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石

序幕

有位老画师，

画了一幅画，

从十二岁画起，

直到满头白发。

黎明他就起身，

夜半还未歇下，

寻找最美的颜色，

他走遍海角天涯。

秋天的朝霞，

玫瑰一样红，

他裁下一朵，

红红的火焰。

冬天的太阳，

中午最明亮，

太阳里的黄子，

黑夜也发光。

最蓝的蓝色在哪儿？

在天池的最深处。

最白的白色在哪儿？

在最高的雪山顶。

捉来一万只乌鸦，

把翎毛拔下，

炼出的黑色呀，

没有什么比它再黑！

琼宫承露的金磐，

调出的色彩最光润。

玉兔柔韧的毛，

做成的画笔最浑圆。

春季百花开，

画带露珠的花朵。

秋季树木繁茂，

染葱茏的烟林。

娇阳刚出山，

画一角蓝天，

像刚醒来的天女，

睁开明净的眼。

晚上月儿斜，

画碧波闪灿，

飞溅的浪花，

像珍珠滚落玉磐。

暴风雨呼啸的时候，

他画下闪电，

电光劈裂云层，

仿佛巨雷响在耳边。

八月江潮涨，

画排空濁浪，

奔腾的浪头，

犹如万狮扑草原。

愉快的时候，

把玉龙仔细描画，

玉龙夭矫的身姿，

是他豪情所托。

放达的时候，

他勾勒金凤的彩羽，

无尽的理想呀，

变成金凤凌空的双翼。

心情郁结的时候，

他才画天神，

把满腔的愤懑，

倾向天神丑恶的脸上。

金凤展利爪，

抓住了长剑，

天神白眼翻，

索索地抖颤。

玉龙挥巨尾，

天神的头盔落下，

天神披头散发，

还在垂死挣扎。

渺小的盘龙石，

像一盘石磨，

在天神脚下，

摇摇晃晃下沉。

桔黄的阳光，

云缝中洒落，

雾海、云天、丽日，

无比辉煌灿烂。

草儿抬起了头，

花儿扬起了脸，

鸟儿飞出了窝，

船儿张开了帆。

美丽的金凤，

万朵红花开在彩羽上，

勇敢的玉龙，

全身闪着紫色的光亮。

大树藏在老林，

老画师不留名，

只把《盘龙石》，

传给后代儿孙。

铁板崖

老山青林里，

铁板崖亮铮铮。

墨黑的石壁呀，

能照见人影。

崖上有个洞，

又深又宽敞

青石栏杆白石梁，

红石地板紫石床。

静静群山一屏障，

世外桃源好地方，

清清涧水碧玉，

天鹅鲤鱼把歌唱。

多好的地方呀，

谁的家乡？

仙人洞里住神仙，

实际住着娘儿俩。

娘儿俩从哪儿来的？

财主四眼狼那里。

为什么来到这儿？

受不了四眼狼的折磨。

黑毛猪儿家家有，

狠心财主处处有，

什么地方都一样，

穷人只好逃深山。

妈妈是穷姑娘，

从小会种庄稼，

放火烧出一片地，

石头结子土开花。

妈妈在山上垦荒，

冬生在背上嚷嚷，

荒地开了三坡，

才给冬生吃奶。

妈妈在地里下种，

冬生在背上啼哭，

地种完了三坡，

冬生在背上睡着了。

冬生的泪珠儿，

滴落在妈妈的脖颈上，

妈妈的汗珠儿，

滴落在土地里。

干燥的土地，

变得十分肥沃。

草儿锄净了，

苗儿长高了。

凉风悠悠吹，

蝴蝶遍山飞。

包谷露出了牙儿，

高梁睁开了眼儿。

土地最公正，

丰收不靠天，

收了三坡粮食，

妈妈心里好喜欢。

小公鸡三个月才开叫哩，

冬生七个月就打喵哩，

嫩笋出土节节高，

冬生一天天长大了。

妈妈好喜欢，

捧着一枝花，

娃娃见风长，

长得高又大！

马看蹄爪儿，

人看极小儿。

穷人的孩子，

醒世快呀懂事早。

三岁的冬生，endprint

会帮妈妈烧火，

四岁的冬生，

会帮妈妈刷锅。

刚比水桶高，

到涧里挑水去了，

还没锄把高，

扛着锄下地去了。

冬生刚九岁，

上山去打柴，

穿云又破雾，

早去晚回来。

冬生满十岁，

唱歌把口开，

山歌如流水，

歌声响山外！

斑鸠最善良，

不吃一个虫子，

冬生最善良，

不踩死一只蚂蚁。

春天的时候，

鸟儿绕着他飞，

夏天的时候，

蝉儿围着他叫。

秋天的时候，

山鸡都住在仙人洞旁，

冬天的时候，

金鹿都搬到仙人洞里。

妈妈常说他：

“马善受人骑，

人善受人欺，

看你多没出息。”

九分是疼爱，

一分是责备，

九分是欢喜，

一分是忧虑。

妈妈从山里，

砍来一根茨竹，

做成一支竹笛，

交到冬生手里。

笛声真优美，

引来百鸟叫。

树叶儿迎风舒展，

花朵儿微微含笑，

石崖轻轻颤抖，

古板低低弯腰。

妈妈的头发转青了，

脸上的愁容消失了。

妈妈忽然问冬生：

“会不会吹一曲，

让妈妈落泪，

让百鸟噤声！”

