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节选)
2014-04-12殷健灵
作者简介
殷健灵,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中国第五代儿童文学代表作家之一。18岁在《少年文艺》发表处女作,从此与儿童文学结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纸人》《哭泣精灵》《月亮茶馆里的童年》《甜心小米》系列等,长篇幻想小说《风中之樱》,散文集《纯真季节》《记得那年花下》《听见萤火虫》,中短篇小说集《青春密码》《一滴秘密的眼泪》,诗集《盛开的心情》等。曾获冰心图书奖大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四次)、“巨人”中长篇儿童文学奖、新世纪儿童文学奖、台湾“好书大家读”最佳少年儿童读物奖等奖项;2010年,瑞典系列引进殷健灵的多部儿童文学作品,是第一个被译介到瑞典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同时亦有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日文输出海外。
殷健灵的作品以女性特有的观察力、想象力,敏锐、细腻以及清新雅致的文字,道出少年儿童成长的困惑、失落、欣喜与收获。探悉少年儿童隐秘曲折的心理世界是她所长。她的作品立足现实,视角独特,题材多样,风格典雅、宁静、唯美,充满人文关怀,被媒体誉为孩子和家长共同的“成长知己”和“精神摆渡人”。
内容简介
《纸人》堪称殷健灵的代表作,被誉为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成长小说”。其对少女青春期健康的触及,对少女心灵、情感与身体的深度开掘,对性教育的思考与探讨,开国内同类题材作品的先河。
《纸人》以亦真亦幻的手法,讲述了主人公苏了了从女孩到少女的成长历程。在纸人丹妮的引领下,艰难而美丽地泅渡青春之河。整部作品散发着独特的神秘气息与青春的美感,充满了独到的人生发现。作者似乎掌握了一支“魔笔”,让读者身不由己深陷其中,与主人公苏了了一起,在丹妮的引领下,走过青春期那长长的雨巷,一步步走出封闭而青涩的自我,走进真实的,变幻的生活……她让读者一起感动与思索,从中破译成长中心理、生理与情感的密码。
前情回顾
小说从苏了了九岁时开始写起。九岁是女孩子生命中的第一个分水岭,了了在这个时候开始有点儿懂事了,开始了她的青春之旅。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小学阶段是了了非常难过的,因为她很喜欢也很喜欢她的老师调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不喜欢她的、目光冰冷得能杀死人的老师,了了的日子从阳光明媚转为阴沉沉的压抑。不仅如此,随着了了一天天长大,她的困惑也一天天多了,对自己的身体、对不能加入的友谊、对男生……幸亏她有一位青春的摆渡人——丹妮(她做的纸人)。每当她困惑的时候,丹妮都能倾听她的心声。
所以,当一个来自虚空的、神秘的声音将苏了了引到丹妮面前时,苏了了的青春之路就渐渐变得通拓起来。她所有的缘于天性却令自己和家人都无法接受的行为和想法,在丹妮那里都得到了充分的理解和十分温和的开导。丹妮以她的睿智、温婉、深刻和如沐春风的亲切,告诉苏了了如何正确地看待真实的自己,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情感和自己的心灵空间。
4 我是谁
丹妮告诉我
我有几个自己
有些“自己”让我感到陌生
甚至永远也不会
感到她的存在
我的身体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但那不是生病,我知道什么叫生病。有好几个小时,我的身体虚脱了,像有什么离开了我,浮到了我的头顶。
说不清那是为什么,我至今不能解释这种奇异的感受。它确实发生过,以后却再也没有出现,就那么唯一的一次。
那天是国庆节,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本来是一个让人高兴的日子,可是对我来说却有点异样。其实事情的开头是有预兆的。
早晨,我很晚才起床。妈妈走过来催了三次,我迷迷糊糊地觉得她在掀我的被子,她把手按在我的额头上,以为我发烧了。妈妈的手凉凉的,还很滑,有些像鱼的身体。我说我没病,在妈妈第三次过来催的时候,我坐了起来。
八点钟我要赶到学校去参加庆祝活动。每到这个日子我都很兴奋。去年的国庆节,我们去看了场笑死人的电影,笑得我肚子酸了半天。今年,Y老师说,我们要在操场上做团体操。Y老师宣布这件事的时候,脸部的肌肉紧张着。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紧张。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把我们当作了某种筹码,或者给她争光或者替她丢脸。
那时我和久儿都决定放弃继续和Y老师作对,只盼着早一点小学毕业。Y老师依然是歪斜着眼睛看我们,偶尔的当众批评是免不了的。幸而我和久儿都是乖巧的孩子,很少惹麻烦。但那时,我却是绝望地感到,我们和Y老师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永远都无法填平了。长大后我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真的是以“类”来区分的,有的人天然地会有一种亲近和默契,有的人生来就和你别别扭扭,难以调和。可是,一个人的成长是多么需要“顺畅”的环境啊,就像一粒发育中的树种一样,没有充足的雨水和泥土、养分,只能无声无息地夭折或者长成一棵歪斜的树。
