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沽湖之夜
2014-04-15邓继荣
邓继荣
六月,横断山脉雪融,又逢雨季来临,泸沽湖水丰盈充沛,在泸沽湖泄湖处有一片沼泽地,称泸沽湖草海。只见波光盈盈的水面上,簇拥着一丛丛新长出的芦苇和其他水生植物。
汽车下午六点左右赶到草海边上,暴雨刚过,霞光从云层里透出,湖面氤氲着淡淡的水汽,正是拍照的最佳光线。草海、走婚桥、猪槽船,过去在网上搜索过不少泸沽湖草海图片,也常常梦游到这个地方。这里太美了!抑制着心跳,长焦、中焦、广角,我不时调换镜头、移动拍摄位置,将美景一一收入相机中。湖畔一片菜地里,镜头中突然出现一个妇女弯腰采摘着什么,我向前走了一段路:“阿木(摩梭语大姐的意思),您好!摘蚕豆呢。”是因为我叫她“阿木”,那妇女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冲我微笑,与见到一般陌生人不同,缩短了心理距离:“你好!阿达咪(朋友),这里风景好看吗?”我没有给阿木拍照,怕引起她的不快。想给阿木留下一个好印象,我收起了相机,帮她采摘起了蚕豆,心里漾起一个小小的企图。不多时,摘满了一大筐:“阿木,摘这么多蚕豆,家里人多吗?”
“是呀,每天都有一些客人在我们家用餐。”
我明白阿木的意思,这里是旅游地区,一定有游客到阿木家家访、用餐:“阿木,我能在你们家用晚餐吗?”
“欢迎呀,多添一双筷子哟。”阿木爽快地答应了。
阿木家的菜地周围圈着木栅栏,除蚕豆之外,还种着芹菜、大葱、西红柿、青菜……还有一排竹竿架子,缠绕着豆荚藤蔓,绿莹莹的叶间,开着紫白相间的花。阿木努了努嘴的方向,花架下站着一位半大的女孩:“那是我家的木。”“木”是妹妹、女儿的意思。我走近木:“木,帮你拍几张照片,好吗?”木见到相机镜头对着自己,有点紧张、羞涩,我让木放松,干自己的,帮木抓拍了一通照片,答应回去印成照片寄给她们,木开心地微扭上身,撇着小脑袋憨笑。
亏得我行前做足功课,记熟了摩梭人的称谓:“你家有阿木格咪(姐妹)几个?”我问阿木。
“阿木格咪三个,还有两个‘阿木格日(哥哥),一共兄妹五个,我们阿木格咪共有六个孩子,我的若(儿子),去年当兵去了。阿咪(母亲)还健在,一家十二个人呢。”我们用汉语夹杂着摩梭语称谓交谈着。
“多幸福的大家庭哟!阿咪是家里的日咪达布(即摩梭人家女当家的,一般称老祖母)吗?”
“不,现在是我。阿咪的眼睛不好了,我接替了。”哇!多么年轻的“老祖母”,看上去阿木顶多40岁,高挑健康的身材,脸色红润,像细月牙儿般的眉毛下面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晚霞的光芒,面对阿木这位有点现代范儿的摩梭女人,一下子我产生太多的遐想和疑问。
我随阿木来到几座木楞式两层楼围合的大四合院内,这是阿木家。
阿木向我招手,请我进屋,踏几层石阶进门后发现是祖母屋。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有机会进入祖母屋的,我与另外两个北京来采风的作家是今晚应邀的嘉宾咯。阿木的母亲坐在屋子一侧铺着红毯的卧榻上,刚好我包里还放着一串挂有“好人一生平安”玉片的青田石佛珠,我拿出礼物送到她的手上:“阿咪,玛达咪!”(老妈妈,吉祥如意!)老人开心地接受了,虽眼睛视力不好,还是显得精神矍铄的。屋子的中间架起木材,烧旺了一堆火塘,缭绕的烟雾从屋顶天窗排出。阿木的家人们走进屋内,阿木给我们一一介绍,分别是阿木的两个妹妹、两个哥哥,阿木排行老三。孩子们的两个舅舅五六十岁了,虽自己亲生的孩子不在身边,可外甥女、外甥待其胜如生父,几个孩子围坐在他身旁,摆放食物、敬酒,阿木说这些舅舅们的晚年,都会得到下一代的精心照顾,过得一点都不孤独。主人们和我们三位客人,围坐在火塘四周,其乐融融。阿木给我们敬苏里玛酒:“阿主(朋友),玛达咪!”我们也回敬: “阿木,玛达咪!”与孩子舅舅们碰杯,互致问候。矮桌的盘子里装着切成一片一片的猪膘肉、灌米肠,剁成一块一块的熏鱼、烤肉,大碗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猪肝片汤和猪头肉面条,还有几盘鲜嫩的素菜、水果。两位北京客人与两位舅舅谈得火热。阿木坐在我身旁,苏里玛酒一杯接着一杯,微醉了,话多了,脸红了,心也跳了。我看阿木好开心,好幸福,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