冬生好像撒欢的牛儿，

突然不动了，

惊讶地望着妈，

竹笛从嘴边移开。

没有遭过鹞子的扑打的鸟儿，

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不懂得什么是悲哀，

这样的调子吹不来！

冬生放下竹笛，

两眼望着妈妈，

妈妈悲凉的歌声，

投进他的心里。

歌声渐小渐低，

山风幽幽吹起，

古柏低声啜泣，

翠竹洒落泪雨。

冬生小小的心，

激起无边的浪，

难道妈妈和我，

唱的一个样？

竹笛的声音呀，

从此变得深沉，

小小的冬生呀，

变得像个大人。

三岁牛儿十八汉，

才是出力的时候，

十二岁的冬生，

成年人一样能干。

人家使牛拉犁，

冬生自己拉犁。

牛犁七寸深，

冬生犁一尺深。

人家种的芝麻，

一轮结四个荚。

冬生种的芝麻，

结得像多宝塔。

人家种的包谷，

一株结一个，

掰包谷的时候，

伸手就能够着。

冬生种的包谷，

不空一片叶子，

掰包谷的时候，

要搭上梯子。

妈妈看着冬生，

一天天长大，

像一株梭萝树，

像一蓬金英花！

晴天有暴风的时候，

好人有落难的时候，

妈妈生了重病，

百药医治都无效。

妈妈带着一辈子辛酸，

悄悄离开了人间。

冬生的笛声里，

飘满了忧伤和孤单。

桂花

静静的群山，

挡不住流泉，

重重的高山，

拦不住山涧。

淙淙的泉水，

唱着小曲儿，

清清的山涧，

绕过山梁来。

天上的银河，

是最美丽的了，

都把牛郎织女分开，

永远隔河相望。

山涧更美丽，

盘来又绕去，

穿过高山峡谷，

从茅屋旁流过。

太阳刚出山，

笑着轻轻跳，

青草黑黝黝，

露珠亮闪闪。

晨风迎面吹，

桂花扑鼻香，

茅屋门开了，

走出桂花姑娘。

美丽的姑娘，

唇比太阳红，

脸比朝霞艳，

眼比露珠亮。

高高的桂树立山涧，

山里姑娘望远山，

青春的容光呀，

把周围照的红艳艳。

太阳更红了，

朝霞更艳了，

草儿更绿了，

露珠更明了。

花朵儿全开了，

雀鸟儿歌唱了，

蝴蝶儿起舞了，

四周起了春潮。

桂花来担水，

涧旁伏桂花，

香气浸山谷，

芬芳的桂花！

手摆桐木瓢，

水面落桂花，

涧水红嫣嫣，

娇艳的桂花！

水波微微荡漾，

人影轻轻摇晃，endprint

涧水里，

沐浴着一只金凤凰！

忽忽闪闪流金线，

金线变成大稻田。

桂花捧着粒粒稻，

眼睛睁得明又圆。

古老的年代多灾难，

神州大地遭大旱。

树上不见绿，

地上不见青。

一望白地千里，

庄稼颗粒无收，

蕨根挖完了，

麻头吃尽了。

挨过了冬天，

熬到了春天，

该下种了，

种子早吃光了。

高高的蓝天上，

流淌着银河，

静静的银河旁，

飘浮着白云。

白云慢悠悠，

银河明晃晃，

从白云里面，

飞出一只喜鹊。

银河的水白生生，

两岸稻子金灿灿，

年轻的牛郎织女，

正在忙着收割。

喜鹊落在牛背上，

牛郎织女听它讲，

牛郎流泪了，

织女呜咽了，

牛郎织女把稻子，

抛进银河里！

银河流到人间，

稻子满涧满溪，

人，有吃的了，

田，有种的了。

稻子撒在田里，

长出最好的庄稼，

到了七月七，

稻垛堆的满田满堤。

白云轻轻飘，

银河亮闪闪，

喜鹊举翅膀，

飞到银河岸上来。

河东岸找着牛郎，

河西岸找着织女，

他们两眼泪盈盈，

一如银河水！

狠心的王母把他们分开，

永远也不让见面，

说他们违背了玉帝的旨意，

把稻子给了人间。

喜鹊落在稻田里，

要在河上搭座桥。

银河万丈深，

银河万丈高。

采来所有的石头，

还是筑不起桥墩。

伐来所有的树木，

还是架不起桥梁。

喜鹊喳喳叫，

在银河上盘绕，

喜鹊翅挨翅，

搭起一座鹊桥。

七月七稻子黄，

七月七最晴朗，

牛郎织女站桥上，

把丰收的人间眺望。

桂花捧着稻子，

心里涌出希望，

山涧的上游，

是稻子的家乡？

“哪儿的小伙都是牛郎？

哪儿的姑娘都是织女？”

