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收官”说开去——行业语词义泛化方式浅析

周 媛

(1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南长沙 410205；

2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长沙 410081)

由“收官”说开去
——行业语词义泛化方式浅析

周 媛1,2

(1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南长沙 410205；

2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长沙 410081)

行业语词义泛化是指专业领域的词汇突破原有的语用空间，进入其它领域，并取得全民性，成为基本词汇。这是一种创造性的词义演变形式，同时也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射功能，体现了语言和社会的共变。本文以“收官”、“剑指”等几个具体的行业词语为例，通过细致分析其词义泛化的过程，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出发，探讨了行业语词义泛化的主要方式。

行业语 词义泛化 泛化方式 隐喻 引申

稍加留意，大家会发现近来街头巷尾的广告中频频出现了“收官之作”“收官巨献”“完美收官”等字眼。乍一看， 其意思并不难理解，“收官”意味着“收尾”“收场”。可是，“收官”一词为什么可以表示这一义项呢？“官”这一语素在词中又是什么意思呢？细细探究，“收官”一词可谓别有深味。

“收官”原本是一个围棋术语。围棋中一局棋的对弈一般分为布局、中盘、官子三个阶段，收官是最后一个阶段。“官”，《辞源》中解释为“公有”[1]，围棋中的“官”即黑白双方共有的地盘，也就是尚待争夺的空位。围棋对局到收束阶段，经过布局和中盘的争夺，双方阵地已经基本确定，此时，只剩下彼此交界处的空位尚属公共领域，等待下子。这时，下到共有地盘的棋子叫“官子”，而双方轮流落子占领地域，使所属地盘更加明朗化的一系列举动，叫“收官子”，简称“收官”。

就棋局的整个争夺过程而言，“收官”是最后的角逐，一旦彼此围地界限最终确定，每一个点都有所归属，一局棋的对弈也就宣告结束。由此，“收官”引申出“最后的、终局阶段的”含义，可用来指“活动或事情接近结束、收尾”[2]。如今言语中被泛化了的“收官”，表达的正是这一转义，例如：

(1)住宅成交六成地区下滑，“银十”低调收官风光不再(《中国建设信息》 2012年11月8日)

而我们常说的“收官之年” 就是指一个规划时段的最后一年，例如：

(2)辽宁省政协“收官之年”履职再求新突破 (《人民政协报》 2012年6月14日)

“收官”虽然是对弈即将结束前的最后阶段，但对一局棋的胜负仍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尤其是中盘之后，若黑白双方所占地域势均力敌，那么，收官的水平就更为重要了。因此，“收官之作”往往又含有特别重要、关键的意味，类似“压轴戏”。而“收官之战”则常用来指某阶段工作或某项工作即将结束前的最后冲刺，如：

(3)三大厂商：收官之作 技惊四座(《电子科技》 2003年12月)

(4)全力以赴打好“收官之战” 确保全年经济社会发展目标如期实现(《红河日报》 2012年11月7日)

“完美收官”、“圆满收官”则被用来形容一项工作或某件事情终于圆满完成，类似于我们常说的“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如：

(5)兰州石化以六大成绩完美收官 (《发展》 2012年3月)

(6)君山区“十一五”规划圆满收官(《湖南年鉴》2012年1月)

可见，从围棋到一般事件，“收官” 这个行业语词的语用范围正在不断扩展，体现了行业语词义泛化这一趋势。

语言是一个不断变化的动态系统。行业语词义泛化即行业语词从社会方言形态进入共同语的过程或现象。行业语是某一专业领域或学科中使用的词语，它具有专业性、单义性等特点，表达的多是行业内部所共知的概念，使用范围往往比较狭窄。但是，随着科学知识的普及和某些行业的发展，一部分行业语词开始为社会中更多的人所熟悉，逐渐被置用于非专业语境，从而致使词义发生演变，在专门意义之外又获得了一个一般性的意义，形成新义项。新义项一旦获得大众认可、取得全民性后，专业词语就突破了原有的语用范围，以实现词义泛化的方式进入全民通用语行列，成为普通话词。由此可见，行业语词义泛化既是一种“语言变异和运动的必然趋势，也是共同语得以不断充实和发展的重要因素。”[3]

行业语词义泛化主要是通过隐喻和引申两种方式实现的。正如武占坤、王勤在《现代汉语词汇概要》一书中所指出的，“在行业语词义泛化的初级阶段，人们多是将它们作为‘比喻’等修辞手段运用，后来，随着使用范围逐渐扩大，才进一步由修辞现象转为词汇现象。”[4]

