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汪曾祺小说的和谐之美

宁宁

（晋中学院文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论汪曾祺小说的和谐之美

宁宁

（晋中学院文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汪曾祺小说体现出的和谐之美，主要表现在风俗环境美、人性美、人情美、诗意的语言美和散文化的结构美等方面。这种和谐美产生的原因，除了从童年开始所受的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思想的教育和熏陶外，还有他在坎坷的人生中所历练出的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这种生活态度以及他作品中所传达出的真善美，一起影响着读者，给读者的心灵以温暖的慰藉。

汪曾祺；小说；和谐美

和谐美是美的最高境界。作家冰心曾经说：“美的真谛应该是和谐。这种和谐体现在人身上，就造就了人的美；表现在物上，就造就了物的美；融汇在环境中，就造就了环境的美。”同样，在文学作品中我们也经常能发现这种和谐之美。汪曾祺作为当代一名优秀的作家，一生跌宕起伏、坎坷无数，但他却在自己的作品中传达着积极乐观的态度。他的小说清新优美，叙事恰到好处，没有强烈的大喜大悲，给人一种亲切舒适的和谐之感。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的作品缺乏崇高的、悲壮的美。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1]208汪曾祺的小说融入了家乡风情，描绘了各种小人物的世俗人生，呈现出别样的风俗环境美和人性美、人情美，再加上汪曾祺对于文体创新的追求，他的小说中也具有诗意的语言美和散文化的结构美这些特点。对于汪曾祺小说中和谐美产生的根源，本文将从他接受的传统文化教育以及他自身经历和人生态度方面进行探究。

一、和谐美的体现

（一）风俗环境美

作为一名高邮人，汪曾祺在创作小说时往往以其故乡为背景。他出生并成长在高邮这片安静富饶的土地上，对于故乡的风土人情有着深刻的眷恋。在他的小说中处处充满了对高邮风物的描写，就像是一幅幅故乡的风俗画，带有浓重的乡间色彩。家乡的景色和风俗民情在他的小说里有生动的展现。

在《大淖记事》的开头，作者描写了大淖景色：

“淖，是一片大水。……淖中央有一条狭长的沙洲。沙洲上长满茅草和芦荻。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蒌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夏天，茅草、芦荻都吐出雪白的丝穗，在微风中不住地点头。”开篇就是一幅具有江南特色的风景画。

小说中除了对自然环境的描写，更多的是具有地方特色的风俗民情的展现。比如《故里三陈·陈四》中所说的“迎会”，作者便用了大量篇幅来叙述。“那真是万人空巷，倾城出观。茶担子，……花担子……舞龙。舞狮子。跳大头和尚戏柳翠。跑旱船。跑小车……后面是高跷。再后面是跳判的……”小县城的热闹景象让人如临其境。作家丰富的经历使得他非常轻易地就能将情境表现出来，并且给人一种真实生动的美感。

汪曾祺小说中对风俗的描写并不只是修饰和铺垫，它融合了作家自身的感情，体现出作者的情感态度，同时也表达了作者的匠心独运。从表面上看汪曾祺写的是风俗，但实际上是通过风俗渲染氛围，从而达到人、景、情和谐统一的目的。

（二）人性美人情美

汪曾祺曾说：“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人性，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2]228在他的小说中最先关注的是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作者在写作时过滤掉生活中的一些不和谐因素，所写的各种小人物，既不刻意美化他们的形象，也没有强烈地表现大喜大悲，更多的是表达作者的人文关怀。

《受戒》中的明子和小英子是庵赵庄的两个年轻人，他们之间朦朦胧胧的爱情，表现出了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温情和依赖。比如他们的一段对话：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不同于其他小说的缠绵悱恻，他们的这段表白大方自然，传达出一种健康爽朗的人性之美，给人一种干净和谐的美感。

《大淖记事》中小锡匠十一子爱上了美丽的贫家姑娘巧云，当巧云还未来得及将自己全部奉献给十一子时，却被卑劣的刘号长粗暴地占有了。巧云为此深感愧疚，她很后悔，“没有把自己给十一子”。但是面对这样的事实，小锡匠却并没有产生世俗所想的那种对于巧云厌恶、躲避的心理，反而时常去巧云的茅屋，他用自己的热情和爱意安慰着巧云，抚平巧云心中的伤痛。这是一种纯粹的感情，是人性开出的最美的花朵，闪烁着未经世俗熏染的最纯洁的光辉。

在汪曾祺的笔下，人与人之间有着最温暖的善意，他们会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热情地伸出双手，这是一种童话般的道德体现。这种普通人之间自然淳朴的感情，都市生活中的现代人缺失已久，在这个人与人之间感情淡化的时代，这样的感情让人心生向往。