我从来不喜欢吃早饭。早晨,我总是很饱,吃完早饭常常会觉得恶心,特别是在吃最后一口的时候。有几次,我差点吐出来,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吐。
这天的早饭是面包、煎鸡蛋加一杯牛奶。妈妈端着煎蛋过来,蛋黄还没有凝固,颤颤巍巍的。我最讨厌吃蛋,可妈妈逼着我吃,一天一个。妈妈在煎蛋上面倒了几滴鲜酱油,然后把它塞到我的眼皮底下。我闭着眼睛吞下去,一阵阵的恶心。
然后,我就出了门。在楼梯上我开始打嗝,蛋黄的腥味直往上冲,弄得嘴巴里鼻孔里都是蛋黄的气味。
到了学校,校门还没开,好多小孩拥在门口的空地上,“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翻了天。不管是上午还是下午,我们都喜欢早早地到学校,等校门开。看门的师傅很烦我们吵醒他的午觉,可他没办法。我们在校门口聊天,议论一些班级里和学校里的事,有时候也跳绳或者跳皮筋。男孩子总是在那儿打打闹闹,显得很没有教养。
今天,大家都穿了统一的校服,那种镶了白边的浅蓝色的衣服,男孩穿裤子,女孩穿裙子。我看见了几个班上的同学,但我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街沿上看她们玩耍,因为我觉得自己浑身没有力气。我用目光搜索着久儿的影子,可她迟迟没有出现。
我从来没有这样过,真的。嘴里仍然留着蛋腥味,我感觉自己的胃正和我过不去,好像一个捏紧了又松开的拳头,它反复做这个动作,弄得我身体里翻江倒海起来。太阳好热啊。上午的太阳怎么就这么毒了呢?太阳光变成了一只看不见的手,从我的领口伸进去,挠我的后背。我的背上开始冒汗了,不过不是那种热的汗,而是冷汗。我的手脚也变得麻酥酥的,凉气从手指和脚趾尖渗进来,可这才十月份啊,那些小孩子的脸上都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鼻子上冒着细汗。
现在我的手臂也开始变凉了。
好难受啊,我想对旁边的同学说些什么,我努力张大嘴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但我知道,我看上去一定很正常,因为那个同学正微笑着瞧着我,一点儿没有紧张的样子。
校门开了,大家涌了进去,他们起着哄,像过节一样。对了,今天本来就是过节。我跟着他们走。刚跨下街沿,浑身“轰”地热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忽然浮了起来,它像一股烟,又像一阵轻风,然后我的身体便轻了一点。
你也许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是多么奇特的感觉啊。
我的脚板根本踩不到地,好像是悬空着走。我低下头,却发现脚的确是踩在地上的,鞋底和地面贴得很紧。身体里还是难受,不是那种生病的难受,只是觉得那个“我”已经离开了自己,正在走着的是另一个我。
我知道我说不清楚,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并且开始写书,可我还是说不清楚。
但我却清晰地记着那时奇异的感觉。
我们班被安排在教学大楼北面站队,别的年级表演的时候,我们就坐在石阶上等候。身后是粗大的广玉兰,我能嗅到它的叶子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那青香散布在空气中,甚至有点熏人。我的脚底下是教学楼的奇形怪状的阴影。
音乐包围着我们,我感到了一种迎面而来的压力,它压着我轻飘飘的身体,可我还是沉不下来。我眯上眼睛,满目金色。这时候,又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轰然而起,它升到离我头顶大约两米远的地方,看着我。
我想起来了。更小的时候,在外婆家的弄堂里纳凉,那个叫海英的大女孩总是对我们这些小小孩说一些神神秘秘的故事,她曾经说到过一种叫灵魂的东西。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两个自己,有一个自己会逃出去,留下一个自己藏在身体里。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遇上这种稀奇的事情,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越是老,这种可能性就越小。
我想,那个离开我身体的东西就是我的灵魂了吧。我的身体都被掏空了,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轮到我们班表演了。Y老师走过来说:“你的脸好苍白,是病了吗?”说着还摸了摸我的额头。我摇摇头,心里有一点点感动,Y老师的脸在我眼里模糊成白乎乎的一团。我没法说话,我觉得我的声音也丢了。我很想伸出手去拍拍久儿的背,她排在我前面,神情专注地等着音乐响起。可是我没有力气,就像一个棉花人,我想告诉她:“我不对劲了。”
Y老师拍了拍我的肩,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跟着大家飘到操场中央,音乐响了,“一、二、三”,我在心里数拍子。然后,我们就开始做操。
呵,我的手臂和腿都变得像纸片一样轻了,薄薄的,软软的,那种难受的感觉慢慢地淡一点了。“一、二、三”,我使劲挥动手臂,努力使我的动作看上去有力一些。
天很蓝,将要发生的事情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先兆。这是一个明朗的晴天,风把操场刮得干干的,天空是清水一样的澄明,教学楼,飘着国旗的旗杆、静穆的球门都沉浸在耀眼的光亮和淡蓝的光的阴影里面。阳光洗着我的脸,干净的空气梳着我的头,我的思想凝固在头脑里,身体仿佛和空气融在了一起。