勇敢的桂花呀，

顺着山涧走向山里。

悦耳的鸟声无心听，

迷人的风景无心看，

年轻的桂花呀，

一心要找到稻子的来源。

翻了三十三座高山，

爬了三十三匹悬崖，

穿过三十三道深谷，

越过三十三个深潭。

喜鹊喳喳叫，

笛声萧萧响，

美丽的桂花呀，

到了铁板崖。

谷草垛在古柏下，

谷粒落在山涧里，

枝上站着喜鹊，

洞旁坐着冬生。

稻草垛成小山包，

英俊的小伙多勤劳，

英俊的小伙多善良，

美丽的桂花心在跳。

竹笛声激越，

木叶声婉转，

竹笛配上木叶，

人间变成天上。

东山有匹白马，

西山有条黑牛，

东西三百里，

怎样能成双？

有块青草地，

黑牛来吃草，

白马来放青，

路远也成双。

空中有只白鹤，

地上有只雁鹅，

白鹤来洗脚，

天高也成对。

蝴蝶花间飞成双，

豇豆藤上结成对，

冬生和桂花，

结成了夫妻。

桂花做的饭，

比雪还要白，

桂花行的茶，

比麝还要香。

桂花煮的酒，

闻着就醉了，

桂花熬的糖，

从嘴甜到心。

织女织的云锦，

是最美丽的了，

桂花织的麻布，

比云锦还细密好看。

七姐织的锻子，

是最鲜艳的了，

桂花织的麻布，

比缎子还柔软。

柔软的麻布上，

绣上凤凰戏牡丹，

缝成个荷包，

给冬生带在身边。

冬生撑犁翻田，

桂花撑耙磨田，

两人两双手，

做的一件事情。

桂花唱勤采茶，

冬生唱忙春耕，

两人两张嘴，

唱的一个音。

冬生在前面走，

桂花在后面跟，

两人四只脚，

走的一个方向。

桂花和冬生在一起，

端着土碗不想金碗，

吃着粗粮不想肴馔，endprint

穿着麻布不想绸缎。

冬生和桂花，

永远在一起。

天长又地久，

海枯不变心。

龙潭水

平坦的大路，

走着不觉远。

和美的日子，

过着不觉慢。

月是大龙月，

年是大龙年，

龙日这一天，

喜雨一串串。

塘水满当当，

田水绿汪汪，

清明浸好种，

谷雨撒罢秧。

立夏栽早禾，

芒种点高梁。

多好的及时雨呀，

大家称赞龙王。

人呀没长后眼，

白白高兴了一场。

谁知道龙王爷，

从此一滴雨也不下了。

太阳刚出山，

像火一样烤，

禾苗烤焦了，

树叶烤黄了。

太阳为什么不起艳？

月亮为什么不起晕？

人们盼喜雨，

颈子望断了根。

请了三次水，

抬了三遍菩萨，

杀了三回旱魃，

一颗两点也不打！

皇经念了九忏，

拜香烧了九遍，

水龙请了九条，

一颗两点也不见！

白天看不见蜻蜓飞，

夜里听不到青蛙叫，

塘里水涸啦！

河里水断啦！

龙王是神呀，

无雨没办法，

要是养的牛，

一定用鞭打！

山，秃啦，

地，光啦，

所有的青苗，

都叫老天收啦，

喉里正卡着黄连，

嘴里又塞进苦胆，

财主四眼狼，

逼租进了山。

算盘十三桥，

四眼狼还嫌不够打，

银子堆齐鳌，

四眼狼还把地皮刮。

到了铁板崖，

仙人洞口站下。

冬生和桂花，

一齐发了话：

“大江里行船，

平川里跑马，

我们开荒种田，

不欠谁的租钱！”

天狗见了月亮，

露出满嘴獠牙。

四眼狼见了桂花，

心痒就像猫抓。

“山归我管！

水归我管！

烧柴喝水，

都要给钱！”

“吃饭要端碗，

断理要凭官。

我们进城去，

不怕王法大！”

“当官的有句话，

有钱是亲爹，

有势是干大。

去见皇帝也不怕！”

冬生和桂花，

心里如明镜，

财主和官府，

本来是一家！

人穷不怕硬锅，

双脚走遍天下。

冬生和桂花，

一齐发了话。

“不顶你的天，

不踩你的地，

倾家破产都给你，

我们马上就搬家！”

“说得轻巧，

当是灯草。

赖掉租钱，

你想逃掉！”

眉毛颤动眼乱眨，

对着狗腿努嘴吧：

“坛坛罐罐都倒空，

一根麻索把人扎。”

四眼狼哼哼笑，

四眼狼得意极了，

红财神双星照。

又发横财又讨小。

倔强的冬生，

头上飞火花！

倔强的桂花，

心肺快气炸！

夕阳落西山，

天眼看就黑了。

冬生和桂花，

马上要遭罪了。

砖房黑沉沉，

一座枉死城。

屋里阴森森，

活像阎王殿。

狗腿两边排，

夹棍板子摆出来。

油灯昏昏黄，

四眼狼夜半开私刑！

冬生高声骂，

砖房快震塌。

两臂一攒劲，

麻绳全断啦。

抄起一根青圆棍，

要和四眼狼把命拼。

看见桂花还绑着，

心痛手软棍子沉。

桂花大声叫：

“冬生哥呀，快跑！”

话音还未落地，

门砰地关上了。

牙齿嘣嘣响，

两眼放凶光，

四眼狼手一挥：

“乱棍打杀他！”

忽听院子闹哄哄，

扫帚星破嗓像鸡叫。

四眼狼吓呆了。

狗腿们不动了。

大门大大开，

扫帚星闯进来。

横扫三角眼，

一切全明白。

“哼，嫌我不俏了，

老牛想吃嫩草！

明天若离婚，

我兄弟敢把你充军！”

耗子见了猫，

浑身没了力气。

四眼狼见老婆，

只能低三下四。

进嘴的肥肉掏出去，endprint

四眼狼的心哪肯死。

笑扯扯给老婆赔礼，

心里另打坏主意。

“千错万错归我错，

咬我撕我都由你，

女人给你当蛮蛮儿，

添个丫环服侍你。”

