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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粤东郡县制论略——以广东五华狮雄山遗址为视角

2014-04-17蒋波

嘉应学院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赵佗南越国粤东

蒋波

(嘉应学院政法学院,广东梅州 514015)

秦汉粤东郡县制论略
——以广东五华狮雄山遗址为视角

蒋波

(嘉应学院政法学院,广东梅州 514015)

先秦时期粤东已有“百越”族群于此生活蕃息,并创造了富有特色的古代文明。广东五华狮雄山遗址,从其建筑规模、文化堆积及出土文物看,特别是器物上钤有“定楬之印”、“定楬丞印”、“藩”的封泥,可认定为秦汉定楬县治遗址。该城址始建于秦平岭南之际,扩建完善于南越国初期,毁弃于汉武平越时期,定楬县亦为汉揭阳县所替代。这不仅为探究南越国粤东郡县制演变提供了新路径,而且对粤东文化圈乃至客家先民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可能。

狮雄山遗址;南越国;郡县制;定楬县;粤东文化圈

粤东一隅,史称岭南。囿于史料缺载,秦汉粤东郡县制演进历程,以往的研究多依据《史记》、《汉书》、《淮南子》、后代地方志、岭南方志的记载进行粗线条描述,①余天炽《南越国地方政制略论》,《广州研究》1984年4期。深入研究一直处于裹足不前的停滞状态。广东五华狮雄山遗址历经五次科学挖掘,无论是遗址规模、出土文物价值,还是挖掘的科学化等方面,堪称粤东考古之最,为秦汉粤东郡县制演变提供了新的史料支撑。故笔者不揣浅陋,拟结合考古及传世文献,就秦汉粤东从血缘政治到地缘政治的演变,尝试作一番探讨。

一、先秦粤东文明概述

中国文明的起源,学界大致形成了统一的看法:各地由于地理环境及文化的多样性从而形成不同的文化类型区,文明起源并非一个源头,但大都经历了苏秉琦先生所划分“古国、方国、帝国”的演变轨迹,即“多元一体”的演进模式。就粤东而言,粤东古代文明研究的发轫者是意大利传教士麦兆良,他于20世纪30-40年代对海丰、揭阳、汕头、梅县、五华、大埔、蕉岭等地进行考察,相继发现数十处遗址,采集了大批文物,发表了许多文章,后结集出版《粤东考古发现》一书,②[意]麦兆良《粤东考古发现》,汕头大学出版社,1996。为粤东文明研究留下了一笔可贵的遗产。其后,广东省博物馆文物工作队又先后在粤东地区进行了考古发掘,③如莫稚、杨豪《广东东部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存》,《考古》1961年12期;邱立诚等《广东揭阳华美沙丘遗址调查》,《考古》1985年8期;邱立诚《广东大埔县古墓葬清理简报》,《文物》1991年11期;邱立诚《广东五华县棉洋墟发现一座战国墓》,《考古》1988年10期;黄跃《广东龙川县出土战国青铜器》,《考古》1994年3期;等等。出土大量的陶器、石器和青铜器,邱立诚先生通过对梅州大埔古墓葬清理后认为:“70年代以后在饶平浮滨、联饶,普宁梅塘,揭阳云路、地都油柑山等地均发现了同类型墓葬。这类遗存主要分布在粤东和闽西南地区,被称为‘浮滨类型文化’。”[1]从出土文物可以看出,粤东先民于夏商时期经历了陶、石并用时代,春秋战国则为青铜文化时期④关于广东青铜文化的有无,学界目前仍有争议。杨式挺先生认为岭南存在青铜文化,“浮滨文化属广东早期青铜文化”。(杨式挺《岭南文物考古论集》,广东省地图出版社1998年版,第115-117页)。另从器物的形制和刻划纹饰看,大口尊和夔形纹成为这一地区考古文化特色,但不同区域间器物形制和纹饰又有所变异,这体现出区域间文化交流相融现象。刘向明先生通过分析粤东陶鸡形壶和夔纹陶的传播路线,认为:“新旧石器时代,东江为远古人类由西向东扩展的重要通道;夏商周时代,它成了岭南特色的区域考古文化传播和交流的交汇点。”[2]值得注意的是,到目前为止,整个岭南地区所发现的铁器遗存,“其上限没有超过西汉的”,[3]如果再与广东德庆、四会等地东周墓葬及广西银山岭越人“腰式”墓葬联系起来看,①参见:徐恒斌《广东德庆发现战国墓》,《文物》1973年9期;何纪生《广东四会鸟旦山战国墓》,《考古》1975年2期;蒋廷瑜《从银山岭战国墓看西瓯》,《考古》1980年2期。根据墓中陪葬品的分化及“腰坑”中原奴隶制葬式,这表明岭南在先秦时期社会生产水平与中原相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或者说还处于原始社会向奴隶制过渡的阶段,这也符合传世文献记载的情况。