一、隐喻式泛化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深深扎根于认知结构中。隐喻就是一种重要的认知模式，它通过已知事物认识另一事物，是语言的新义项产生的根源。胡壮麟在《认知隐喻学》中说：“隐喻的作用是在人们用语言思考所感知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时，能从原先互不相关的不同事物、概念和语言表达中发现相似点，建立想象极其丰富的联系。”[5]可见，事物之间的相似性是隐喻的基础。

相似是客观事物之间的一种常见联系。而人的认知是一个由近到远、由已知到未知的过程。当行业语词的义项和人们所要表达的事物或现象之间存在某种相似点时，势必会引发人们的积极联想，根据其间的相似点，以此喻彼，把指称某一行业内事物、现象的专业词语移用到所要表达的事物、现象中，使之在原来的基础上又衍生出新的义项，从而通过隐喻性思维在两个不同的认知域之间建立起联系。

这种相似一般体现在情态方式、功能作用、形状情貌等方面，下面试举例就情态方式相似和功能作用相似作出具体分析。

(一)情态方式相似

情态方式相似是指行业语词在情态方式上的特点引发了人们的积极联想，从而泛化出了比喻义。例如：

“井喷”原为地质术语，是指地层内的流体因压力大于井内压力而大量涌入井筒，并从井口无控制地喷出地面的现象[2]，一般发生在开采石油或天然气的现场，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意外。

“井喷”现象具有“瞬间、迅速、猛烈”的特征，人们由此展开联想，将其恰当地运用到一些快速发展的行业、单位或事物中，来指称一些骤然发生的事情，短平快的事件、状态，或是短时期内数量、内容急剧增加的情况，和“猛增”“暴涨”“涌现”等词的意义相当。例如，股市井喷是指股票或股指突然放量大涨、商机井喷是指商机涌现、票房井喷是指票房收入飙升，其运用范围扩展到了商业、经济、教育、旅游等众多领域，延伸出了更为丰富的意义。又如：

(1)网购井喷，电商与快递如何竞合(《新华每日电讯》 2012年10月19日)

(2)“未来”被看好，长沙口腔医疗投资井喷(《潇湘晨报》 2013年1月18日)

(3)超长黄金周九江旅游现井喷(《九江日报》 2012年10月9日)

(4)我国慢性病时刻面临“井喷”的态势(《健康报》 2012年9月13日)

(5)老人重阳节遭遇“井喷”式献爱心 一天被志愿者洗7次脚(《京华时报》 2012年10月25日)

例(1)中“网购井喷”是指网上交易量猛增；例(2)是说长沙今年至少有4-5家口腔医院将开业；例(3)，该篇报道介绍，“十一”黄金周期间，大量游客涌入九江、庐山，全市共接待游客288.52人次,比前一年同期增长39.56%，人数骤增；例(4)中“井喷”一词形象地描述了中国慢性病的严峻形势，目前，我国慢性病确诊患者达到2.6亿人，形势的确令人担忧；例⑤的报道中指出，重阳节期间献爱心活动过于集中，如同一阵旋风般的扎堆式爱心活动让老人疲惫不堪，老人们渴望持久且均衡的爱心活动。

情态方式方面的相似是“井喷”泛化前后意义相互联系的关联点。“井喷” 的语用范围扩大、词义泛化之后，既突破了原有的专业性和单一性，又增强了语言表达的生动性和形象性[6]，言简意丰，给读者留下了较大的联想空间，因而在现实生活中得到了广泛运用。

(二)功能作用相似

行业语词所具备的功能作用引起人们的联想，从而形成比喻义。例如：

军事用语“旗舰”指海军舰队司令、编队司令所在的军舰，因某些国家的海军指挥舰在桅杆上悬挂司令旗而得名[2]。

司令所驻的军舰当然是最高级别的军舰。“旗舰”一词所具有的指称“最高级别”的功能，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商家的运作在社会其它领域得到运用，从而使这一军事专业词语泛化为了通用词语，具有了更为深刻的比喻义，一般被用来指称业界中的佼佼者、领军人物或同类别中起主导作用的产品。如：

(1)中建四局：打造超高层建筑领域的旗舰(《广东科技》 2012年18期)

中建四局在企业改革发展中进入了优质高速发展通道，尤其在房建领域连续承建了大量“高、大、精、尖”项目以及多个城市第一高楼，在国内超高层建筑领域成为领先者。

(2)美国苹果公司上海首家旗舰店开业(《浦东企业年鉴》 2011年)

