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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留剧目”略议—兼谈法兰西喜剧院的启示

2014-04-17宫宝荣

剧作家 2014年1期
关键词:话剧院法兰西剧作

宫宝荣

“保留剧目”略议—兼谈法兰西喜剧院的启示

宫宝荣

保留剧目为当今世界许多历史悠久、影响较大的剧院的一项重要制度。欣闻国家话剧院有意恢复这项制度,本人是百分之百地鼓掌叫好,并为国话艺术家和领导的这一举措所感动。对于建立这项制度的必要性与好处,个人以为至少有这么几点:

首先,建立保留剧目是国家话剧院的一项重要的使命。保留剧目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着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人文精神,像活化石那样铭刻着民族和国家的文化记忆。像国家话剧院这样支撑着中国戏剧艺术事业的顶梁柱,其担负的任务无疑是双重的,一方面它需要不断地推陈出新,创作形式新颖、符合时代潮流、反映当今中国民族精神的新剧作;另一方面它更有必要捍卫传统,保留和传承各个时代的优秀剧目。这既是任何一家有志于戏剧事业的剧院的生存之道,更是像国家话剧院这样代表中国戏剧最高水平的剧院的历史使命,也是其面对国家与民族所该担当的义务与责任。

其次,建立保留剧目是国家话剧院长久发展的必要保证。凡是有点历史的欧美剧院,都十分重视剧目的建设,因为它不仅仅是剧院的一般生存之道,更是剧院的长久发展之理。剧院的生命在于,不断推出新的剧目以满足广大观众的需求。但是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为了营造剧院的品牌,打造自身的竞争能力,它还必须建好剧目库,传承好那些经过舞台实践证明无论是在思想性还是在艺术性方面都堪称优秀、并且深受观众喜爱的经典剧目。只要这样,剧院才能够在当今竞争日趋激烈的演艺市场中赢得生存与发展的空间,赢得广大观众的欢迎与支持,从而赢得宝贵的发展机遇。

其三,建立保留剧目有利于剧院在艺术上精益求精。能够列入保留剧目者,必定是艺术精品。而大凡戏剧精品,往往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锲而不舍的打磨,决不可能一蹴而就。无论是外国的莎士比亚、莫里哀,还是中国的曹禺、老舍,其剧作之所以成为经典,没有经受过舞台上千锤百炼是难以想象的。建立保留剧目制度,就是要让那些艺术上有着良好的基础、但尚欠火候的作品进一步接受舞台的检验,在全体艺术家以及观众的共同呵护之下,去粗取精、去芜存菁,最终打造成为上乘的艺术精品。

最后,建立保留剧目有利于激励艺术家创作优秀作品。既然保留剧目对国家对民族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既然保留剧目代表了剧院和国家的优秀水平甚至是最高水平,打造精品、成为保留剧目势必会激发我们的艺术家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并且成为他们精益求精、不断努力的巨大动力,这种力量甚至会远远超过任何的金钱或物质刺激。同时,当成为保留剧目成为我们每个艺术家所追求的崇高目标时,它还会在艺术创作团体之间和艺术家之间形成某种良性竞争的氛围,从而营造出某种人人争创精品、争创保留剧目的良好生态。

由于保留剧目制度在我国尚属相对新鲜、处于探索之中的事物,因而有必要进行一番探讨。说是相对新鲜,是因为保留剧目对国人来说并非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国家话剧院以前就曾实行过,但却由于种种原因被中断了。即便如此,这一概念对我们许多人来说可谓耳熟能详。例如,当人们谈到曹禺的《雷雨》、《原野》或者老舍的《茶馆》这样的经典之作,甚至像何冀平的《天下第一楼》、李龙云的《小井胡同》、孟京辉的《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和田沁鑫的《四世同堂》(根据老舍原著改编)等这样的当代剧作,无论是在国家话剧院或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相关宣传上还是在广大观众的口碑中都已经与保留剧目联系在一起。几十年来,经典剧目似乎与保留剧目之间存在着一种天然的等号,保留剧目更是成为某种优秀、精品、经典的象征。然而,深究起来,我国各大剧院似乎还没有建立起严格意义上的保留剧目制度,即使像国家话剧院或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虽然有许多经典在人们的心目之中已经就是保留剧目,甚至在“国话”或“人艺”内部可能也会视之为保留剧目并经常不断地重新搬演,但似乎并没有形成白纸黑字的制度。究竟何为保留剧目?怎样成为保留剧目?有哪些条件?通过怎样的程序?又有怎样的保障?为此,我们有必要把头伸出窗外,看看国外一些剧团又是怎么做的,有何经验可以借取。