从早期文献记载看,整个岭南地区还未跨入国家的门槛,粤东只有部落和方国并立,与闽越地缘较近,自古以来生活于此的是号称“百越”的越族人。《周礼·夏官·职方氏》:“职方氏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与其财用、九谷、六畜之数要,周知其利害。”②麦英豪先生也认为,“目前仅知南海郡有龙川、番禺两县,桂林有四会、布山两县,象郡有象林县,共五县。”(麦英豪《象岗南越王墓反映的诸问题》,《岭南文史》1987年2期)[4]《吕氏春秋·侍君》:“扬、汉之南,百越之际,敝凯诸、夫风、馀靡之地,缚娄、阳禺、驩兜之国,多无君。”[5]《逸周书·王会解》讲四方献令曰:“臣请正东,符娄、仇州、伊虑、沤深、十蛮、越沤,剪发文身,……正南,瓯邓、桂国、损子、产里、百濮、九菌,请令以珠玑、玳瑁、象齿、文犀、翠羽、菌鹤、短狗为献。”《逸周书集注》孔晁云:六者,南蛮之别名。王应麟云:百濮见《左传》。邓,曼姓。瓯即瓯越。《山海经》:“桂林八树在番隅东。”《后汉书注》:“里,蛮夷别号,今呼为俚人。”陈逢衡云:损子无考。案《墨子·节葬》:“昔者越之东,有輆沐之国者,其长子生则解而食之,谓之宜弟。”此损子国当似之。或曰九菌即九真。[6]《汉书·地理志》引臣瓒曰:“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不得尽云少康之后也。”由于史料的缺略未备,目前对于“百越”的地望及族群分布不可尽言,据蒙文通先生的看法,“据《方言》所载百越地区之不同‘方言’,合百越各地之不同习俗论之,百越民族略可分为吴越(包括东瓯、闽越)、南越、西瓯、骆越四族。”[7]17

总之,先秦时期,粤东已有自己特色的石器、陶器和青铜文明,但相较于国家重心的中原而言,粤东与岭南其他地区经济上还相对落后,如《史记·货殖列传》:“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8]3270政治上部落、方国并立,且带有血缘政治的色彩。

二、粤东郡县制的演变

粤东在秦汉时期隶属南海郡,其纳入郡县制历程,是伴随秦军平定岭南的进程而完成的,这种郡县相辖的体制对粤东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均有重要影响。关于南海郡设置时间,史有明文记载。《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发诸尝捕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8]253《史记·南越列传》亦曰:“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8]2967但是,有关县制的设置情况,正史所载秦县仅见“南海、龙川”两县。过去我们依据《汉书·地理志》知道南海郡下辖县六,即“番禺、博罗、中宿、龙川、四会、揭阳”,[9]1628然此县制是汉武帝平定南越后之规划,换言之,除番禺、龙川、四会明确记载为秦县外,中宿、博罗、揭阳皆是汉武帝时所置县,尚不能反映秦汉之际南越国的县制实况。幸运的是,五华狮雄山遗址的发掘恰好弥补粤东县制研究的缺环。