可是这时候,操场上忽然起了骚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因为那些围观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教学楼上的一点,他们仰起脖子,张大了嘴,像是看见了太空飞碟。然后,他们像醒过来似的,“呼啦啦”地朝教学楼围过去。
没有人看我们做操了,所以我们都不做了,扭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眼前晃了一下,是被白花花的太阳光刺的。过了大概十秒钟,我才看清楚。有一个人,刚从教学楼四楼的栏杆上跨出来,正壁虎似的顺着灰色的落水管往下爬。她看上去是那么地小,也穿着浅兰色蓝色的校服,裙子下面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她已经爬到三楼了,动作看上去挺娴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可老师们都吓破了胆,他们已经在楼底围成了一张人网,大队辅导员举着喇叭朝楼上的小人喊:“小心点啊,小心点啊。”那个女孩的动作反而越发轻快了,我好像看见她正得意地笑着,小辫子随着身体的起伏一跳一跳。现在,她爬到了二楼,下面的人已经能看清楚她的脸。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惊呼:“多么了不起啊!她是我们学校最出色的女生!”“她比男孩还要英勇!是哪个班的啊?”
我也想赞叹一下,可是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洪水一样淹没了我,不,确切地说,是他们的目光淹没了我。
Y老师更是扭过头,目光如炬,看得我浑身冰凉。
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呢?我有什么奇怪的?
久儿紧紧地拽了我一把,她张大嘴,瞧着我,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异样。我有些委屈,更有些张皇,正要申辩……
就在这一刻,我弄明白了他们看着我的原因。那个英雄女孩刚刚脚尖着地,就冲我们转过脸来,她笑得好放肆哟,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缝,嘴角弯成月牙,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好熟悉的脸啊,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忽然明白,那个女孩就是另一个我,我,做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举动。
我不知道是应该害羞,还是应该高兴。我还没想清楚这一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我迷迷糊糊地看见妈妈端着一盘颤巍巍的煎蛋站在我的床边,我吓了一大跳,大声嚷嚷:“我不吃鸡蛋,死也不吃!”
妈妈把嘴巴张成“O”型,一脸的惊讶。
我发现我又能发声音了,胳膊也恢复了力气,能伸懒腰了。于是,我就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白白的脚趾从被子里露出来,像一截截白萝卜。
可是妈妈却一脸的愠怒:“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把你们班的团体操全搅和了,Y老师把你送回来,当着很多人的面训了我一通,说你在那里装神弄鬼。”我看着妈妈,浑身感到热辣辣的。我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甚至不能确定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我的身体里仿佛正发出刺耳的声音,犹如锐器划过玻璃或金属的尖叫,房门和着拍子,“砰”的一声将我关闭在世界之外。
“我自己都解释不了自己。”我伤心地对妈妈说。然后,侧过身,把脸对着墙壁。妈妈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我要死了,我想。我十几岁的时候,曾经非常非常害怕死亡,尽管我还从未目睹一个亲人死去。书上说,没有哪一种消失比死亡走得离我们更远,没有哪一种解脱比死亡更加彻底,没有哪一种背叛比死亡带来的对亲人和朋友的背叛更为彻底。死亡就是一种不可更改的结束。
我躺在黑暗中,绝望地想,我要死了。我想象,死后的自己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冰凉的黑夜里,阒寂无声,没有体温,没有感觉,没有思想,一切归于虚无。而死亡之外的天空依然如高原的湖水那样清澈,路上的车辆依然川流不息,晨昏依然更替,活着的人依然欢唱和哭泣,只有死去的我成为一具绝望的尸体……
想到这里,我不禁浑身战栗,眼角不由得淌下两行泪来。
很多年以后,回想当时无望的心情,我甚至有些忍俊不禁。未知死,焉知生?庄子对夫人的死曾忍不住翩翩起舞、“鼓盆而歌”,我们无须为生命的另一个存在阶段操心,关键是珍惜活着的现在,尊重所有活着的生命。
只是在年少的时候,我们往往无法懂得生命的真谛。
我有两天没去上学,Y老师没来看我,久儿和别的同学倒是连着来了两天。
久儿站在我边上,大惊小怪地说:“真的神奇极了,你知道吗?你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了。嘿,你告诉我,你好好在队伍里排着,怎么会爬到落水管上去了?”
