占公共空间中的话语权利,并表现出独特的族群从众心理,给他人造成诸多威胁。就《就说是睡着了》中的戴维而言,其自我尊严、族裔身份和人身安全等均在人群面前遭受沉重打击。

戴维首先面对的是街头同宗同族的犹太群体。犹太人的两大族群塞法迪族和阿士肯纳兹族均大量移民美国。塞法迪族和德国的阿士肯纳兹族犹太人来的时间较早,教育水平、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与20世纪初大量涌入的东欧犹太人皆有较大差别。即便是东欧的犹太移民之间也并不团结,甚至互相歧视。

如果说本族孩子只是对他进行辱骂,那异族的人群带给他的则是难以磨灭的创伤。逾越节的早晨,他到街头烧秫米孜,本族孩子不让他使用他们生起的火堆。当他刚要自己生火,清洁工又来破坏。他只好走到另一条街道上去完成这犹太人的神圣使命。未料又遇到三个非犹太男孩,手里拿着刀质问他:“你是犹太人吧?”戴维惊慌失措,急忙回答:“不,我不是犹太人。”[1](p250)还胡编一段匈牙利语想要蒙混过关。三个男孩后来向他索要钱财,又把他带到电车轨道边上,逼迫他将一把金属制的刀扔进轨道。他无奈照办,几乎被惊吓得昏了过去。

小说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人群聚集场面出现在作品的最后一个章节。戴维遭电击昏倒在街头,许多人朝他涌来,围成一团,有人以为戴维死了,有人说电车公司该对此负责。而戴维虽不能动弹,却仍有模糊的意识。他隐约听着他们不着边际的言语,脑海里满是父亲挥舞拳头的样子,还有棺木和葬礼上挥舞的彩纸。人群让城市空间呈现出不同的景观,随着人流聚集,好像“街道也静止了。眼睛,无数的眼睛,欢快的、忧愁的、黄色的或清澈的、歪斜的、充血的、强硬的、明亮的或醉醺醺的,都从他们的工作和消遣中移开,从脸上、报纸、盘碟、扑克牌、啤酒瓶、阀门、缝纫机上移开,聚集到一起”。[1](p419)罗思通过聚焦于人群的眼睛,形象地表现了城市空间的喧嚣和城市人群的复杂构成。

戴维与这群闲散的看客之间在深层次上是种互为他者的关系。在戴维受伤昏倒时人群确实给予了热情的帮助,但当他们认出戴维是犹太人时,情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其中一人说道:“嗯!我看他是个犹太人!”另一人则回答道:“对呀,耶路撒冷地图,好吧。”“可怜的杂种!嗯!”[1](p427)所谓的“耶路撒冷地图”,指的是犹太人的体貌特征,这种基于错误的人种观对犹太人做出的界定加深了人群与犹太人之间的隔阂。同时,小说使用斜体字标示戴维的内心独白,以与人群的话语相区分。这种相交又相区别的叙事以及意识流手法的运用,极大地“强化了这孩子与人群之间的差异”。[3](p188)不少学者忽视了这点,认为罗思在这一章节召唤群众力量,彰显出一种无产阶级革命者的态度。然而,倘若仔细分析小说中人群的结构以及他们与主人公的关系,可以看出这种解读无关宏旨,不符合小说整体架构。罗思更强调的是城市空间中人的异化和孤独感,人不被他的邻人所接纳、无法融入与他共同生活的族群的痛苦。这种异化和孤独感是现代主义文学中常见的母题,罗思笔下的人物则因其犹太身份对此有着更强烈的感受。

三、城市空间中的田园想象

城市空间的异质性迫使人物在精神上重返往昔的田园空间,以寻求解脱。对于戴维,城市本身就是个异常危险的场所,在他的精神世界中,田园是一个没有危险、无忧无虑的地方。这些存在于戴维脑海中的画面大都是他从父母关于故乡的谈话中获得的一点零星印象。戴维的联想表明他对田园空间的渴望,并意图在想象中逃离城市空间。

戴维的母亲瑾雅以家宅为主要生活空间,操持家务的同时用母性的温暖维系着家庭。她尝试在纽约找到归属感,但城市复杂的结构让她无可奈何,她对城市心怀不满,也在田园想象中寻求解决之道。她在街上找到一幅画,画上是一片土地,上面满是高高的、绿色的玉米枝,花茎下点缀着许多蓝的花儿。屋子里有了这幅画,美好的乡村田园仿佛重现眼前,让破旧的房屋显得格外温馨。屋子里的一家人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中逃离了险恶的城市空间。她把美好的田园象征性地带到城市的家中。阿尔伯特也十分眷恋乡村田园。当瑾雅买来一幅田园画,阿尔伯特也买来一幅公牛画挂在墙上。他们狭小的屋子里仿佛立刻重现了欧洲乡村的美景甚至田间劳作的情形。