狐狸最狡猾，

扫帚星最阴狠，

眼睛骨碌碌一转，

已想好毒计。

“哪有馋猫儿不吃鱼？

哪有黄鼠狼不偷鸡？

把这女人放了，

四眼狼还要去找。

带到我房里，

菜刀手中搦，

菜板上的肉，

横顺由我切。”

嘴里说得比蜜甜，

肚里揣把弯弯镰，

四眼狼对着冬生，

心平气和开了言：

“租钱不要你还，

桂花留在太太跟前，

你去挑水救庄稼，

挑干龙潭你们就团圆。”

想逃走吧，怎能丢下桂花？

救桂花吧，高房大院进不去？

门神和门神脸对脸，

穷人和穷人心贴心。

你借我一挑皇桶，

他找我一根横子，

大伙合了一副大索，

誓把龙潭河水挑干。

不顾太阳毒，

不顾月黑头，

不顾肩膀疼，

为了救桂花。

白天挑三百挑，

黑夜挑一百挑，

黑夜水少一寸，

白天水少三寸。

龙潭水浅了，

庄稼苗活了，

长工们瘦了，

四眼狼笑了。

三天过去了，

九天过去了，

龙潭快见底了，

长工们累倒了……

眼睛一抬九山明，

歌声一响百鸟瘖。

一阵木叶声，

把冬生唤醒了。

只有春天的雷，

才能震动大地，

只有桂花吹的木叶

才能惊动冬生。

当面能用眼睛谈心，

背后能用木叶传信，

木叶声■■，

送来坏消息——

“豺狼披人皮，

四眼狼定毒计，

龙潭水干就害你，

赶快逃出去！”

冬生心里急，

冬生心里慌，

主意难拿定，

竹笛嘘噱响。

“天塌我去顶，

地陷我去填，

你还在虎口，

不能独自走！”

风吹铁马叫，

木叶声萧萧，

“我会对付四眼狼，

海枯石烂等着你。”

老长工的话在耳边响，

突然心里呼呼亮，

“我去通天河找龙王，

龙潭水干就见你！”

