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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和凝词

2014-04-17郭姣

晋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花间词人意象

郭姣

(华中师范大学,武汉 430079)

论和凝词

郭姣

(华中师范大学,武汉 430079)

和凝是花间词人中与众不同的一位,首先他不属西蜀词人,其次他仕途平顺,官至宰相。由于经历、身份的限制,和凝“善作艳词而不可为”的矛盾心理就更为突出。本篇从创作心理、意象群、表现手法3个方面对和凝词进行论述。和凝既有一些优美之词,也有一些低劣之作,但并不能因此将之斥为“无行文人”,不加区别地一味抹杀。

和凝词;创作心理;意象群;表现手法

和凝属于花间词人,但在花间词人群体中,和凝又显得与众不同,首先他不属西蜀词人,却被《花间集》选词20首,此外《全唐诗》收录24首,除《花间集》收录的17首外,缺了《柳枝》3首,另收录了《麦秀两岐》、《喜迁莺》、《江城子》3则,后刘毓盘辑得29首编为《红叶稿》一卷,龙榆生的《唐宋名家词选》收入《江城子》(二首)(录自刘毓盘辑红叶稿),这与和凝词的风格特色和影响有关;其次他身历要职,仕途一帆风顺,后梁贞明三年登进士第。在改朝换代频繁的五代,和凝的仕宦之途始终走得一马平川,从后唐明宗朝由地方入仕殿中侍御使开始,历任知制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户部侍郎等要职。至后晋初,《旧五代史》谓其:“拜端明殿学士,兼判度支,转户部侍郎,会废端明之职,复入翰林充承旨”,“好延纳后进,士无贤不肖,皆虚怀以待之,或致其仕进,故甚有当时之誉”,因此称“和学士”,官至宰相。后汉封他为鲁国公,以太子太傅卒于后周。“平生为文章,长于短歌艳曲,尤好声誉”,少时好为曲子,流播汴、洛,时称“曲子相公”。

作为花间词人,和凝词的创作内容基本不出艳情窠臼,审美特色与花间词人相差不大,正如李冰若所云:“和成绩词自是《花间》一大家。其词有清秀处,有富艳处,盖介乎温、韦之间也。”在晚唐五代词人中,和凝受温庭筠词的影响最大,但由于身份、经历、地位等因素使然,不如温词隐丽,多写闺怨,而是用大量笔墨以富艳的辞藻、轻松调笑的笔调描摹妙龄少女的春思情态,多是富贵华丽之象而很少凄苦悲凉之音,是花间柔媚词的典型之作。下面从3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创作心理

李泽厚提到:“盛唐以其对事功的向往而有广阔的眼界和博大的气势;中唐是退缩和萧瑟,晚唐则以其对日常生活的兴致,而向词过渡。这并非神秘的‘气运’,而正是社会时代的变异发展所使然。”晚唐五代,整个社会文化朝着内倾性和世俗化的方向发展,带有享乐和感伤的文化色彩,再加上城市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市民阶层的扩大,娱乐性需求急剧膨胀,所以《花间词》是以艳俗为特征的世俗性文化和以享乐为目的的内倾性文化交汇的产物。这一时期,词人的人生追求和生活方式受社会文化的影响甚深,使得他们对人类、对生活采取了与前人迥然不同的态度。

《北梦琐言》曰:“晋相和凝,少年时好为曲子词,布于汴、洛。洎入相,专托人收拾焚毁不暇。”事实上,和凝身上存在两重矛盾:一是身为出入风流之所的“仙郎”,善填艳词,有时不免志得意满,不加选择地写出一些缺少真情实感的低劣之作,甚至是一些情感不太健康的作品,显现出色情倾向。如《柳枝》(其二):“瑟瑟罗裙金缕腰,黛眉偎破未重描。醉来咬损新花子,拽住仙郎尽放娇。”(其三):“雀桥初就咽银河,今夜仙郎自姓和。不是昔年攀桂树,岂能月里索嫦娥。”二是他数朝为官,后又拜为宰相,为维护声誉、人品,对影响自己声誉的艳词“专托人收拾焚毁”。又有《旧五代史》曰:“《宋朝类苑》:和鲁公凝有艳词一编名《香奁集》,凝后贵,乃嫁其名为韩偓,今世传韩偓《香奁集》,乃凝所为也。凝生平著述,分为《演纶》、《游艺》、《孝悌》、《疑狱》、《香奁》、《籝金》六集,自为《游艺集序》云:‘予有《香奁》、《籝金》二集,不行于世。’凝在政府避议论,讳其名,又欲后人知,故于《游艺集序》实之,此凝之意也。”此外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说:“刘毓盘辑得二十九首为红叶稿一卷(北京大学排印本)。跋尾云:‘余髫龀时,侍先大夫谒秀水杜方伯筱舫(文澜)丈苏州寓庐。丈所藏有宋大字本和凝红叶稿一卷,凡百余首。末附宋人跋曰:’鲁公相晋高,悔其少作,悉索而毁之,其存者曰红叶稿,故曰唐人也。’其后人不可闻,红叶稿更无知之者。此‘曲子相公’之艳词,湮没者殆不复重见矣。”善作艳词却又不可为,这就显示出和凝心中存在着难以消解的冲突。