篝火晚会是在湖边广场举行的,村里的摩梭姑娘和小伙子们身着盛装纷纷来到篝火旁边,而广场四周挤满了来自各地的游客和村里的一些孩子、大人们,笛子和芦笙吹奏起来,小伙子们排在前,姑娘们跟在后,排成一条长龙跳起了甲搓舞,他们手挽着手随音乐节奏晃动身体、踢踏脚步。我拿出相机拍照,心里却惦记着阿木,我以为她一定不会来,这样的例行表演在旅游旺季几乎天天都会举行,阿木每天那么辛苦,这会也该歇歇了。舞越跳越激烈,小伙子们扭动肩膀、跺响脚步,姑娘们晃动腰身、舞步飘忽。广场边游客和村里的人一个个开始走向跳舞的长龙,手牵着手,围成的圆圈越来越大,也有一些青年,钻入人圈内跳起了迪斯科。我突然看到站在广场边上人群中的阿木,我走近阿木,阿本已经换上摩梭民族服装,红缎袄,白色百褶裙,挽成盘髻的秀发配饰蓝色和白色的串珠,点缀几朵鲜花,耳鬓垂挂束发彩带,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活像下凡的仙女。此时乐声、人声鼎沸,阿木凑到我的耳边大声说,给我和北京来的两位客人送钥匙:“给你们两个二楼最好的房间,后窗对着草海,可以看到月亮。”北京两位客人也走过来了,邀请阿木一起跳舞,我手里拿着照相机、背着相机包,恨当时不能邀请阿木,眼见着北京的客人挽着阿木消失在滚滚的人流中。
耳边恍恍惚惚地响着广场男女对歌的声音,躺在客房床上,过度兴奋而疲倦的我似睡非睡,在梦境和苏醒中游离。不知道是苦涩还是甜蜜,阿木的影子挥之不去。
……渐渐耳边的歌声消逝了,月色朦胧,波光粼粼。我划着船,过桥,上岸,把船系在河边一棵柳树上,健步如飞,我不清楚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年轻,头顶毡帽,身穿摩梭男人穿的对襟缎袄。恍惚中,我的身体与灵魂是分离的,我的灵还是我自己的,而我的体却成了一个摩梭小伙。阵阵虫鸣,斑驳月光,我来到阿木家木楞屋的窗前,我深爱阿木,窗内有一双痴情盼望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不能从大门进入,必须从木楞屋的窗台爬进阿木的花房。进入花房后,紧紧抱住阿木不放,一阵疾风暴雨后,我向阿木诉苦:“阿木呀,何时我们才能不分开,何时我才能从大门走进你的花房。”
阿木说:“阿都(情侣中的男方)呀,我们已结为连理,该叫我阿夏(情侣中的女方)了。阿都若要从大门进,除非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娃。”这以后天天夜晚我就从窗户爬入花房,每日抚摸阿木的肚皮盼宝宝,鸡叫三遍后,恋恋不舍又爬出窗外。我的肉体浸泡着欢愉,而我的灵魂承受着煎熬。阿木终于怀上我们的宝宝啦!为何阿木的窗户对我关上了,阿木搬进了祖母屋与她阿咪同睡,我只能站在望见阿木家院宅的小山上吹竹笛,阿木扶窗向外望,我在山上泪汪汪。盼星星、盼月亮,宝宝终于呱呱坠地了,我的舅舅陪着我,牵着一条牛、三只羊、两匹缎,还有酥油、茶叶作为聘礼,赶到阿木家提亲,阿木家的大门终于为我打开了,我拥着阿木和宝宝:“阿夏呀阿夏,我们不再分开了。”
阿木说:“阿都放心吧,阿夏的门每晚为你虚掩着,照顾宝宝有阿木格咪和阿咪呢,白天你还必须在自己的家,供养你的阿咪,教育你的则乌、则咪(外甥、外甥女)。”我的灵时时守在阿木和宝宝身边,可我的身天天留在自己阿咪的家里,属于我和阿木的,一天只有那三四个小时……
影影绰绰之间,窗外传来:“端!端!”的声音,由模糊到清脆,那是知更鸟的叫声,我慢慢地醒来,嘴里苦苦的,心里甜甜的,我与阿木终成眷属了?我与阿木有了孩子?这只是梦呀,梦离现实遥不可及,马上就去推阿木的门吗?告诉她我梦中的故事?推窗看,皓月当空,水光盈盈,窗外草海像泄上一片水银,—阵晚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噤,我的灵已回到了我的体,摇头苦笑,自惭形秽,睡觉吧,还是到梦中去追寻……
鸡叫几遍都没能听见,初阳出现在湖岸线上,我又醒了,可能后半夜睡得太沉的原因,头有点晕,还想在脑中搜索梦中阿木的身影,只有一片空白,突然记起昨晚阿木说过,今早带我去划船采荇菜的事,一下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想快快赶到湖边,阿木一定在那里等着我昵,提醒自己,不带照相机,学习采荇菜,那毕竟是活生生的阿木呀!我的灵告诉我,阿木在我心中,是一位可敬畏的格姆女神。
责任编辑:黄艳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