换上新草鞋，

扎紧粗布衣，

推开门两扇，

直直奔正西。

通天河

通天河的路，

谁知有多远？

要走三个月，

经过很多险。

从前有个老皇帝，

派出大臣找龙王，

带了三十三个随从，

骑了三十三匹骏马。

眼前山路遥远，

头上白云飘，

岁月空等待，

大臣音信杳。

大臣派出九十九个，

九十九个都没有回来，

再也没人可派了，

只好不去找龙王了。

通天河在哪儿？

谁也说不上来，

因为路太难走了，

再也没人敢去了。

冬生不怕难，

急急往西赶，

两脚不沾地，

日夜不停歇。

进了黑森林，

白天不见太阳，

黑夜不见星星，

再也找不到路了。

冬生不着忙，

吹起了竹笛，

绕着大树转，

两耳听仔细。

向阳的木质松软软，

笛声的回音轻盈盈，

背阴的木质硬实实，

笛声的回音脆生生。

辨出了西方，

穿过了森林。

赶了一天一夜，

走了三百里。

进了大沙漠，

炎热如烈火，

满地风烟起，

找不到一滴水解渴。

冬生不着忙，

取下鹅咀锄，

在沙漠低处，

淘了一眼井。

淘了三丈深，

清清的水珠往上冒，

淘了九丈深，

汪汪的泉水流出来了。

喝够了泉水，

走出大沙漠。

赶了一天一夜，

走了三百里。

上了登天梯，

山峰高接天，

云深不见路，

岩鹰也飞不下去。

冬生后生不着急，

割来六十六根藤萝，

搓成六十六根长绳，

山顶垂到大山脚。

攀缘着长绳，

下了登天梯，endprint

赶了一天一夜，

走了三百里，

来到火焰山，

烈火冒着蓝烟，

全山红里透亮，

仿佛石头都在燃。

忽从火焰里，

窜出几只狐狸，

浑身红如火，

原是火狐狸。

冬生眼睛一亮，

心中十分惊喜，

打死了狐狸，

剥狐做皮衣。

穿上狐皮衣，

越过火焰山。

赶了一天一夜，

走了三百里。

到了弱水旁，

水平如手掌，

水黑如锅底，

鹅毛漂不起。

冬生走进竹林，

砍来最长的竹子，

做成高脚狮子，

绑在两只脚上。

涉过了弱水，

浸湿了脚底，

别人不能走的地方，

冬生走过了。

赶了七天七夜，

走了两千一百里。

历经了千难万险，

来到了通天河源。

宽宽的堤子无边际，

茸茸的春草地上长，

一个明净的大湖，

像块大玻璃嵌在草地上。

山顶盖着白雪，

天上飘着白云，

山顶和天相接，

云和雪融化在一起，

雪山顶上，

长着一棵大松树，

青葱葱的枝干高入云，

像条玉龙游在白云里。

大松的倒影，

映在湖水里，

像一条玉龙，

潜藏在湖底。

骏马有跑乏的时候，

雄鹰有飞倦的时候，

冬生赶了许多路，

