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建设性后现代的视角来看中国三农问题的出路
2014-04-16何慧丽
何慧丽
从建设性后现代的视角来看中国三农问题的出路
何慧丽
建设性后现代作为一种重要的反思欧美现代工业文明的当代哲学文化思潮,是对现代的反拨和超越,其核心价值观是“尊重他者”,主张人与人、人与自然的伙伴关系和系统联系,强调建设性的对待历史传统;建设性后现代是一种文化思潮,更是一种积极改造社会的指导思想和思维方式。本文以建设性后现代为视角和方法,针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现代化进程中所出现的日益严重的农业、农民和农村问题,以及现实中存在着的农业产业化、农民终结化和撤村并居的发展思路,阐述了三种新型发展趋向:农业从产业化到多功能化发展的转变,农民从被消灭的客体到新农村建设主体身份的转变,农村以作为生命空间的地域共同体的繁荣复兴为使命,认为这是中国三农问题的出路所在。
建设性后现代 三农问题 农业多功能化 新农村建设 生命空间
何慧丽,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社会学系副教授 100083
建设性后现代作为当代一种重要的反思欧美现代工业文明的哲学文化思潮,是对现代的反拨和超越,其核心价值观是“尊重他者”,主张人与人、人与自然的伙伴关系和系统联系,强调建设性的对待历史传统;建设性后现代是一种文化思潮,更是一种积极的思维方式。
针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现代化进程中所出现的农业、农民和农村问题——“三农”问题的严重局面,中国政府在2005年年底就提出新农村建设的伟大战略,此后多年内都采取了支农惠农政策,加大了对农业的投资力度。如何才能解决或转化中国的三农问题?怎样看待现实中一直存在着的农业产业化、农民终结化和撤村并居的发展思路?中国三农问题的真正出路在哪里?本文试图从建设性后现代的视角来阐述对这些问题的思考。
一、农业:从农业产业化到农业多功能化
当前的全球现代化,蕴含着被称之为现代性的一些核心价值。其中,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持有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傲慢立场,将自然看作被征服、宰制和剥削的客体,自然是一个“被拷问”、“被命令”的“服从”对象;从这种对自然的帝国主义态度出发,土地、土壤、森林、河流、动物等的存在,都是为了被人类所占有和消费[1]参见王治河、樊美筠:《第二次启蒙》,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页。。这体现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人们一直从“经济的视角”来对待人与自然的关系,它扩大了人类社会支配自然、榨取自然、破坏自然的对立关系。
农业产业化的趋势就是在这样的现代性理念下造成的。人们坚信农业现代化就是必须依靠工业资本的力量改造农业和农民。农业,作为一个提供产业后备军、粮食及原料和销售市场的附庸经济部门,首先是石油驱动的工业机械深入到农业的各个角落,取代了耕畜和铁犁;其次是作为农用资料的化工肥料闯进了农作物光合作用的能量循环,产量大幅提高;再者是化学农药的使用,一度有效地控制了原来难以对付的病虫害和杂草。如上的机械工业加上化学工业再加上以育种为中心的农业科学技术,三者结合之后,农业就进入到了工业化的、产业化农业的发展阶段[2]方原:《倒悬的金字塔》,载《农业考古》,〔北京〕农业出版社1987年版,第6页。。然而,正是这种农业产业化的经营方式,却日益加剧了中国的现代性危机,主要表现为两方面:一方面,工业农用资本占领了农村市场,形成垄断资本经营,农业剩余价值流向城市,农业沦为附庸经济,农民沦为工业廉价劳动力的后备军,农村沦为廉价农产品的供应基地,比较昂贵的工业品的推销市场,由此导致农村经济社会日趋分化;另一方面,原来多样化的农业变成单一规模化的高能耗、高成本经营,导致农业生态环境系统持续退化,农业面源污染加重,主要表现在地力下降,土壤、水体遭受污染,超级杂草、超级害虫出现,生物多样性下降,食品营养不均衡,食品和水体受到污染等等环境和社会问题[3]蒋高明:《生态农业是对现代农业的“拨乱反正”》,〔北京〕《中国农村科技》2013年第7期。。可见,这样的农业发展模式及其方向,其生态代价和社会经济代价都极其巨大,从长远来看是不可持续的。