所谓诗言志,词也同样承担着这样的重任,主要是满足词人个人生活的需要,但一旦发现所作的词与自己的身份、地位不相符后,心中不免“悔恨”。创作时,情绪爆发,不写不快;创作之后,反又后悔。虽然决定一首词高下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词人的创作态度无疑是一个重要因素。所以和凝“善作艳词而不可为”的创作心理导致他作词的矛盾心态,以致后来“专托人收拾焚毁”。

二、意象群

和凝词主要由两大意象群构成,一是以花鸟、草木等为代表的自然意象群,二是以女性为核心的容貌、服饰、居室、器物的意象群。

其一,仅“花”字出现过13次,此外还有海棠、蓼花、梅、桃花(2次)、杏花、芙蓉;在虫鸟类中,出现过莺(3次)、蝶、鸂鶒(2次)、凤凰、蝉、鹦鹉、小鸭、鸳鸯、凤、鸾;在草木类中,“柳”字出现过3次,还有杏、桃李、桂树、荔枝、白芷、诃梨子。和凝词中出现了除花鸟草木外的大量自然意象,如春(13次)、风(7次)、烟(5次)、云(4次)、霞(2次)、雨(3次)、日(3次)、星(2次)。

其二,和凝词描写女性容貌的有啼妆、愁眉、翠鬟、雪肌、云鬓、星靥、霞脸、玉腕、纤手、絳唇、纤腰、翠娥、眉黛、云鬟、玉指、酥山、蝤蛴领、黛眉;描写女性衣饰的有乌犀、白纻、红宫锦、碧罗冠子、莺锦、蝉榖、蓝罗裙子、披衫、金缕凤、绣带、从头鞋子、金丝裙、罗裙,描写女性钗饰的有鸾珮、碾玉钗、犀簪、凤凰钗、步摇金(金步摇),此外还有面饰如花子;描写居室的有小楼、台殿、瑶台、纱窗、画船、椒户;描写器物的有绣帘、鸳衾、兰膏、画屏、鱼笺、屏帷、宫漏、帐额、锦帷、金、篆玉、金盘。

诚然,女性的情感世界是细腻纯粹的,同时又相对狭窄和琐碎,这与女性封闭的生活圈子密切相关,由此决定了其情感外化的意象多是女性身边的闺阁之物和闺房之外的风云雨露、春烟秋虫、日月星霞、花鸟草树,而绝少山川、田园、湖海、舟船等壮阔的意象。对风云雨露、花鸟草树的描写,虽然不是女子的专利,但无疑与女子更为亲近。这些意象本无诗意,然而,陷入春思、情爱的女主角们却对这些琐碎而微不足道的帐帷、画屏、绣帘等投下一瞥,便带上了女性特有的细腻和委婉,呈现出女性化的审美心理和审美情感。

