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政治犬儒主义

徐贲;徐贲

美国加州民主党籍参议员余胤良近日在旧金山的家中被联邦调查局逮捕，并被联邦法院控告贪污受贿、走私枪械等多项罪名。2014年4月8日，他在庭审中否认指控。余胤良是目前旧金山最资深的华裔民选官员，从政25年，这个事件对华人社会造成极大冲击，对不少华人的民主政治信心和信任有负面影响。2008年2月4日在替奥巴马助选时，余胤良说，“奥巴马替我们带来了希望的消息，鼓励了年轻人、独立选民们，还有那些一辈子都对政治抱犬儒主义态度的人们。”这句话被反对奥巴马的人士翻出来，用作对余胤良自己政治犬儒主义的一大讽刺。

在美国的政治语言里，政治犬儒主义(political cynicism)有两个互有联系但有所区别的意思。第一个意思是彻底的“无耻”，政治人物说一套做一套，表面上正人君子，背地里坏事做尽。有人认为，余胤良以主张政治清廉和枪械管制而闻名，自己却被控贪污受贿、勾结黑社会、走私枪械。他的虚伪和欺骗已经超过了人们一般所说的“不道德”，成为十足的“厚颜无耻”。

华人社会对余胤良事件的意见非常分歧，有的人认为，这是联邦调查局设计陷害，“总是想把中国城抹黑成黑道地盘”。但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样一个知法犯法、品行恶劣的人，却在华人选民支持下，25年来竞选屡战屡胜，值得华人反省。许多华人以为华人议员就一定能维护他们利益，以族裔利益为唯一诉求的政治参政和参与，曾经是成功的典范，如今更令华人蒙羞。

前特拉华州副州长吴仙标（华裔），就余胤良之事发表意见说，华人参与美国的公民政治不能局限于华人选华人、华人帮华人。在旧金山，颇能为华人说话和办事的，是联邦众议员南希·佩洛西女士。例如：最近加州参议院通过了SCA5法案，限制亚裔学生上公立大学的人数比例，遭重视子女教育的华人群起反对，支持华人诉求的是白人南希·佩洛西，而“余胤良发誓永远捍卫华裔利益，却投票赞成SCA5”。

美国的政治人物，说的与做的不符，当然并非余胤良一人。美国的华人选华人，并不是因为相信，华人政治人物总是会比白人政治人物更诚实地兑现他们对选民的承诺，而是经常觉得华人有共同的利益。在一些人眼里，像余胤良这样的政治人物，他除了有华人的利益，更有他的私人利益。许多人因为看穿政治人物利用政治谋取一己私利，而把政治看得非常肮脏、虚伪，根本不相信政治可能成为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这就是政治犬儒主义的第二个意思。

罗杰·威廉斯大学教授艾辛格（Robert M. Eisinger）在《质疑犬儒主义》（“Questioning Cynicism”）一文中指出，“一个人不相信人的行为除了私利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动机，总是把人的行为和动机朝最坏的地方去想，……不相信别人的人品或行为中能有任何好的东西，相信所有的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这样的人便是一个犬儒主义者。宾夕法尼亚大学教授卡培拉（Joseph N. Cappella）和詹弥逊（Kathleen Hall Jamieson）在《犬儒主义的螺旋》(Spiral of Cynicism)一书里说，政治犬儒主义是一种“对任何政治领袖、政治组织、政治程序”的全然不信，它是从不相信具体的政治人物、组织、程序开始的。一个人因为上过当，受过欺骗，所以对政治本身完全失望和厌恶。政治犬儒主义者把政治看成是一个肮脏的大染缸，“进去的人变得腐败，吸引进去的也是腐败之人”。

许多人因为对政治人物、理念、制度寄予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甚至乌托邦式的希望，后来由于对现实中具体的人和事一次次感到失望，索性对政治和政治改良全部失去信心，最终成为政治犬儒主义者。其实，世界上并没有完美和理想的政治制度，民主制度也不例外。波兰思想家米奇尼克说，民主就是“永远的不完美，民主就是恶棍小人加正人君子加唱猴戏的大杂拌”。

但是，民主也是一个能制约和清除恶棍小人的制度。这是民主的纠错机制。有论者这样比较民主和不民主制度的“纠错”机制，在民主制下，如果政治人物无德无能，做了坏事，倒霉的当然是人民，但政府既然是选民自己选出来的，他们就得承担选举的后果。非民主制度中的政治人物不是人民选的，是强按在人民头上的。所以，做坏事的是他们，承受坏事后果的却是人民。这就好比自主婚姻与包办婚姻的区别：自主婚姻是你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受苦，包办婚姻却是父母做错了事儿女受苦。余胤良是许多华人选民自己选出来的，现在他们也许知道选得不好，要对自己的选举责任有所自省，而不是因此陷入政治犬儒主义，应该说也是政治上成熟的一种表现。

（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

放言四海

别总是把人的行为和动机朝最坏的地方去想，并非所有的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徐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