五华狮雄山遗址位于广东省五华县华城镇塔岗村西南,北与河源市龙川县毗邻,东与梅州兴宁市交界。2012年五华遗址第五次科学挖掘,据广东省文物考古所公布数据,遗址是“一座由南、北两个山岗组成的马鞍形独立山丘,其西南今有五华河自西北流向东南汇入琴江,由于河流的作用,山体四周形成了小片的冲积平原,平原外围以山岭、丘陵为障,形成了理想、安定的人居环境。”[10]23发现的秦汉时期遗迹主要有:“人工平台4级、环壕1条、东西向壕沟2条、建筑基址7处、陶窑1座、水井1座、灰坑30座。出土的封泥达50余枚之多,所见文字主要有‘定楬之印’、‘定楬丞印’等。”[10]24这些出土材料为粤东郡县制的演变提供了进一步探讨的可能。尚杰先生认为,“初步可以将狮雄山遗址秦汉时期诸遗迹单位划分为早、晚两段。据此推断,狮雄山遗址始建于秦代,毁于南越国灭亡时期。”[10]28这一推断准确,符合文献记载史实。从考古文化堆积的特点、出土文物及传世文献看,五华城址为秦平定岭南新设的“定楬县”城,扩建完善于汉初或南越国初期,毁弃于汉武平越时期,定楬县亦为汉揭阳县所替代。

(一)五华遗址当为秦平定岭南时新设的定楬县城

首先,秦有在新攻克之地设县的历史传统,统一后把郡县相辖的郡县制推广全国。如常被征引的史料,武公十年(前688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8]182孝公十二年(前350年),“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大县,县一令。”[8]203惠文君十年(前328年),“魏纳上郡十五县”,[8]206顾亭林曾总结,“春秋之世,灭人之国者,固已为郡县矣。……则六国之未入于秦,而固已先为守、令、长矣。”[11]同样,由于历史的惯性,秦在平定岭南过程中,根据战争形势的需要,也设置了新县,即平定揭岭后设置了“定楬县”(亦可称“定揭县”,“楬”与“揭”通),县治设在狮雄山遗址处。秦发动岭南战争的开始时间,张荣芳先生梳理各家之说后,支持越南史学家陶维英公元前218年之说,认为“秦发动战争之年只可能是前218年”,[12]24因此,该城址约始建于公元前218年至公元前214年之间。

其次,从遗址的位置及规模看,已符合秦汉县治的标准。据发掘报告,“其西越岐岭为东江谷地,东南越揭岭为潮汕平原,东北为粤东面积最大的兴宁盆地,‘定楬’城址恰在三地之间的水陆要冲上”,[10]29这种在“品”字形地势中间构建军事城堡,不仅符合军事要冲位置,而且与我国传统城址的选择原则相吻合,如《管子·乘马》:“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廓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13]另城址目前已探知面积达2万多平方米,出土有板瓦、筒瓦、瓦当等建筑构件及陶罐、陶盆、陶盂、陶瓿等生活用品,与已发掘的秦代迁陵县治的里耶古城遗址大体相当,皆表明古城是秦发动岭南战争平定揭岭时而建的一座县城。

最后,从出土有“定楬之印”、“定楬丞印”等封泥,更为确定遗址的性质提供了可靠的证据。根据此封泥印体呈正方形,有明显的“田”字界格、小篆字体,读法为由右上角始从上至下顺序,可确定为秦代封泥。结合已出土秦代封泥的时限,“目前所谓‘秦封泥’的上限可以达到战国晚期秦国遗物,大约难以早到吕不韦执政时期;而其下限,可以达到秦二世时期;超过两千枚封泥的确切年代,大多在秦始皇统一这一段时间的左右”,[14]“定楬之印”封泥的确切年代应是秦平岭南的公元前218至公元前214年间。

顺便说一下定楬县的归属问题,从秦南海郡所辖县来看,定楬县既为秦新设之县,理应隶属南海郡节制。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于五华遗址第五次挖掘后又公布了一枚钤有“蕃”字封泥的实物照片,对比广州一座秦墓出土一件椭圆形漆奁上“蕃禺”两字烙印,[15]从《广州汉墓:上》第175页的图版四五:3看,禺字下半的漆皮剥落,但“蕃”字清晰可认,与五华遗址出土的“蕃”字完全相同。这枚钤有“蕃”字封泥应代表南海郡治番禺官方印章(“蕃”与“番”为通假字),这进一步坐实了定楬县不仅是秦新设之县,且隶属南海郡统管。