建设性后现代对自然是持敬畏和尊重态度的。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它主张生态主义,认为人与自然之间应是一种动态的和谐共处的平衡关系。作为体现人与自然高度结合相处的农业生产方式,应当有别于现代产业化农业的其他多种发展方向。王治河、樊美筠总结了后现代农业的几个特征:生态的,可持续的,再生的,和谐的,多元的,感恩的,以“共同福祉”为旨归,以小为美的[4]参见王治河、樊美均:《第二次启蒙》,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5-63页。;是将传统农业智慧和现代技术智慧有机结合的,能对农民及其社区提供经济支持和文化价值的[5]Zhihe,Wang,Fan Meijun,and John Ikerd,Beyond the Dilemma Facing China's Agriculture-Toward a Chinese Constructive Postmodern Agriculture.Problemy Ekorozwoju-Problems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2013,Vol.8,No 1,p.43.。弗罗伊登博格则总结了后现代农业的三个重要的内涵特征:首先在环境上是可持续的,其次是有助于社会的公正和和谐,再次是在经济上要切实可行,这三个内涵特征环环相扣,层层相关,共同指向社区的福祉[6]此处是〔澳大利亚〕大卫·弗罗伊登博格博士在“2008年后现代农业与西部开发”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主要观点,参见董慧:《后现代农业是可能的——“后现代(生态)农业与西部开发”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北京〕《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8年第5期。。舒马赫也提倡一种“小而美”的生产方式,它区别于产业化农业的地方有四:1.运用中间技术,是指易于分散、适应生态学规律的技术,其本质是使人的使用和发展具有人性的技术,而不是使人成为机器的奴仆;2.提倡大众化生产,指的是自力更生或者民主的生产,人民的生产,一种人人可以采用的生产;3.提倡本地消费,是指尽可能将产品的终极使用保留在与生产环节相对完备的地理资源系统内;4.提倡循环农业,指的是整个农业发展建立在合乎地域性生物学要求的生产方法、流通方法的完善化上[7]参见〔英〕E.F.舒马赫:《小的是美好的》,虞鸿钧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97-100页。。这种具有“后现代”特征的农业发展,作为一种人与人、人与自然共生互助的交往式思路,为人性本身的改善,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改善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
工业化背景下的农业产业化,只是彰显了农业的货币化经济功能。实际上,农用土地首先具有不可移动的能滋养万物(包括粮食在内)的资源属性,决定了其在“顺天时、相地宜、尽人力”的农业要素中处于第一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地位,这使得农业成为一种为农民提供就业机会和生活保障的基础性产业。除此之外,农业作为人类参与活动与自然高度结合的经济过程,还承载了人类的安全和可持续发展、国家粮食安全保障、农民货币化收入、教育文化、环保康复、生态休闲、社会稳定等等经济社会和政治多方面功能[1]何慧丽:《低碳乡建的原理与试验》,〔北京〕《绿叶》2009年第12期。。祖田修将农业的多功能性总结为:1.经济功能,包括高效的食物生产、优良食品的供给、国民经济、振兴地域经济等;2.生态环境功能,包括保全国土、保护生活环境、农业的可持续性,等等;3.社会文化等生活功能,包括一般性功能、社会交流、福利功能、教育功能、人性复原功能等等[2]参见〔日〕祖田修:《农学原论》,张玉林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50-52页。。总之,农业是多元价值的产业。然而,其多元的价值追求在目前的社会经济条件下,时常体现出对立和背离的关系:经济功能注重成本、价格、产量和利润;生态功能注重自然资源的协调、更新和可持续;社会文化功能注重其健康、美好和休闲。这样,农业就注定是在一定的宏观背景和现实条件制约下,一定的张力场中,矛盾着,动态地演化着,突显了一方面的价值而淡化甚至屏蔽了其他价值。当前主要是彰显了物质经济价值而忽视了其生态的和生活的多样化价值。