多么想休息。

在湖里洗了澡，

捧几口湖水解渴，

剥几个松果充饥，

在草地上睡下了。

太阳向西移，

冬生睡得香，

松树的影子，

冬生身上移。

突然霹雳一声响，

山下松树不见了，

草地上不见了冬生，

一条玉龙腾空飞起，

龙潭水干

四眼狼是一扇磨，

扫帚星是一扇磨，

合成石磨一盘，

桂花在磨眼里过活。

桂花起早做米饭，

扫帚星张口一声喊：

“给你半筒米，

要够吃一餐。”

桂花淘米亮闪闪，

倒进锅里团团转，

蒸在甑上梨花瓣，

盛在碗里珠珠串。

桂花女伴先吃饱，

再给俩老爷盛半碗，

扫帚星噎住了，

四眼狼苦笑了。

月亮上墙头，

桂花进厨房，

月亮上东窗，

厨房的活干完了。

门外脚步响，

月下人影动。

桂花转过身，

四眼狼堵在门口。

四眼狼哧哧笑，

死皮涎脸讨好：

“冬生已经逃跑，

我这样的人家哪里找？”

“绫罗绸缎随你穿，

山珍海味随你吃，

金银财宝随你要，

丫头奴婢随你使。”

“粗茶淡饭最好吃，

粗布棉衣最可体，

金银财宝用不着，

好脚好手不求人。”

四眼狼扑过来。

桂花闪身躲，

顺手抓菜刀：

“逼我敢把你剁！”

头上冒汗身发抖，

四眼狼成了夹尾巴狗，

急急退门外，

静悄悄地溜。

黑夜过去了，

白天来到了，

扫帚星叫来桂花，

低开口慢开言：

“今天有客来远方，

给你猪肉整四两，

要做四盘时新菜，

好看好吃还要香。”

巧桂花——

横切三刀一般齐，

竖切三刀一般宽，

整整齐齐一方肉，

一盘16块白玉砖。

四眼狼正要举筷子，

桂花上前细声言：

“好菜在下面，

马上换一盘。”

手臂挥动寒风起，

菜刀落处雪花飘，

玉砖变成琉璃片，

一般厚薄一般娇。

扫帚星正要举筷子，

桂花上前细声言——

“好菜在下面，

让我换一盘。”

砧声丁丁如琴响，

肉丝细细如银弦，

锅里一跳进了盘，

菊花一朵开满盘。

客人正要举筷子，

桂花上前细声言：

“好菜在下面，

让我换一盘。”

菜刀密密落，

肉巴如烂泥，

调粉又和料，

肉丸溜溜圆。

端上珍珠丸，

四道菜齐上全！

扫帚星发不出话，

憋得肚子像蛤蟆。

月亮挂正南，endprint

桂花回卧房，

路过小巷子，

碰上四眼狼。

“昨夜你躲过了，

现在你往哪里跑！”

伸开两只爪，

要把桂花搂。

桂花弯腰一抻腿，

四眼狼摔个狗抢屎。

桂花拔步走了，

关上房门睡了。

黑夜过去了，

白天来到了。

扫帚星使个绝招，

要把桂花难倒。

“马上要敬菩萨，

给你鸡一只，

要做八碗囫囵鸡，

还要一只活的！”