但是,正如利尼兹所指出的,罗思的小说中并不简单地区分城市空间和乡村田园空间的优劣,而是让不同的人物探索各自城市空间的涵义。每个人物所持的态度和给出的答案各不相同,作品从而充满了张力。戴维的姨妈贝莎(Bertha)极力适应城市,对城市生活充满了幻想,她来到美国后迫于种种压力,与一个年长她许多的俄裔犹太人结婚。他是个鳏夫,还带着两个很不规矩的女儿。此后她变得十分邋遢。贝莎姨妈完全拒绝并诋毁故土,沉迷于对第一世界的想象性印象及其物质神话中,看不到自己作为移民的真实境遇,必将走到与其理想相对立的反面。

对乡村田园的思念隐喻了移民的城市创伤。这些犹太移民漂洋过海,远离故土以逃离欧洲的贫穷和反犹噩梦,但是美国城市给他们造成的创伤尤甚往昔。阿尔伯特受人歧视,又没找到稳定的工作,性情变得异常粗暴,总是没有缘由地在家中和工作场所大发雷霆。瑾雅曾有梦想,满怀着对爱情和美好生活的憧憬移民到美国,如今足不出户,在陌生的城市里中蜗居于廉价公寓,甘心忍受粗暴的丈夫和单调的生活。戴维所受的创伤则更深,他置身于一个敌对世界,内心始终充斥着无助、恐惧和孤独的感觉,内心不停呼喊道“痛苦!痛苦!”并极力想要逃离这炼狱般的城市。[4](p84)

小说中所叙述的城市真实地反映了20世纪初的纽约移民生活空间。罗思在这一作品中,借助城市空间对美国移民的处境进行了深邃的、诗性的思考。对于这群移民来说,城市空间充斥着暴力和各种危险,挑战他们认知和生存意志,让他们原本满怀希望的新生活演变为一场场噩梦。他们只能在田园记忆中寻求慰藉,以对抗碎片化的城市空间体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就说是睡着了》可被看着美国移民的城市牧歌。正如利尼兹所指出的,“罗思是通过他的人物,在纽约这城市‘新世界’里打捞和保存关于田园的记忆”。[4](p148)罗思传承了美国文学中自华盛顿·欧文、梭罗以来的一个重要母题:逃离人群,回归自然,但同时又与欧文等人有所不同。罗思所写的田园空间并非一个可进入的乡村实体,它主要是精神上的、心理上的,是来自欧洲乡村的犹太移民在纽约的城市空间对故乡田园的怀旧式想象。

罗思小说中关于城市的这些描绘大多来自他个人的城市经历,这在《就说是睡着了》中体现为对城市的排斥态度。罗思自己于1946年举家搬到缅因州的荒野,此后再未回到纽约。罗思自言割断这种地域和人际上的关联是有意而为:“我有意要出走,摆脱这可怕的失败、可怕的挫折。”[5](p194)罗思最终逃离城市,去寻找真正属于他的田园牧歌。

《就说是睡着了》揭示了人们如何在城市空间的复杂性和异化力量面前,通过田园想象走出城市空间的危机,找寻到属于他们自己的避难所,从而重构自我的身份。《就说是睡着了》给予地理学上的城市空间以想象性现实的特征,又将之换喻为人群,为城市提供一种新的阅读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罗思的这一作品塑造了纽约城市空间的独特品性,城市空间又反过来促进了作品的深刻性,文学文本与城市空间奇妙地共生。从这个意义上说,《就说是睡着了》可谓独具一格,也因而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据了显著地位。

[1]Henry Roth.CallItSleep[M].New York:Avon Books,1964.

[2]Walter Alter.ImaginedCities:UrbanExperienceandtheLanguageoftheNovel[M].New Haven &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5.

[3]Mary Esteve.TheAestheticsandPoliticsoftheCrowdinAmericanLiterature[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

[4]Joseph M.Linitz.VersionsofPastoralinModernAmericanFiction[D].Diss.Boston U.Ann Arbor:UMI,3194769,2006.

[5]Steven G.Kellman.Redemption:theLifeofHenryRoth[M].New York:Norton,2005.

(责任编辑:舒娜)

UrbanPastoral——On the Urban Space inCallItSleep

ZHANG Huaihai1,XU Aiwei2

(1.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Nanchang Uinversity,Nanchang,Jiangxi 330031;2.School of Inter-cultural Studies,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Jiangxi 330022,China)

CallItSleepmeticulously portrays a multi-dimensional and multi-level display of the physical space and the crowd of New York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by presenting a panoramic view of urban streets,tenement,cellar and crowd in the streets.Roth’s narrative of urban space helps him to contemplate critically his own projection in the city as well as the plight of migrants in the modern city of United States.With a Thoreauvian pastoral complex,he calls for the return to the harmonious and stable country.CallItSleepcan thus be viewed as an urban pastoral,which shows that people have to seek refuge in idyllic thought in the face of the heterogeneity in urban space.

Henry Roth;CallItSleep;urban space;urban pastoral

2014-02-25

张淮海(1980-),男,江西永丰人,博士研究生,南昌大学讲师。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 徐爱伟(1975-),女,江西南昌人,江西师范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I106.4

A

1000-579(2014)02-013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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