随着发达国家对现代产业化农业的弊病的认知,以及在后现代时期对农业功能的系统反思,农业多功能的现实模式也日趋成型并迅速发展。作为对单一化、规模化现代农业的可替代选择,各具特色的以满足都市和消费者的多样性需求功能为目标的小规模的农业经营方式出现了,一些有机农业、生态农业、景观农业、休闲农业等新型农业发展起来了。在这方面,韩国是一个榜样。韩国政府“在通过改善乡村居民的生活条件和福利水平来促进农业社区的发展时,非常重视建立一个稳定的安全食品供应网络,重视农业和农村地区的多种功能”。韩国政府明白,仅靠市场经济原则还不能保证农业和农村发挥其多功能性,政府还必须“致力于乡村社区发展,致力于国有土地、环境和自然资源的保护;致力于乡村自然景观的维系;致力于非交易性价值相关的社会利益维系,如保持乡村传统和文化等”[3][4]参见石磊:《三农问题的终结》,〔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8-69页,第97-99页。。中国政府在2007年提出致力于“生态文明战略”发展以后,紧接着在2008年明确提出了要到2020年之前基本形成“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的农业生产体系,在这种具有后现代眼光的政策指导下,以农业的多功能性为发展方向,中国农业将会找到新的巨大发展空间。
总上,农业产业化的发展到农业的多功能发展,这是从现代农业到后现代农业的发展,内含着从现代观念到建设性后现代思想转变的因子。
二、农民:从被消灭的客体到新农村建设的主体
农村城市化、农业产业化的方式,与减少农民、使“农民终结”的现代发展理念相伴随。中国的农民迟早要被终结吗?从现代化的普适思路来看,要。因为现代性主张对他者、对他人的种族主义立场,即盛行“我们—他们”的二元对立思维,在现代性那儿,农民是落后的代名词,一直受到现代人、城里人的歧视。1967年,法国社会学家孟德拉斯著《农民的终结》一书,认为伴随着大量劳动力从农业向非农业的转移,大量人口由乡村向城市迁移,传统农民将变成现代意义上的农业生产者,即农场主和农场工人的过程。在欧洲最落后的一些小农国家,小农在总人口中的比重已经下降到了三分之一以下;在亚洲国家,日本农业人口1990年代降至10%,韩国降至10%以下。在中国,尤其是经济学界,认为解决农民人口压力和就业问题的道路是现代化,中国农民问题的根本出路是通过终结农民来终结农民问题,即通过工业化城市化所带动的经济发展创造更多的非农就业机会,带动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工业及其他产业转移,带动农业人口城市化[4]。
中国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的大规模工业化进程中,大约有4亿多人已经进入城市。然而,从长时段来看,中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或缓解中国的人口问题和就业压力,今后仍有一大半人口必须依靠农业讨生活。假若不考虑全球化进程对中国输入型经济危机的灾难性影响,“假若中国经济仍然可以像新中国成立以来50多年一样平稳发展,中国的城市化水平维持过去50年的增长速度,即由1949年的10.6%到1999年的30.8%,50年中国城市化水平提高了约20个百分点;1999年至2049年,即21世纪中叶,中国城市化率再增加20个百分点,达到50%……意味着7亿—8亿中国人在城市安居,比目前约4亿人在城市安居增长了足足一倍”[1]贺雪峰:《乡村的前途》,〔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36-37页。。即便如此,还会有8亿到9亿的人口生活在农村。实事求是地看,直到如今,中国仍有7亿左右人口在农村生活,有大约2亿进城务工经商人口,而这2亿人口的绝大多数都没有真正融入城市,并且正是通过“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结构来完成劳动力再生产[2]贺雪峰:《城市化的中国道路》,〔北京〕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如此看来,中国的农民并不能终结,不是想终结就终结了的。