(二)定楬县城扩建于南越国初期,职能进一步完善

从狮雄山遗址“在早期建筑的基础上又重新作了垫土、加固和平整”、“秦代的城址分布范围较小,主要位于环壕内,已知面积约为20 800平方米,西汉遗址面积约41 600平方米”看,定楬县城址在汉初或南越国初期得以扩建;另“基址周围出土了大量的纺轮、网坠、陶丸、石凿、石磨盘、磨棒等生产工具,铁矿石、铁矿渣等生产原料,以及粟、稻、酸梅等20余种可食用的植物,其西北侧还发现了陶窑和窑前堆积坑,据此推测四号建筑基址及其周围应为城址中的手工业作坊区”,[10]28可看出定楬县治由秦代的军事据点向汉代地方县治职能的转变。

我们知道,赵佗继任南海尉后,遵照任嚣的生前设想,通过“绝秦道聚兵自守”、“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利用中原混战之际,伺机称霸岭南,闭关立国。值得注意的是,赵佗前期主要是攻伐位于桂林、象郡的“西瓯”等地的越族,粤东还未暇顾及,直至通过武力和策略稳定了桂林、象郡,建立南越国后为应对当时的闽越态势才开始经营粤东的防御与治理。扩建完善定楬县治,其军事意义在于,它不仅可以和龙川县互为犄角,联防北面长沙国南下侵扰,保障南越国军事补给线的安全,而且东面可监控闽越国,确保龙川和番禺的稳定与安全;其政治意义则是有效地防止闽越国的分裂渗透,维护南越国的统一;经济文化上可利用其优越的水路地理位置,加强同周边的交流。因此,赵佗顺应时宜加强了定楬县治的治理。

《史记·东越列传》载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7]2979此条诏令无疑对赵佗加大南越国东界的防御起到了促进作用,兵权则归南越国中央,地方则充实县治,增加人口,发展生产。此外,在南越跟随赵佗征战的“中国人”在战后需要安居乐业,《淮南子·人间训》有“发卒五十万”的秦军南下记载,可见居住于粤东的汉人必定不少,而越人当时居住环境据淮南王刘安言“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簧竹之中”,[9]2776因此解决汉人的城邑居住习惯也是赵佗当时要面对的要务之一。加之《汉书·高帝纪》载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冬十月,“令天下县邑城”,[9]59赵佗很可能利用这一契机把秦时的定楬县城扩修,并完善了县级官吏组织。据《史记·南越列传》记载来看,赵佗对于粤东的经略还是成功的。他在位期间,一方面审时度势处理好与西汉王朝的关系,发展南越国的经济;另一方面则通过“耀兵”和“贿赂”手段羁縻闽越,如高后时,因汉朝“別异蛮夷、隔绝器物”政策,赵佗“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并阻击汉兵,使汉“兵不能逾岭”。赵佗凭借此次的军事成功,“以兵威边”,又用“财物赂遗闽越”,从而使闽越服从于南越国的统治,即史书所言“役属焉”。

狮雄山遗址出土的“定楬之印”、“定楬丞印”、粟、稻及手工作坊区等,也验证了南越王国沿袭秦制,建立起相对完备的职官制度,实行了严格的用印制度。众所周知,县令(长)为一县之长,“掌治其县”,《汉书·百官公卿表》:“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为长吏。比二百石以上,皆铜印黄绶。”[9]742-743颜师古对铜印黄绶注曰:“《汉旧仪》云六百石、四百石至二百石以上皆铜印鼻钮,文曰印。谓钮但作鼻,不为虫兽之形,而刻文云某官之印。”[9]743可见,县丞作为县令的佐官长吏,是有印绶的,代表行使国家权力的凭证。为保障县丞职权的合法性和权威,对伪造县丞印的行为要加以论罪,如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侨(矫)丞令’可(何)殹也?为有秩伪写其印为大啬夫。”“盗封啬夫可(何)论?廷行事以伪写印。”[16]175那么县丞的职掌有哪些呢?据《续汉志·百官五》:“县万户以上为令,不满为长。侯国为相。皆秦制也。丞各一人。尉大县二人,小县一人。本注曰:丞署文书。典知仓狱。”[17]可见其职主要是负责县文书,管理仓廪和审理案狱。虽然狮雄山遗址目前还未发现文书简牍,但我们可从已出土的秦汉简牍可以得知县丞是拥有这些职掌权限。如县丞负责粟、稻等粮仓及审理案狱的简文,《秦律十八种·仓律》:“入禾仓,万石一积而比黎之为户。县啬夫若丞及仓、乡相杂以印之。”[16]35《二年律令·兴律》:“县道官所治死罪及过失、戏而杀人,狱已具,毋庸论,上狱属所二千石官。”[18]62