和凝词在描摹意象、物态时,更注重色彩的运用。在他的花间词中,有着对亮丽色彩的偏爱,用得最多的色彩字是“红”,形成雕鐀满眼、富丽堂皇的画面感,如“红日永”、“越王台殿蓼花红”、“披袍窣地红宫锦”、“肌骨细匀红玉软”、“暖觉杏梢红”、“鸂鶒战金红掌坠”、“佯弄红丝绳拂子”、“纤手轻捻红豆弄”、“洞口春红飞簌簌”、“红粉相随南浦晚”、“丛头鞋子红编细”;“金”为金黄色,用“金”的次数有十次之多,如“凤凰双飐步摇金”、“金盘点缀酥山”、“裙窣金丝”、“瑟瑟罗裙金缕腰”、“慢飐金丝待洛神”、“鸂鶒战金红掌坠”、“蹙金开襜衬银泥”、“玉腕重金扼臂”、“柳色披衫金缕凤”、“懒烧金”;“碧”字出现6次,如碧水、碧波、碧罗冠子、莎径碧、碧萋萋、软碧;此外还有蓝、白、绿、玉等色彩出现。冷、暖、浓、淡的色调差异,形成了词人独特的个性风格,使得花间词呈现出色彩斑斓、风采各异的特点。和凝并不是单纯地涂抹色彩,而是赋予这些色彩以情感的生命,使之展现出炫目动人的艺术感染力。

三、表现手法

(一)代言体手法

词的主体转移以及精美的意象等多方面结合,从女性的审美角度来作词,形成了和凝词秾艳婉媚、香软绮靡的词体特征。词的创作主体向女性转移,一个最直观的现象便是词人普遍采用“代言体”手法进行创作。而词人在创作中出现的这种主体转移现象,情人田同之在《西圃词说》中称为“男子作闺音”。据欧阳炯《花间集叙》云:“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娼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有唐以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这段话指出词的渊源和环境与歌妓有着密切的关系。一般来说,中国古代文人中的一部分又属于封建官僚阶层,有着“亦文亦官”的双重身份,和凝就是典型之一。由此,词人常以官场聚会为场合,在以官府或私人名义举办的各种宴会上与歌妓结识、交往。词人在女性的环境中进行创作,词中的主人公必然是女性,以女性的眼光和角度,来抒发女性的情思。所以,这种词的主体转移,并非全都因为歌妓有某种情感上的真实体验而要求词人代言所致。相反,往往是词人的自作多情和一厢情愿,而歌妓只是充当歌唱者的身份。实际上,词人对歌妓的内心感情世界并未真正了解,当然也来不及深入了解。在和凝的20首词作中,《临江仙》、《菩萨蛮》、《山花子》、《天仙子》、《春光好》、《采桑子》、《柳枝》等皆为“代言”之作。下面以《临江仙》(披袍窣地红宫锦)为例:“披袍窣地红宫锦,莺语时啭轻音。碧罗冠子稳犀簪,凤凰双飐步摇金。肌骨细匀红玉软,脸波微送春心。娇羞不肯入鸳衾,兰膏光里两情深。”词中的女子身上披着拖地而行的宫锦红袍,语调轻柔,仿佛黄莺婉转啼鸣。女子装束华丽,头饰炫目,步履轻盈,尽显妩媚。肌理细腻骨肉匀称,肤色红润,目光含情。最后写其“不肯入鸳衾”的娇羞情态,并以“兰膏光里两情深”透视两情合欢作结。这首词以女性作为主体,极尽描写女子的容貌、装饰,并细致揣摩女子的心思、情致。把爱视为生命的价值,这是多情而又生活封闭的古代女性情感世界的重要特征,和凝词恰如其分地描摹温柔缱绻的情爱而表现出女性化审美情感的倾向。情爱的主角是女性,词人便以“代言体”的艺术方法来表现这些为爱而娇羞、激动的女子的内心活动。值得注意的是,和凝词的大多数代言之作,以及一些以女性为主体的词,对女性的描画仅仅局限于对女性容貌、服饰、居室和器物等表面事物的描写和渲染,而缺少对女性内心情感的真切表现。

(二)长短参差的句式

一方面,有少数词调以五、七言句式为主体,《菩萨蛮》以五言句式为主,《柳枝》(三首)以七言句式为主。另一方面,一些词调表现出长短参差的状态,《小重山》(二首)、《临江仙》(二首)、《春光好》(二首)、《采桑子》、《山花子》(二首)、《河满子》(二首)、《望梅花》、《天仙子》(二首)、《渔父》句式均是长短不齐,这些句式的运用对于传声达情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如《采桑子》:蝤蛴领上诃梨子,绣带双垂。椒户闭时,竞学樗蒲赌荔枝。丛头鞋子红编细,裙窣金丝。无事颦眉,春思翻教阿母疑。上片词起写其上身服饰,后二句写其生活,她无所事事,躲在闺房里竞学樗蒲赌博,以荔枝作为赌注。下片首二句写其鞋头上绣着丛花,系着红鞋带;金丝绣的长裙曳地。末二句描写其形态,这是她双眉微蹙,反令阿母怀疑她动了春情。所谓“取其一点,不及其余”,刻画容貌,得其形;写人姿态,得其神,且不会“千人一面”。“七四四七”这种有节奏的句式结构,与人内心情感的节奏相重叠,产生了强烈的心灵共鸣,这就是陈廷焯所说的“发之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的言外意蕴。