笔者以为,要了解世界各国剧院的保留剧目制,法兰西喜剧院无疑是不可或缺的对象之一。这不仅是因为它是一座法国历史最悠久的剧院且拥有全世界存在时间最长的剧团,而且更因为它在世界戏剧史上也许是最早建立了保留剧目制度的剧院。

法兰西喜剧院建立于1680年,系莫里哀(原名让-巴蒂斯特・波克兰,1622-1673)去世27年之后,在路易十四的旨令下,其剧团与另外一家巴黎剧团-勃艮第剧团合并而成,所以民间又称之为“莫里哀之家”。作为长期唯一的法国国家剧院,故又名“法国剧院”。在法国目前的戏剧体制下,法兰西喜剧院与夏约剧院、丘陵剧院、奥德翁剧院、斯特拉斯堡剧院一起构成第一方阵,为由文化部全额资助的“国立剧院”。当然,之所以有五家国立剧院,除了历史与地域的因素之外,其中一大原因乃是国家赋予了各家剧院不同的“使命”与职责。例如,丘陵剧院的主要使命为上演当代法国与欧洲的优秀剧作,夏约以上演音乐歌舞剧为主,奥德翁作为一家“欧洲剧院”其任务在于为欧洲各国艺术家服务,除了可以聘请法国以外的艺术家担任院长之外,其主要使命乃是搬演欧洲各国的优秀剧作,促进欧洲各国的戏剧艺术与艺术家们之间的交流。

不难想见的是,法兰西喜剧院作为一家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剧院,其使命自然而然地在于上演法国经典戏剧作家,弘扬灿烂悠久的法国戏剧文化。由法国总理签字、总统颁发的法令第二条写道:“法兰西喜剧院的根本使命在于上演其保留剧目并保证剧目在国内外的传播。”根据法国文化部的相关文件,法兰西喜剧院的使命一方面在于创新,另一方面则在于传承。所谓创新,不难理解,便是创作新的作品,包括以新的表导演手法重新诠释古典剧作,而所谓传承,便是法兰西喜剧院有义务将法国几百年流传至今的优秀剧目经常不断地呈现给广大观众,使之作为法兰西文化重要元素融入世代法国人的血脉之中,成为其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然而,对今天的法兰西喜剧院来说,保留剧目已经不再局限于本国剧作,而上述法令第二条的定义十分清楚:“法兰西喜剧院的保留剧目由经过评阅委员会通过的法国的和外国的、过去的与当代的剧目组成。”

事实上,自1680年成立起,法兰西喜剧院便有了将所有现存剧目留作家底的传统。其时喜剧院的管事为莫里哀的弟子拉·格朗吉(La Grange, 1635-1692),自其1659年加入莫里哀剧团以来,便将剧团的大小事务全部记录下来。在这本后来被称作为《拉·格朗吉记事簿》中,1680年以来所有该剧团的剧目都被收入。虽然当初拉·格朗吉的目的只是将剧目和演出等所有剧团的活动记录下,但客观上倒成为法兰西喜剧院保留剧目的起点。理论上说来,自那时起,任何新剧目,只要在法兰西喜剧院上演,都有可能被纳入其保留剧目。

表面上看来,新剧本成为法兰西喜剧的保留剧目似乎易如反掌,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法兰西喜剧是座历史悠久且一直倍受国家的重视,从封建时代的国王到大革命之后的共和国总统都无不视之为掌上明珠,拿破仑即使远征在国外期间也依然对其念念不忘。这一传统一直保留到今天的第五共和国,有关法兰西喜剧院的法令仍然须由总统颁发。也正因为其独一无二的地位,使得它一度变得十分僵化与保守,许多剧本要成为保留剧目都有一段曲折的经历。如在19世纪前半期,有关雨果的《欧那尼》一剧究竟能否成为剧院的保留剧目,就曾引起过演员之间十分激烈的辩论,可该剧其实早已在许多其他剧院成功上演。当然,这也不能说明法兰西喜剧院就是一座传统守旧势力的堡垒,因为即使在王权依然存在的那个时代,并非所有的保留剧目都为封建势力张目,相反,有的甚至还成为反封建的急先锋。18世纪末,博马舍的《费加罗的婚事》就曾因为其对贵族势力不遗余力的批判而惨被封建王权长期打入冷宫。直到5年之后,随着“大革命”的胜利,这部被认为是“法国大革命”的先声之作才被解禁。