综上,赵佗在南越国建立之初,考虑到应对闽越的防御、汉人的居住习惯,且利用汉初高祖六年“令天下县邑城”的契机,对定楬县城进行了扩建,并进一步完善县治职能,对汉朝和周边民族采取灵活多样的政治策略,致力于休养生息,加强对粤东的治理,这种相对和平发展时期一直持续到南越国晚期。

(三)定楬县城毁弃于汉武平越时期,定楬县亦为揭阳县所替代

赵佗建国伊始,如前所言,对粤东进行了治理,藉以拱卫起家“龙川县令”所在根据地和国都番禺的防御。南越国东界与闽越接壤,据《史记·东越列传》,越王勾践后裔无诸王此地,称“闽越王”,秦并天下时设为闽中郡,无诸废为君长。秦末无诸率闽越人跟随番阳令吴芮“从诸侯灭秦”,楚汉战争时又佐汉击楚,汉高祖五年封为闽越王,领有闽中郡。前揭所言,赵佗通过“耀兵”和“贿赂”手段羁縻闽越,这种“役属”关系在赵佗在位时一直保持,但其死后,南越国国力下降,与东越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在双方的边邑战争中,粤东定楬县受到了一定的创伤,而其南面揭阳则逐渐形成以揭阳令史定为中心的地方割据势力。

建元四年(公元前137年),赵佗死,其孙赵胡(赵眜)继任南越王。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新任的第二代南越王赵胡则通过上书汉朝中央,“两粤俱为藩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今闽粤擅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8]2967于是汉武帝派军征讨,兵未踰嶺,闽越内乱,杀郢而降,赵胡成功借助了汉朝兵力化解了南越国东界危机,为表忠心,遣太子婴齐入宿卫。后因南越国第四代君主赵兴因向西汉请求“内属”,丞相吕嘉谋乱,杀死赵兴,立其兄赵建德为新君,与汉对峙,元鼎五年(前112年)汉武帝决定出兵10万发动对南越国的战争,并在元鼎六年(前111年)将南越国灭亡。值得注意的是,在平定南越的过程中,东越王余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将军击吕嘉等”,然“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8]2983可见东越王并未真正的助汉,其后又刻“武帝”玺自立,也为元封元年(前110年)汉武帝灭东越埋下了伏笔。与东越王余善行事相反,揭阳令史定则“闻汉兵至,自定属汉”,因佐汉有功被封为“安道候”。

汉武帝平定南越后,对岭南地区析置郡县,岭南设为九郡(徐广曰:南海、珠崖、儋耳、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汉书·地理志》无珠崖、儋耳二郡),由于揭阳令史定的佐汉有功,于粤东设置揭阳县,原定楬县废止,这就是《汉书·地理志》所载南海郡下辖县六“番禺、博罗、中宿、龙川、四会、揭阳”之一的揭阳县。揭阳县面积较大,包括今粤东绝大部分地区。此后,无论晋安帝义熙九年之义安郡及海阳县,还是唐武德四年时的潮州(辖海阳、潮阳、程乡三县),其地实即为汉之揭阳县地。[19]

三、定楬县设立的历史影响

我们知道,汉初实行郡国并行制,赵佗亦采用了这一制度,目的是“和辑百越”,加强对南越国地方行政统治和管理。通过实施这一体制,南越国在秦汉时期无论其政治、经济、文化和对外交流均得到空前的发展,是岭南历史的大转折时期,具有承前启后的历史地位。下面就定楬县设立对粤东经济的发展、粤东文化圈的建构及影响,简述如下。