旗舰店是竞争加剧的市场经济时代的产物，已成为一种经济模式的代表。“旗舰”这个军事用语被形象地借用到经济领域，生动地概括了这种店的特点。它是企业在营销过程中设在某地最高级别的品牌形象展示店，一般来讲就是所处地段极佳、客流量极强、销售额极好的样板店。

目前，“旗舰”的泛化仍在持续中，并且生命力旺盛，“旗舰ⅹ”类词语不断涌现，例如 “旗舰项目”“旗舰企业”“旗舰公司”“旗舰品牌”“旗舰城市”等等。功能作用相似成为连接“旗舰”一词本义和比喻义的关联点。

二、引申式泛化

引申是人们感知世界、理解世界的一种普遍性思维方式。引申产生的基础是事物之间的相关性。

行业语词义的引申式泛化，就是从行业语词的原有义项出发，在相关性联想的作用下，沿着它的音义特点决定的方向，在使用群体的共同认知域中通过扩大指称外延、转移语用领域、化具体为抽象等多种认知方式不断衍生出非专业性新义项的运动过程。从词汇系统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契合语言经济原则的特殊造词方式，也是词义发展变化的最常见方式和词义内部运动的基本形式。

人类的认识总是先从具体的、个别的事物属性开始，进而达到对事物普遍的、共同的、本质的认识。行业语词义的引申式泛化同样也具备从具体到抽象、从个别到一般的认识规律。

(一)从具体到抽象

词义由表示具体事物的意义引申为另一种相关的表示较为概括、抽象事物的意义。例如：

源自时尚界的“华丽转身”原为时装模特在T台上走秀时展示风采的一个特色动作，是模特时装表演中造型、亮相、转身、台步四要点之一。如：

(1)很多服饰的细节展示需要模特较好地运用停步和转身的技巧才能完成(《模特转身训练》 E滁网 2012年3月2日)

(2)中国职业模特选拔大赛的每一个华丽转身，都带给业内外不一样的惊喜(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 2008年10月9日)

在语言交际中，“转身”逐渐由字面上的“转向”义引申出“改变”“发展”等抽象义项，统括了“转型”“转轨”“转变特色”等词的意思。而“华丽”则传达着赞赏、肯定的感情色彩。于是，“华丽转身”由最初的“展示辉煌、展示精彩”演变为“朝积极的、大众认可或期望的方向改变发展”。它可以指某人或某些人从一种社会角色、形象转变为另一种社会角色、形象；也可以指一个地方、部门、单位，或抽象的产品、服务以及生产、经营方式转变了模式、类型，发生了可喜的变革和发展。如：

(3)女博士华丽转身为企业家——解读贺湘凌的精彩人生(《粘接》 2012年9期)

(4)体坛退役后她们华丽转身 或当模特或从影(中华演出网 2010年8月20日)

(5)曾经老旧失灵如今全球第十 桃园机场华丽转身(东南网 2013年1月30日)

(6)而立之年的华丽转身——谈中央电视台“春晚”第三十年的创新(《电视研究》 2012年4期)

(7)老字号华丽转身 首饰节演绎时尚潮(新民网 2010年9月24日)

例(3)、(4)体现了社会角色的完美蜕变；例(5)、(6)、(7)则反映了单位、部门在经营方式、思维模式以及产品服务上呈现出喜人的变革和创新。

“华丽转身”也可表示“在低潮黯淡时转向另一个起点，再创辉煌”，如：

(8)波司登：损失1000万元之后的华丽转身(《现代营销》 2011年6期)

“波司登”公司曾因产品滞销而面临1000多万元的财政赤字，

但他们没有气馁，而是总结经验教训，改善产品，最终迎来了今日的辉煌，成为了我国羽绒服行业的领军者。

另外，“华丽”也含有“优雅”“高姿态”等意味，所以，“华丽转身”又引申出“潇洒地告别”或“失意时选择一种高贵的姿势离开”等义项。如：

(9)离职不简单 和老东家好聚好散实现华丽转身(新民网 2013年5月23日)

(10)若爱离去，请华丽转身，留给对方一个美丽优雅的背影(搜狐 2012年12月20日)

由转身到改变、发展，“华丽转身”一词沿着从具体到抽象的轨迹不断引申，随着社会的多元化发展以及新事物、新思想的不断涌现，它将有更大的语用空间和价值。

(二)从个别到一般

代表个别的或局部事物的词，由个别到一般、从局部到整体，引申为同类或全体的一般意义。

近来频现于报端的“剑指”原本是一个武术术语，是剑术中与剑法配合的一种指势，即食指和中指伸直并拢，其余三指向掌心自然弯曲，拇指扣压在无名指和小指上。由于这种指势形似一柄剑，故称“剑指”。而现在，随着健身运动的蓬勃兴起，它的语用范围越来越宽泛，词性也随之发生变化，演变为“状中”式结构，具有“把+剑+指向”的表达效果[7]，一般具有以下几个义项。