当然,今天法兰西喜剧院的剧目政策已经不能与三百多年或一二百年前同日而语,而是变得来源更加宽泛,程序更加规范,要求更加严格,自然也就更加有序。如今,一部剧作要成为法兰西喜剧院的保留剧目,至少有三道程序要走:首先必须由院长提议,再经评定委员会(正式名称为“comité de lecture阅读委员会”)通过,但必须在黎塞留剧场正式演出之后(在该院所属的其它两个剧院上演的不算),方才算是完成了所有的程序。法兰西喜剧院作为唯一的国家剧院(区别于“国立剧院”),院长一般产生自本院剧团内的资深演员(其正式演员名称为sociétaire,亦即“股东演员”,因为其性质沿袭其最初成立时的传统是“公司”),由文化部长提名、总统批准。院长在由六名资深演员组成的管理委员会协助下,为法兰西喜剧院保驾护航。在院长和管理委员会的基础上,加上4名来自戏剧界和文学界的人士,便构成了决定剧目是否保留的“评定委员会”。一般而言,法兰西喜剧院每年都会有一定数量的新剧目被评选为其“保留剧目”,如2009-2010演出季中,就有莎士比亚《温莎的风流娘儿们》、达里奥·福的《滑稽神秘剧》和阿里斯托芬的《鸟》等三部戏。

由此可见,法兰西喜剧院的保留剧目既不局限于法国,也不局限于现当代,而是面向全世界全人类,面向所有国度所有时代。迄今为止,法兰西喜剧院的保留剧目已经高达近2700部,涉及的剧作家超过千名。从已有剧目不难发现,对任何一位剧作家来说,无论在世的还是作古的,其优秀剧作都有可能被审定委员会通过并纳入。但反过来,剧作家无论本人的名声有多大,并非其所有剧作都自动成为保留剧目,不仅取决于其剧本自身是否质量上乘,而且还取决于院长和审读委员会是否有意将其纳入演出计划。当然,成为保留剧目之后,也并不一定保证能够经常得到上演,这同样取决于院长作为演出计划的制定者,是否会将其纳入当年计划。

如此,法兰西喜剧院的保留剧目给我们又有哪些启示呢?笔者认为至少有这么几条:

一、必须为之建立一定的制度。虽然在莫里哀或更确切地说在拉·格朗吉时代,凡是法兰西剧院演出过的都自动成为保留剧目,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做法便不再适应,很快就建立了相关制度,尤其是剧目评定委员会制度。有了制度,就不会听凭个人哪怕是院长这样的权势人物说了算,从而也保证了剧目自身的艺术质量与权威性。

二、评定委员会的成员必须是多元的,尤其是必须有来自院外的代表。虽然排演什么戏、将什么剧本纳入保留剧目是剧院的“家务事”,但是如果能够倾听社会各界的意见,则会产生兼听则明的效果,保证剧目的广泛性与高质量。法兰西喜剧院的评定委员会中除了一位院长之外,还包括院内的演员代表(即管理委员会成员),另有1/3的来自于社会,因而具有一定的多元性、广泛性和代表性。

三、实事求是地对待每一部剧本。如上所述,两年之前法兰西喜剧院将莎翁的一部喜剧纳入保留剧目,这在旁人看来未免小题大做,又有谁会否定莎翁的艺术成就呢?评定委员会这么做岂非多此一举?然而,笔者认为这样做正说明了法兰西喜剧院的严谨。因为每个剧作家的创作质量都是有差别的,优秀剧作家也不能保证每部作品都是上乘之作,即使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不例外,更何况其他剧作家呢。这样一来,那些戏剧名家的二流甚至三流剧作也就很难鱼目混珠,从而保证了剧目的上乘质量。

四、“保留”并不意味着一成不变。保留剧目作为人类的优秀文化遗产成为剧院经常不断地上演对象,但它绝对不是故宫博物院里那些神圣不可侵犯的藏品。与德国剧院的保留剧目不同的是,法兰西喜剧院保留的只是剧目,而不是将导演作品保留下来。除了极个别例外,法兰西喜剧院的同一部保留剧目,常常会由不同的导演搬上舞台,但很少会依据前人的样式去排一模一样的演出。在他们看来,博物馆艺术既不利于经典剧作与当代社会的结合,也不利于经典剧作家走近当代观众的心灵,更不利于戏剧艺术自身的不断发展与进步。

总之,保留剧目既有利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承,也有利于一个剧院或一个剧团的事业发展,还有利于激发艺术家尤其是剧作家的创作热情,有利于提高普通戏剧观众的审美评鉴能力,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而对国家话剧院来说,要做好这样一项工作,就得结合院内院外的管理者、艺术家与专家学者力量,建立相关的长效机制并严格遵章守制。我们相信,只要国话坚持不懈,终究会苦尽甘来,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

(此文系上海市教委一流学科建设项目成果之一)

责任编辑 原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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