《鉴赏家》中，果贩叶三经常为一个大画家送各种新鲜的水果，渐渐地竟成为画家的知音，他们之间的交往朴实真诚，画家送给叶三很多画，叶三一生珍藏着，从不卖，他们之间的友谊不掺杂任何功利性，这在世俗的社会中是十分难得的。《岁寒三友》中的三个小人物有着各自的悲剧命运，但他们始终相互扶持，体现出了清贫生活中动人的人情美。汪曾祺所写的都是一些普通人，他们生活在市井街道，处于社会边缘，毫不起眼，但正是他们身上闪烁出的人情美和人性美的光辉使得他们的形象如此高大。

（三）散文化的结构美

汪曾祺以小说和散文见长，他的小说中也体现出散文化的结构特点。他曾说过：“小说的结构像树。一棵树是不会事先想到怎样长一个枝子，一片叶子，再长的。……小说的结构是更内在的，更自然的。”[3]28这就使得他的小说在结构上更体现出随意性与多元性。

在小说《老鲁》中，他以老鲁为题目，但是作者在开头对老鲁这个人却只字未提，反而先叙述了作者所在的一所私立中学的状况。先写了中学的创立背景，然后写物价上涨并发不了薪水后教员的清贫，接着写暑假食物匮乏时教员们挖野菜的生动细节，“哩哩拉拉扯了这么些闲话”，再接着才写到校警“老鲁”这个人。

正是汪曾祺小说作品中体现出这种有意无意的散文化，构成了其作品结构的和谐之美。

（四）诗意的语言美

语言美是小说创作的落脚点，汪曾祺作品中的语言自然、朴实、贴切，同时又充满诗意和韵味。汪曾祺从小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他写小说特别重视语言的画面感，在他的小说里，总能感到一丝画意。

如《晚饭花》中的一段：“晚饭花开得很旺盛，……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没有一点声音。在浓绿浓绿的叶子和乱乱纷纷的红花之前，坐着一个王玉英。……王玉英长得很黑，但是两只眼睛很亮，牙很白。……红花、绿叶、黑黑的脸、明亮的眼睛、白的牙，这是李小龙天天看的一张画。”作者用质朴的语言描绘了一幅简洁的图画，视觉词语“红花”“绿叶”“黑黑的脸”“白的牙”之间形成颜色对比，虽然平淡，却极富画面感。我们仿佛跟随着小说来到乡间，和主人公一起看到一个美丽健康的少女，在盛开的红花绿叶中做着针线活，眉眼间透着安静和对未来的些许不安。

沈从文谈到创作时曾说：“要贴到人物来写。”汪曾祺对此的理解是：“作者的叙述语言要和人物相协调。写农民，叙述语言要接近农民；写市民，叙述语言要近似市民。”[4]89因此，在他的小说中语言是多种多样的，既有生动的地方方言和通俗的大白话，也有整齐的文言。

作为一个京派作家，汪曾祺的作品中却总能大量灵活使用地道的方言，让读者读作品时倍感亲切。在《岁寒三友》中开头描写当地人打招呼：“吃过了？偏过了，偏过了！”《讲用》中郝有才干了一件“十分露脸”的事，大家都夸他，郝有才心里觉得“美不滋的”，《故里杂记》中写更夫李三打更防火，喊老头子老太太们，铜炉子“撂远些”，这些自然平实的方言使得文章极富生趣，《晚饭后的故事》中郭庆春小时候出去挣钱叫“奔自己的衣食”，以及他卖西瓜时的吆唤“唉，闹块来！”还有《职业》中的吆喝叫声“有旧衣烂衫抓来卖”等等，生动又具有地方色彩。得体的方言运用可以使小说更加通俗易懂，平易近人，更加贴近我们的现实生活，汪曾祺的作品就做到了这一点。

而小说《徙》中则使用了一些文言的句子，如：“先生少孤。尝受业于邑中名士谈甓渔，为谈先生之高足”，“墓草萋萋，落照昏黄，歌声犹在，斯人邈矣”。不同于《受戒》等小说语言的清新通俗，《徙》中的这些文言古典雅致，像诗词一样独具韵味，这样的叙述语言是因为小说本来写的就是一个“家世业儒”的国文教员，全文有不少地方甚至对话都是文白掺杂的，这就使得小说语言更加符合人物形象，自然贴切之余又极富诗意。