在后现代看来,中国农民从整体和长远而言不应是被消灭的,而是受尊重和被感恩的。建设性后现代从注重相互联系的有机哲学出发,强调人与人的伙伴关系和系统联系,强调“尊重他者”:后现代主义是从社区共同体中的人或者社会开始的,区别于现代意义上的惟一价值主体——个人,而他人或者社会只是工具的观点;后现代主张事物或人之间的伙伴关系,区别于事物或人之间的竞争或支配关系的现代观点[3]这是对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副院长菲利普·克林顿(Philip Clayton)教授于2011年6月7日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做“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与生态文明”演讲时的观点的整理。;建设性后现代还因为对自然的敬畏,对大地的热爱,格外尊重农民,认为没有了人类中农民的聪明才智,所有的现代经济在几周之内就会停止运行,应该倡导创造一种“务农文化”,把农民看作是共同体中的人,让他们受良好的教育,使之生活富裕,有足够的闲暇时间,要建立一种公正和健康的生态服务体系,将城市的发展与农村的发展紧密联系起来[4]参见董慧:《后现代农业是可能的——“后现代(生态)农业与西部开发”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北京〕《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8年第5期。。从这个立场上审视中国农民的地位和作用,我们就可以得知:中国农民在建国后至改革开放前做出了对中国初步形成工业化体系的史无前例的贡献。改革开放后至今,中国不仅创造了持续30多年每年接近二位数高速增长的奇迹,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而且没有发生战争,没有对外扩张掠夺,内部也相对保持了稳定,并使中国的发展达至工业化中期社会,至少从经济层面上颇有“中国复兴”之迹象,其中一个重要的基础性原因在于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式的农户理性行为。正是有着一定农户理性(指农民家庭内部代际分工的智慧行为)和村社理性(指以村社为边界的土地等财产权的所有权与使用权“两权分离)的农民群体,他们在特定的城乡二元经济社会结构和土地产权二级构造条件下,不期然成为中国现代化高速发展进程中各种巨大代价得以转嫁的消纳者和承受者,成为中国在改革开放后多次输入型经济危机能够得以“软着陆”的关键原因。2009年中国沿海企业受全球经济危机打击而大面积倒闭,有2500万农民流动打工者失业,其中不再继续外出的返乡农民工中有64%在本地从事农业[5]温铁军等:《八次危机中国的真实经验1949-2009》,〔北京〕东方出版社2013年版,第212页。。没有中国农民在农村和农业领域中自我弹性消纳的承受力,现代性在中国扩张的代价不堪设想。
其实,以建设性后现代的视角来看,到了工业化中期之后的中国,农民更应该是被反哺的,是有主体地位的;要以党政主导的方式把农民组织起来,使他们成为新农村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的主体力量。中国当前农村年轻人大量外出务工经商,农村留守现象十分普遍。最近几年,随着国家惠农政策的实施,城市反哺农村力度的加大,农村基础设施、基本医疗养老保障、困难救助……相对于大城市贫民窟的生活质量,农民生活水平、农村居住条件、农业生产,乃至农村社会关系,相对而言,还是不错的[6]参见贺雪峰:《城市化的中国道路》,〔北京〕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45-46页。。然而,要使农民真正地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生活中有尊严、有自信、高福利,高质量,真正成为新农村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的主体性力量,关键是要把农民组织起来。