我一脸苦相地摇头,说:“这回,Y老师真的要恨死我了。可是,久儿请你相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可我明明看见你爬在上面来着。”久儿一脸的疑惑。
“我不想解释了。”我失望地扭过头去。
只有丹妮,只有丹妮能帮我了。
……
我不听妈妈的劝告,骑车直奔大桥公园,风声“呼呼”地从我耳旁吹过,如同驾驶着一只大鸟。正是下午,路上行人寥寥,绿荫如盖,让我觉得神清气爽。行道树撑开了帐幕般的多汁的、暗绿的枝叶,在午后的光影里轻轻摆动,将巴掌大的明眸似的影子投在路面上。我用力骑着车,心里默念着丹妮的名字,依稀地,仿佛也听到丹妮的召唤了。
公园里,有一个老人在清扫落叶,见我朝灰楼奔去,便拦住我说:“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别去!”
这一说,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停下来,问道:“那灰楼是做什么用的?”
老人仰起满是皱纹的脸,说:“刚建大桥公园那会儿,原是打算造一所茶室的,不知怎的,造了一半就搁下来了,你看,连外墙都没刷呢。现在的人哪,做事拖拖拉拉,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我笑笑说:“您放心,我过去看看就出来。”
我沿着彩色的石头,走近灰楼。我在外面喊:“丹妮!丹妮!”
丹妮从那扇白色的窗口探出头来,仍是我上次看到的样子。她冲我招招手说:“快上来!”
我环视了一下丹妮的屋子,和原来见到的没什么两样。心里却排除不了狐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别人说灰楼里什么也没有?你明明在这里嘛。”
“傻妞,”丹妮捋了一下我的头发,说,“我是属于你的,只存在于你的意识里,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我这才放下心来。此时丹妮的身影犹如一片乳白色的光线,和她背后的白色窗帘合在一起,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丹妮盯着我看了一会,她说:“了了,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羞涩地笑了笑,说:“我说不好。”
丹妮说:“你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
我惊讶地望着她,问:“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孩,我真的爬到落水管上去了吗?”
丹妮点点头,我更加讶异,仿佛是梦游的人醒来后发现自己做了无法相信的事情,抬不起头来一样。
丹妮说:“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好几个‘自己’,它们有的显露出来,有的却藏得很深,很可能你一辈子都没法发现它。”
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仍旧继续认真地听。
丹妮说:“别看你是个乖乖女,你能保证你的内心和你的外表一样安宁吗?你的心里埋藏着想恶作剧、想引人注目的念头,是啊,谁愿意默默无闻呢?你想让Y老师关注你,尽管你讨厌她,可是做学生的,谁不希望老师宠爱自己呢?你压抑着自己的念头,可它们最终还是不听使唤地溜了出来,而且是以那么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那个爬落水管的女孩当然是你,只是那个你做过头了。”
说完,见我怔着,丹妮扶住我的肩,高兴地笑起来,身体随着她的气息一颤一颤。
她说的那些话,像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轻轻地落到我的心上,我想了想说:“你说得对,丹妮。”
我感到,在丹妮面前,我是通体透明的,没有秘密,她甚至能窥到连我都不知晓的秘密。当我长大后,回忆自己的学生时代,我常常遗憾地觉得自己像一个作茧自缚的蚕宝宝,过分地遵从于约定俗成的秩序,压抑自己并不见得很坏的念头,始终不肯冒险对外界作出探询的姿态。某种程度上,这可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残疾。只有那一次,我放纵了自己,只是那实在是离谱了些。
丹妮一直是伴我行路的人,她让我明白地看见自己。如果连自己都成了自己的陌生人,那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