(三)跳跃性的结构

如张炎所说的“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余不尽’之意始佳”。花间词的结构起伏跌宕,与其内容的联想和跳跃性思维相关。写情感,向来以含蓄蕴藉为原则,而跳跃性的结构更能表现作者的个性。如《天仙子》(其二):“洞口春红飞簌簌,仙子含愁眉黛绿。阮郎何事不归来,懒烧金,慵篆玉,流水桃花空断续。”上片首二句说洞口落红满地,仙子愁眉,春愁寓于其中。下句展开联想,点出愁情,“阮郎何事不归来”,本应叙述阮郎如何如何,却又回到女性自身,说自己无心去为金炉添香,也懒得在玉炉点香,因为相思之情总挥之不去,但一切却如桃花流水窅然而去。全诗自然无怨意,显得一往情深,与跳跃性结构的关联分不开。

(四)细致入微的心理刻画

“花间词状物描情,每多意态,直如身履其地,眼见其人。”和凝词的描情达意体贴入微,清新有神,善于捕捉女子心理的微妙变化,用笔细腻。如《山花子》(其二)中有“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之句,女子有感寒意,就几次伸出纤手,试着从香炉上取暖;她还浅尝了一回酒,红色的嘴唇上还留有酒的晶莹痕迹。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仿佛身在眼前,可想像得到词人填词时的情致。引人注目的是,在和凝的词中,对女子眉意的描摹特别频繁,有“柳色展愁眉”、“强起愁眉小”、“翠娥双敛正含情”、“仙子含愁眉黛绿”、“小眉弯”、“无事颦眉,春思翻教阿母疑”、“映花时把翠娥颦”、“黛眉偎破未重描”,这些细致入微的描绘往往捕捉到女子刹那间的复杂心绪,极其准确地传达出少女春思的微妙心情,说明和凝还着意于女性的心理刻画。

总之,作为封建时代的士大夫,他们的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不可能也不会超越时代。晚唐时期的绮筵公子与绣幌佳人唱和如此盛行,作为社会中流砥柱的文人士大夫,必然是这一活动的参与者。他们与歌妓的交往、唱和,实属稀松平常之事,毋须讳言。如果硬作掩饰,反而显得虚假。正如元稹《诲侄等书》偏偏说:“吾生长京城,朋从不少,然而未尝识倡优之门,不曾于喧哗纵观,汝信之乎?”这样的做法就更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和凝作为当时的士大夫,在酒宴上难免会推出一些言不由衷的应酬之作,甚至是一些低劣之作。但是由此加以掩饰的话,就不免为人诟病。需要明确指出的是,并不能因为和凝作了一些低劣甚至是情感上不太健康的作品,就把他看做是吟风弄月、士行尘杂的狎客浪子,甚而不加区别地“以词论人”,将一些涉及艳情的词人统统斥之为“无行文人”,更是不可取的。

[1]赵崇祚.花间集校[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赵崇祚.花间集注[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

[3]艾治平.花间词艺术[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

[4]艾治平.花间词品读[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

[5]高锋.花间词研究[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6][清]彭定求,等.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79.

[7]李剑亮.唐宋词与唐宋歌妓制度[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99.

[8][宋]薛居正.旧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9][宋]欧阳修.新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0]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The Theory of Hening’s Lyrics

GUO Jiao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Hening is different of the other members of the Huajian School.First of all,he was not a lyricist of West Shu,and then he was a successful prime minister.Because of the limitation of experience,and identity,the ambivalence between his colorful lyrics and ambition was very obvious.Starting from creative psychology,imagery group of words,expression of Hening,readers can appreciate some beautiful lyrics,and some inferior ones.So it is not reasonable to depreciate him as“literati without achievement”.

Hening’s lyrics;psychology of creation;group of images;technique of expression

I207.23

A

1674-5078(2014)04-0078-04

10.3969/j.issn.1674-5078.2014.04.024

2013-11-08

郭姣(1989-),女,山西晋城人,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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