当下数量众多的中国农民,在不利于他们的宏观制度背景下,要实现“以人为本”,要实现生活和生产的健康、环保、舒适,就需要以村社为单元形成种种自助性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合作组织。比如说以经济合作社作为多功能生态农业发展的有效载体,以老年人协会作为社会和谐的载体,以文化组织作为乡土文化复兴的载体,从而彰显农民合作起来的新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属性,这样,他们就从虚弱的被动的个体化客体而转变为有力的组织性的主体力量。在这方面,国家要发力,要依靠政策为农民组织提供茁长成长的制度空间。
总上,农民不是包袱,而是动力;农民不是要被消灭的对象,而是应被尊重的主体。惟有以建设性后现代的眼光,方能较为客观地看清中国农民的历史地位和客观作用。
三、农村:以作为生命空间的地域共同体的繁荣复兴为使命
最近几年,全国各地农村,以山东、安徽、江苏、河北、河南、四川等省份为例,均发生了声势浩大的撤村并居、赶农民上楼的运动,又称为“大村制”改革或农村新社区建设。地方政府为了获得农民腾出来的宅基地,形成规模性的复垦面积,以换取城市建设用地使用指标,用各种方式拆掉农民旧村旧房,或者为农民建楼集中农民居住,或者动员鼓励农民进城买房。就现实后果的表面上看,房子更漂亮,村容更整洁,农村更城市化了,但是,却打破了农村世世代代聚族而居的熟人环境、村社结构、村落文化,打破了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乡村的稳定和谐。地方政府掀起的撤村并居运动,并不是农村发展的主要内容和本质精神。那么,农村到底该有着什么样的发展愿景呢?
在后现代看来,在乡村发展上,要建设性的对待乡村历史和传统。王治河樊美筠设想了一个后现代的“五型”新农村蓝图:1.环境友好型,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共同繁荣,其根是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2.资源节约型,旨在追求合理开发和利用资源,达到最适消费最少废弃;3.农民尊重型,使农民接受良好的教育,得到很好的医疗保障,享受丰富多彩的消遣活动;4.社区繁荣型,建立一个“富有创造性的、爱心的、平等的、尊重多样性的、精神富足的”有机和谐的共同体;5.审美欣赏型的,厚实而优美的乡村大地,加上日月星辰布于天的四季天象,才是真正的和而不同之大美[1]参见王治河樊美筠:《第二次启蒙》,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6-74页。。这个后现代“五型”新农村建设蓝图,实际上是把农村作为实现一个综合价值的最佳场所来看待,即作为一个具有完整“生命空间”的地域性共同体社会来看待。
那么,如何理解这个农村“生命空间”呢?农村作为自然循环、生命循环和代际循环的一个地域性生命共同体,人们从中可以感受到自然的生命力和永恒、生命的韵律和丰裕,也滋生出了对祖先的感谢和对子孙的期望、以及对自然的敬畏和对他人谦虚的精神,具体而言它集生产空间、生态空间、生活空间为一体:作为“生产的空间”的农村地域,“是一个向外部开放的、具有自律性、独特的多种产业复合体的经济空间”;作为“生态环境空间”的农村地域,其基本概念是循环性、多样性以及相关性,是人类和自然共生的空间;作为“生活空间”农村地域,是在人类的具体生活中体验和展示出来的、具有感觉和爱恋的、充满人性的生存和生活空间[2]〔日〕祖田修:《农学原论》,张玉林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71页。。总之,农村地域社会是一个有着密切联系的生活的、生命的世界,它更易形成“得体”的、富于多样性、安定性和持久性的生活,里面充满了一种综合的文化品质,因而成为真正传承人类文化的载体。连《人类共同的福祉》作者都强调美国家庭农庄对于美国这个现代化国家所居有的价值:“家庭农庄提供了一种社会环境,在这个环境里美国生活的核心价值得到了培养……它提供了一种好的生活,在这种生活里对美国的需要非常重要的独立、勤劳、努力工作、远见、合作和其他品质都得到了滋养。对于我们的大部分历史来说,家庭农庄已经成了我们文化的发源地。”[1]Herman E.Daly,John B.Cobb Jr,For The Common Good:Redirecting the Economy toward Community,the Environment,and a Sustainable Future.Beacon Press,1994,p.274.农村发展必须以地域这一“生命空间”为舞台,以实现经济、生态环境和生活这三种价值的均衡和谐,即以社会福利最大化为目标,以作为生命空间的地域共同体的繁荣复兴为使命。