汪曾祺的很多小说都给人一种很强的代入感，他有着出色的语言表现力，他小说中的语言贴切、生动，犹如窖香的美酒，又如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他诗意的语言，耐人寻味。正是因为语言的这种独特神韵，使得汪曾祺的作品中充满了自然和谐之美。

二、和谐美产生的根源

（一）传统文化的熏陶

汪曾祺的小说如诗如画，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古典雅致的美，这和他深受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思想的熏陶是分不开的。汪曾祺的祖父有过功名，他的家庭也算是书香门第，小时候汪曾祺和祖父学习《论语》，儒家传统的“仁爱”思想深入其心，因此他在小说中着力描述的都是人性中的美。儒家思想中的积极进取和宽恕的精神也深深地影响了汪曾祺。在他的一生中有过很多苦难，但是他始终秉持着一个文人纯真的心灵，愿意和这个世界上的不公和黑暗和解。这并不是妥协，而是一种超脱的蔼然仁者之心。

除此之外，其父汪菊生也对他产生了深刻影响。汪曾祺的父亲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善于绘画、书法。汪曾祺小时候临摹了不少画谱和书法帖子，在这种传统书画的浸染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带有古典意味的审美观。同时，汪曾祺的父亲还会刻图章，会各种乐器，做风筝，做各种小玩意儿，难得的是，汪曾祺不仅秉持了传统文人中的这种情趣，同时还保留了孩童一般的天真好奇，这使得他的小说具有了一种亲和力。他的小说经常着眼于一些小人物，在他笔下，各行各业没有高下之分，人与人之间也是十分的平等，正是这种来自儒家思想中深刻的人文关怀使得他的小说充满了淳朴和谐的魅力。

（二）豁达的人生态度

汪曾祺曾这样说过：“对于生活，我的朴素的信念是：人类是有希望的，中国是会好起来的。我自觉地想要对读者产生一点影响的，也正是这点朴素的信念。”[1]208他的一生中经历过深重的苦难和挫折，受到过各种不公平待遇，但他始终保持乐观旷达的心态，并且创造出诗意的文学世界。他的作品向人们传达的不是深刻的愤世嫉俗，不是对于这个世界苦难的抱怨和排斥，而是对于生活深深的热爱。他笔下的人物大部分都是美好的，和谐的，有道德的，他认为写文章要“有益世道人心”[5]322，就是要把生活中和谐美好的一面展现给人们，让人们在世俗生活中能够得到心灵的滋润和安慰，从而对生活充满希望。因此他在小说中很少撷取人生中的阴暗和苦难，而是无尽的和谐与美好。

三、和谐美的启迪

汪曾祺的小说中处处渗透着和谐之美，这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是不多见的。他在小说中创造的一个个宁静安逸的世界，使得我们在向往之余也颇能受到启迪。

汪曾祺被誉为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这里的“士大夫”说的是他的修养和气质。在汪曾祺身上有一种无关世事的从容和恬淡，这和他饱经沧桑的人生是不太相称的，但是也正是因为生命中的这些波澜造就了他的豁达。尽管受过伤害，但是对待写作和生活，他依然能以一种豁达和积极的目光去审视这个社会，他的小说始终在传递着这样一种信息，即生活是美好的，只要善于发现，就会觉得生活处处都充满着乐趣。

我们所要学习的正是这样一种达观开朗的心态。

从汪曾祺朴实无华的文字中，我们体会到了他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读汪曾祺的作品，就好像和他本人进行着如沐春风的对话，让我们忘掉现实中的种种不快，心中重又充满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这就是汪曾祺带给我们的精神财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小说所传达的真和善会在潜移默化中不断地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人，它将激起人们心中向善的浪花，唤起被世俗埋没的童真，引导人们与自身与社会和谐相处。他小说中创造的和谐美的世界是很多人心中向往的世外桃源，在倡导构建和谐社会的今天，得以烛照人们的生活。

［1］汪曾祺.汪曾祺自选集自序［M］//汪曾祺文集.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

［2］汪曾祺.关于《受戒》［M］//汪曾祺文集.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

［3］汪曾祺.小说笔谈［M］//晚翠文谈新编.北京：三联书店，2002.

［4］汪曾祺.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M］//人间草木.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

［5］汪曾祺.《晚饭花集》自序［M］//晚翠文谈新编.北京：三联书店，2002.

［6］曾春燕.对“和谐美”的追求——论汪曾祺八十年代小说的主题［J］.中国科教创新导刊，2008（4）：118-119.

（编辑 杨乐中）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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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808（2014）06-0108-03

2014-06-28

宁宁（1986-），女，山西榆次人，晋中学院文学院，助教，硕士，研究方向：新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