女伴们都着了急，

桂花一边笑嘻嘻：

“她有坏主意，

咱有千条计！”

公鸡的毛都拔光，

留下三根尾巴毛，

鸡头别在翅膀里，

鸡腿轻轻来拳起。

扫帚星在外面催得紧，

桂花出来走得急，

桌上叠上八只海碗，

碗上盛上一只秃鸡。

扫帚星有了理儿，

眼看要发脾气，

桂花轻言开口讲：

“太太可是要八碗囫囵鸡？”

桂花说：“这一摞八个碗，

盛的兰花囫囵鸡！”

太太说：“就算八碗囫囵鸡，

还要一只是活的！”

桂花笑嘻嘻：

“太太最虔诚，

敬完了菩萨，

神灵显应鸡就活。”

扫帚星磕头烧把纸，

门外小挂炮噼啪响，

公鸡受惊跳起来，

拍着光翅膀喔喔啼……

月光满西墙，

窗外蟋蟀响，

桂花跳下床来，

耳朵贴在墙上。

明星亮月没有雨，

树影不摇没有风。

掂上捶衣棒，

悄悄打开窗。

不是贼不是盗，

四眼狼在挖墙脚，

勇敢的桂花，

轻轻拨门栓。

一脚踢开他身旁的刀，

一棒打掉他手上的锹，

一把按倒四眼狼，

一膝抵他后脊梁。

“死猪不怕滚水烫，

再揍三百捶猪棒，

你还不死心，

抽掉你的筋。”

扫帚星的诡计难不倒，

四眼狼的目的达不到，

倔强的桂花，

平安地度过三朝。

细活能取巧，

粗活累断腰，

扫帚星把狠心下，

打发桂花挑水去。

龙潭绿幽幽，

龙潭清亮亮，

桂花担水来，

扁担闪悠悠。

扁担闪得匀，

脚步走得快，

挑了一整天，

龙潭水少了三寸。

扁担像翅膀，

来去一阵风，

挑了一整夜，

龙潭水浅了一寸。

潭水一天比一天浅，

桂花和冬生一天比一天近，

挑了三天又三夜，

桂花一歇也不歇。

到了第四天，

桂花筋疲力尽，

龙潭现底了，

桂花使出了最后的力气。

往西飞的云彩，

快给冬生带个信，

龙潭快要干了，

是回的时候了。

往西吹的风，

快给冬生带个信，

龙潭已经干了，

到回来的时候了。

龙潭刚挑干，

力气已用完了，

桂花微微笑，

晕倒龙潭畔。

月晕三更雨，

日晕午时风。

四眼狼躺了三天，

偷偷溜出了后门。

吃屎狗断不了路，

四眼狼忘不了情。

蹑手蹑脚来到龙潭，

看见桂花就发了疯。

桂花睁眼坐起来，

喝令四眼狼快滚开；

“龙潭水已经挑干，

冬生马上就要回来……”

龙潭大水往上冒，

四眼狼吱吱笑，

“龙潭是神潭，

永远干不了！”

桂花奋力站起来，

眼里闪着两朵火花，

四眼狼扑了过来，

和桂花扭打在一起。

山摧树倒风虎虎，

龙潭潭水发了怒，

潭水窜起三丈高，

转眼汪洋一片。

桂花漂走了，

四眼狼沉没了，

大水打个回旋，

砖房大院不见了。

盘龙石

月儿明光光，

高挂蓝天上。

月色清幽幽，

水波亮闪闪。

大水浪叠浪，

波涛滚滚流，

一棵大松树，

漂到桂花身旁。

桂花攀着树枝，

桂花爬上树干。

松树逆水往上漂，

慢慢漂近河岸。

左边树枝上挂竹笛，

右边树枝上挂荷包，

明花暗叶五彩凤，

在月光水影中闪耀。endprint

树梢轻轻摆动，

树枝迎风飘摇，

泪水蒙了眼啊，

桂花低头瞧。

杈桠的树枝是龙角，

盘曲的树枝是龙爪，

闪光的树鳞是龙甲，

大松树是条苍翠的玉龙。

竹笛上有冬生的指印，

荷包上有冬生的汗香，

“苍翠的玉龙啊，

可是通天河的龙王？”