结合中国实际而言,在工业化背景下,农业、农民、农村是个三农问题,但从后现代的视角来看,在生态文明的开启阶段,中国的农业、农民、农村在某种程度上却是比较优势:乡村是食物资源的供给者,生态环境的保育者;内需市场的提供者,新兴产业的发展地;传统文明的载体和源头,现代文明的根基和依托。中国人数千年聚居于村落,祖祖辈辈共享村落边界内的以土地、水和山场为主的资源,形成了一个文化共同体,小农村落因而成为再造农民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的基本场域,成为中国农民甚至中国人的实体性信仰。“中国300多万个自然村落就是300多万个文化单元,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就是由这300多万个文化单元聚合而成。中华文化的包容性和同化力是其他任何民族文化都无法比拟的,谁想吃掉它都终将被它吃掉。中华民族得以五千年生生不息,靠的就是植根于300多万个自然村落的传统文化薪火相传。”[2]刘奇:《城市化背景下的乡村价值如何定位》,〔长沙〕《中国乡村发现?》2012年第9期。“中国五千年文明属于农耕文明,农耕文明的根在农村,不在城市。要使中国现代化成为有根的现代化,就必须重新认识中国乡村文明的时代价值。”[3]张孝德:《世界生态文明建设的希望在中国——第7届生态文明国际论坛观点综述》,〔北京〕《中国行政学院学报》2013年第6期。由此可知在当下的中国促使作为生命空间的乡村地域复兴的重要性。
总之,中国农村的未来发展,是城与乡阴阳互补的一体化的过程,而不是农村城市化的单向齐一化的过程。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农村让城市更向往,由于电力、卫星通讯服务、电话、互联网技术等现代元素的普及,教育和医疗卫生条件的普及,可以把城市的好处带到农村去,而不必花费巨大资金去建设超大城市,这是当前农村地域复兴的科学技术条件相较于传统农村的优势所在。所以,乡村的复兴并不是简单地回归以往,也难以回归以往。中国政府解决农村发展问题促进农村复兴需要两步走:一是在发展的框架内缓解问题,在中国工业化中期之后推进“以城哺农、以工建农”,大规模地投资于农村地区的生活条件建设、生产基础设施建设和生态环境建设,以扩大内需,解决就业,增加农民收入,解决产能过剩,实现城乡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双赢”;二是着眼于长期发展趋势的新乡村建设运动,探索一种解决中国农村问题的根本办法。即通过组织制度建设,对农村生产、生活和生态的三位一体之生命空间的恢复和重建,使农村在新形势下成为人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其特点是清洁、节能、美观、多样化;其核心是在实现可持续生产的同时,注重生活质量、生态环境和生命至上的取向;其参照物不再是城市,其发展不再是单一的经济发展和货币量的多少,而是多元化发展和农民个体幸福感的满足[4]参见何慧丽:《低碳乡建的原理与试验》,〔北京〕《绿叶》2009年第12期。。
综上所述,从建设性后现代看来,农业从产业化到多功能化发展的转变,农民从被消灭的客体到新农村建设主体身份的转变,农村以作为生命空间的地域共同体的繁荣复兴为使命,这三种新型发展趋向,就是中国三农问题的出路所在。这个新型发展趋向的转型过程,并非单纯的理性场所实现的过程,还包含着种种现实矛盾状况和问题境遇发生的过程,也正因为矛盾或问题和欲转型的理性目标被置于同一场所,才有可能提高农业从业者、科学研究者和政策制订者的自觉认识,才有可能存在克服和解决的一定条件、空间和经验。如此来看,注重三农问题矛盾解决的现实过程性,正是建设性后现代的思维方式发挥作用的地方。
〔责任编辑:曾逸文〕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编号:2014RW005)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