粤东纳入郡县制之后,打破了原来方国并立、血缘组织的分散状态,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国家行政区划。郡县制最大的特点,郡县长官均有中央(南越国)任命,不得世袭,形成中央、郡、县一套完整的层级负责机制,有效地防止地方割据。粤东如前所言,先秦时期曾创造了较为辉煌的古代文明,但其地方政治还是方国散立的状态,县作为辅郡而治的地方政权,对粤东经济的发展意义非凡。定楬县作为粤东之县,其职能则是执行南海郡的行政要求,对本县务本教化、田地民籍、祭祀、狱政等方面的管理,这可从秦汉县政的通常事务推知。如汉文帝十二年诏:“导民之本,在于务本。……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孝悌,天下之大顺也。力田,为生之本也。三老,众民之师也。廉吏,民之表也。朕甚嘉此二三大夫之行。今万家之县,云无应令,岂实人情?”[9]124《二年律令·田律》:“县道已豤(墾)田,上其数二千石官,以户数婴之,毋出五月望。”[18]42高祖八年(前199年)制诏御史:“其令郡国县立灵星祠,常以岁时祠以牛。”十年(前197年)春“令县常以春二月及腊祠社稷以羊豕,民里设各自材以祠。”[8]1380粤东的地理环境是以山地、丘陵为主,先秦此地农业尚处在“刀耕火种”的阶段,定楬县设立后则通过政令的划一,充分利用南越国时中原传入的先进的生产工具和耕作方式,如铁器和牛耕①关于南越国时期有无“牛耕”,参见林剑鸣:《秦汉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08页;(张荣芳:《南越国史》,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91-192页。结合两位专家之说,可认为南越国局部地区已开始使用牛耕,东汉时普遍推广。,致力于开拓粤东,逐渐形成赖以生存的经济共同区域。

定楬县治位于五华河附近的华城镇,与龙川、博罗等地毗邻,这里河网密布,通过东江支流、梅江、汀江等水路可沟通赣南、闽西南,交通位置非常重要。接受汉文化较早的龙川所带来的中原文化和闽越文化在这里汇聚,并与当地越族文化融合,形成富有特色的粤东文化圈。王子今先生指出,“南越地区,是秦汉时期与中原文化保持密切文化联系又存在一定文化距离的特殊文化区。南越文化的特殊个性,是我们在考察丰富多彩的秦汉文化时不能不予以特别注意的。”[20]从史料和出土文物看,岭南汉化程度较高,如采用汉字、仿西汉纪年、采用中原度量衡、用中原礼仪葬制及尊老政策等,学者对此已有梳理,[12]100-105兹不赘举。这种移风易俗的文化转变,一直为后人所津津乐道。《艺文类聚》州部“交州”条引《太康地记》曰:“秦灭六国,南开百越,置桂林、象郡,以赵佗为龙川令,因秦之末,自擅南裔。汉高革命,加以王爵,始变椎髻袭冠冕焉。”[21]

文化作为一种内在稳定性和外在规范性的生活方式,离不开所在地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影响。粤东由于地理环境使然,秦汉粤东文化圈又呈现出一定的封闭性和保守性,其中具有合理内核的传统习惯为后来文化所沿袭,这可由当今客家文化所证实。尽管学界对客家民系的形成尚有争议,但客家文化中“崇文重教”、“重农轻商”、“尊祖敬宗”、“重孝悌,薄强权”、“重名节,薄功利”等传统价值观念,都可在秦汉南越国文化中觅见它的基因。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粤东的郡县制对前客家文化的塑造和影响都是十分深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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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System of Prefectures and Counties in Eastern Guangdong Province in Qin and Han Dynastie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 ount Shixiong site in W uhua Country

JIANG Bo
(SchoolofPoliticsandLaw,JiayingUniversity,Meizhou514015,China)

Groups of Baiyue had lived in eastern Guangdong Province and created a distinctive ancient civilizations in early Qin Dynasty.The Mount Shixiong ancient site can be identified as Dingjie country town in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from its building size,cultural accumulation and relics,especially clay sealswith“Ding jie zhiyin”(定楬之印),“Ding jie cheng yin”(定楬丞印)and“Fan”(藩).This not only provides a new path to explore the evolution of system of prefectures and counties during Nanyue kingdom period in the eastern Guangdong province,but further research on cultural sphere of Eastern Guangdong province aswell as the Hakka ancestors.

Mount Shixiong site;Nanyue kingdom;system of prefectures and counties;Dingjie country;cultural sphere of Eastern Guangdong province

K878.3

A

1006-642X(2014)07-0005-06

2014-05-21

蒋波(1972-),男,江苏徐州人,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秦汉魏晋南北朝。

责任编辑:李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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