水波泛银光，

流水哗哗响，

像是替玉龙回答。

“不是龙王我是冬生。”

“你要是龙王，

请摇六下头，

你是冬生哥，

就点头三下。”

夜风轻轻吹，

水波上下翻，

波上的月影乱了，

桂花的心啊碎了。

粗大的杈枝迎面挡，

桂花伏在松树上，

把头枕在竹笛上，

眼泪滴落在荷包上。

“冬生哥你可回来了，

四眼狼淹死了，

财主院冲走了，

我们该回家了。”

流水哗哗响，

像替冬生回答：

“既然成了龙，

就得到东海！”

大水浪叠浪，

波涛滚滚流。

庄稼要种在土里，

花朵要开在枝上。

两岸的高山，

锁不住扬子江，

奔腾的江水，

后浪压过前浪。

江窄峡深的地方，

有一座盘龙石，

终年云盘雾绕，

谁也不敢上去。

玉帝令天神，

镇守盘龙石：

“枯水月来洪水月，

石高必须三丈三。”

盘龙石随水长，

盘龙石随水消，

天神使的魔法，

盘龙石永远三丈三。

到东海去的龙，

都要盘磐龙石，

交头接尾整三圈，

天神才让通过。

长的把头砍，

短的就腰斩，

多少猛龙去东海，

没有能过盘龙石！

江水浪叠浪，

波涛滚滚来，

电光火闪动天地，

玉龙到了盘龙石。

威武的天神，

立在盘龙石上，

手中仗着长剑，

两眼凶光闪闪。

善良的玉龙，

开始盘盘龙石，

长大的玉龙啊，

在石上盘了九圈。

玉龙昂头向天神，

请求让他过去。

天旱得太久了，

他要去耕耘播雨。

天神不答应，

挥剑斩玉龙，

倔强的玉龙，

就和天神搏斗。

长剑再锋利，

劈不着勇敢的玉龙，

天神再凶恶，

赢不了勇敢的玉龙。

鱼儿逃走了，

鸟儿飞走了，

船儿不见了，

江水瀑涨了九丈。

天神赢不了玉龙，

就使出了诡计，

自称同情穷人，

答应放玉龙。

玉龙真高兴，

他却放松了警惕，

从盘龙石畔游过，

长剑已刺到头顶。

勇敢的玉龙啊，

偏头忙躲过，

剑锋划过臂膀，

鲜血染红了江水。

勇敢的玉龙啊，

腾身向天神扑去，

重伤的玉龙啊，

生命万分危急……

桂花翻过高山，

玉龙进了扬子江了，

桂花赶到江边，

玉龙已经走远了。

桂花沿江赶了三天，

离盘龙石不远了，

桂花站在山顶，

看到盘龙石了。

江水消了云雾飘，

雷声小了太阳高。

天神一声狞笑，

玉龙马上要遭难了。

桂花心里好着急，

路远手短帮不上，

跃身赴向江心，

江上飞起一只凤凰！

金凤凰比箭镞，

眨眼射向盘龙石，

翅膀比刃还锋利，

直向天神劈去！

天摇地动，

山崩海移。

金光千万道，

龙凤云雾里……

尾声

向东去的江水，

什么时候才会向西流，

玉龙和金凤，

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玉龙游过的地方，

它叫玉龙河。

山绿得更翠了，

花开得更繁了。

玉龙河的水啊，

比乳汁还要甜

愚蠢的人聪明了，

瞎子睁开眼睛了。

小伙吹竹笛，

姑娘吹木叶，

敞开喉咙唱呀，

歌唱玉龙河。

作者简介：李逸野，又名萧诗寒，1929年生，书画家、诗人，毕业于重庆国立工业专科学校。1951年至1952年，他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任新华社记者；1956年起，任《开封日报》编辑。

现居河南开封。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绘画：李逸野

书法题字：郭亚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