1.直接、毫不隐晦地指出某方面存在的问题和弊端

(1)均衡生育成本 剑指就业歧视 (《中国妇女报》 2012年11月26日)

(2)盛光祖剑指政企不分 专家剑指路运不分(《潇湘晨报》 2013年1月18日)

上面两例，例(1)尖锐地指出了近年来女性在就业方面因生育遭遇性别歧视、权益受损的社会问题。例(2)则一针见血地点明了铁道部一直以来既有政府监管职能，又有企业经营任务，政企不分的弊端。

2.严厉查处、重拳整治某些社会现象或社会问题

(3) 吉林市剑指教育乱办班乱收费(《中国纪检监察报》 2012年10月20日)

这篇报道介绍，吉林市于2012年4月全面启动了教育乱收费问题的专项整治工作，严肃处理了一批违规收费办班补课的学校和教师。

(4)今年宁波工商部门剑指“潜规则”和民生案件 (中国宁波网 2013年1月21日)

文章指出，2013年宁波工商部门将加强执法监管，严打严查“潜规则”、民生案件和严重违法行为，守护市场经济秩序和规则。

3.力争实现或达到某个目标

(5)江南造船剑指中国第一军工船企(《中国船舶报》 2012年11月7日)

江南造船是我国重点军工企业，多次荣获中央军委表彰，成绩斐然。但江南造船不满于此，正朝着成为我国第一军工造船企业的目标奋进。

(6)《悲惨世界》剑指小金人 (南海网 2013年1月17日)

报道介绍，由汤姆·霍伯执导，杰克曼等六大好莱坞巨星倾情出演的史诗音乐剧电影《悲惨世界》，目前已获得8项奥斯卡提名，被业界看作“小金人”最有力的争夺者。

4.直指某事、某物、某人，与之形成竞争、对决之势

(7)剑指宝马1系 曝凯迪拉克计划10款新车型(凤凰网 2013年1月20日)

这是说，凯迪拉克针对宝马1系的市场，开始加速扩大自己的产品线。

(8)华为推平价四核手机 剑指小米(《北京晨报》 2012年10月30日)

例(8)是说，华为迎战小米。两者成为竞争对手。

由武术中的指势到“指出”现实存在的问题、“指向”对手，显然，语用范围由个别扩展到了一般。

中华“剑文化”博大精深，剑是权利、力量、正义的象征，它凝聚了烈士的精气、文人的节操和中华民族的尚武精神，这为“剑指”的泛化创造了广阔的社会文化语境。“剑指”体现了勇者无畏的豪气、昂扬的斗志和勇往直前的气概。

行业语词义泛化是社会语用需要和语言内部要素变化共同作用的产物，也是构成新义的一条重要途径，它利用现有的词形附丽各种词义，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是汉语新词发展的一个大趋势[8]。

语言和社会是共变的，而在语言诸要素中，惟有词义最能及时、敏感地反映社会的发展变化，因此，这种创造性的词义演变形式——行业语词义泛化往往更为集中地反映着时代旋律的变化，留下了社会变迁的深深印记。因此，深入探究行业语词义泛化不仅可以加深我们对语言发展规律和词义演变规律的认识、把握新词形成的途径和方式，还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社会的发展和人们意识形态的变化。

行业语词义泛化是动态的，随着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和精神文明的日益丰富，各行各业的专业用语中必将会有更多的成员汇入民族共同语的大家庭。行业语词义泛化有着相当广阔的前景，值得我们进一步关注和研究。

[1]辞源修订组．辞源[Z]．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9.820.

[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2．687.

[3]盛光希．行业语的社会化及其对共同语的影响[J]．湖南城市学院学报， 2005(6)：44．

[4]武占坤，王勤．现代汉语词汇概要[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1983.230.

[5]胡壮麟．认知隐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4．13.

[6]曾超华．“井喷”新用[J]．修辞学习， 2006(1)：54．

[7]李润生．新词语的词义分析与验证——以新词语“剑指”为例[J]．修辞学习， 2009(3)：85．

[8]刘禀诚，胡衍铮．行业语的转化和新词的认知理据[J]．江西社会科学， 2005(11)：206．

(责任编辑陈平生)

2014-06-19

周媛(1979- )，女，文学硕士，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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