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巴勒斯“自然神”的生态解读
2014-04-11王晓晨
王晓晨,杨 东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约翰·巴勒斯“自然神”的生态解读
王晓晨,杨 东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约翰·巴勒斯是美国跨世纪的自然文学作家,他以鲜明的态度反对宗教神学的自然观。受到战争、科学和启蒙主义、经验主义等理论的影响,他从多方面批判基督教的上帝。但他认为人类必然都有宗教式的情感体验,因此建构了自然神理论来满足人类的信仰需要。“自然神”作为自然与科学合一、感性与理性合一的思考方式,对于当今西方环境美学中科学认知主义和参与美学的调和有着一定的启发意义。
约翰·巴勒斯;神学;自然观
约翰·巴勒斯(John Burroughs,1837—1921)是美国跨世纪的自然文学作家,被称为“斯莱博赛德的智者”。他是美国最受欢迎、影响最大的作家之一,其 1871年初版的散文集《延龄草》(Wake-Robin)生前销量高达150万册。如果说爱默生和梭罗是现代自然文学的先驱,那么约翰·巴勒斯就是使自然文学真正在当时获得关注的代表人物。“他帮助人们把对自然研究当作一种时尚的追求,确立了自然文学的写作标准。”[1]美国后来的生态主义者利奥波德、罗尔斯顿等都受到了约翰·巴勒斯的影响。
约翰·巴勒斯以鲜明的态度反对宗教神学的自然观,他说:“我有必要向我的读者说明,神学的场所里没有我的身影。”但他的自然观是在批判宗教神学自然观的基础上建立的,与神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约翰·巴勒斯的自然观一只脚落在科学,另一只脚落在神学上。
1 约翰·巴勒斯的上帝批判
约翰·巴勒斯认为,上帝的存在全然有赖于人,它和自然主义完全是不调和的。首先,人为了回答世界起源、生命等数目庞大的人的问题而提出了基督教这个假说,人类提升和放大其卑微的人的品质并称之为上帝——上帝不比人高明,上帝是人的想象创造的产物,是放大了的人,但是基督教的哲学体系却将人通头彻尾钉在原罪之上。其次,上帝容忍痛苦、罪过以及一切其它邪恶的状态在人世存在,人们不得不放大和强化人类坏的特性而称之为魔鬼。这样他对于人类一切的罪过和痛苦不再负有责任,他还是仁慈和爱的象征,但不再是全知全能的。最后,基督教理论缺乏自然主义的基础。上帝创造了世界,也就作为创造者和统治者塑造并支配自然,他甚至将对自然万物的管辖权“下放”给人:“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征服这地,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因此,“‘上帝’这个词长期代表着与自然分离的存在的概念。”[2](P217)正是由于基督教的感化,人类才认为自己和其他生命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把其他种类看成附属物,把自然看成予取予求的资源库,对产生并养育自己的自然,人类失去了敬畏和崇拜。
约翰·巴勒斯对宗教神学的批判有其时代的根源。在现实生活中,战争无情地击碎了西方世界人们对于上帝的美好幻想。约翰·巴勒斯经历了美国南北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他极度憎恨发动“一战”的德国,斥责德国的名字将代表人类历史上所有的自私、残忍和野蛮。战争使善良的人们失去信心,更加怀疑全能的上帝是否真的存在。另一方面,约翰·巴勒斯主要处于因为科学发展的规模和成熟而被称为科学世纪的19世纪。自培根以来实验科学方法的确立,新理论层出不穷,人们已经倾向于用科学发现的规律而不是用神的意旨来解释世界。约翰·巴勒斯认为,只有科学能诠释自然,诗人在面对自然的时候需要诗人的手段和科学的手段相结合。科学使人类发现了自身的力量,也使人淡忘甚至抛弃了上帝。
在科学的氛围下,学者和作家们对于上帝是否存在、如何存在的质疑从未断绝。早在17世纪,受到英国经验主义影响而产生的自然神论就企图用理性的权威来取代《圣经》的权威,他们认为,“一位以理性为本质的上帝按照理性法则创造了自然世界,但是这位上帝在一次性地创造了世界之后就不再插手世界的事务。”[3]这样,上帝被赶出了作为科学研究对象的自然世界,事实上被悬搁了。但是放弃上帝又是那么的困难。培根以怀疑精神和经验原则对经院哲学进行了猛烈的批判,却仍然给上帝留出空间,达尔文宣称,他不能视宇宙为偶然的结果,“但是他面对另外的取舍——那个背后的意志或企图,表现得摇摆不定。”[2](P170)约翰·巴勒斯做得更加彻底,他连创造世界的空间都没有给那位上帝留下。
2 约翰·巴勒斯的自然神信仰
约翰·巴勒斯批判上帝,但他并不愿意完全赶走信仰。在他看来,人不能没有信仰,基督教起码在以下层面是有意义的:第一,上帝有作为精神依托的价值。它回答了起源、生命等问题,宗教的虔诚使人们获得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他称基督教为一种通过爱使人快乐、幸福的“有益的实用宗教”。第二,对上帝的信仰也在现实中以教育、慈善、卫生、社会改良等诸多方面推动了文明的发展。第三,上帝提出了(其实是人们共同提出了)正义、公平和仁慈等诸原则。韦伯说,美国早期的资本主义,是经过清教徒信仰情操的洗礼的。勤俭致富、公平正义都是清教徒眼里上帝嘉许的美德。约翰·巴勒斯看到了清教徒信仰情操的价值,他称其为以公平、正义和互助来坚定人们决心的“钉子”。
对上帝的信仰有着珍贵的可取之处,而近代实验科学却有着明显的不足。一方面科学的力量有时而穷,不足以完全认识这个无限又变化万千的世界,“天空永远在我们头上,大地永远在我们脚下——万物都是相对的——我们漂浮在无边的大海上思考。”[2](P185)另一方面,即使在科学所能认识的范围内,它也显得太冷漠、太混乱,它破灭了宗教,剥夺了人类精神的外衣,使人的灵魂没有居处。约翰·巴勒斯认为,每个人必然都有宗教式的情感体验,而没有信仰的人缺乏适当的人的理想,像一株永不开花的植物。[2](P95)他摒弃了传统的基督教的上帝,选择了“自然神”作为信仰的源头——“我认为唯一可以选择的办法是用普遍自然的方式构思上帝——一位自然神,依靠他我们真实地生活、行走和存在,我们与他的关系如同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亲密而持久,或是像苹果依附在大树枝上。”[2](P152)
总的来说,约翰·巴勒斯的自然神信仰有以下观点:第一,自然神是混乱的,对人类并没有什么偏爱。他在很多篇散文中都说,“没有专门的上帝。自然把雨水洒向正义与非正义,洒向大海和陆地。”[2](P98)和流行于17、18世纪西方的“自然经济”认为自然是充满智慧的意志完全不同,自然是盲目的复杂,毫无计划,更没有什么经济观念。自然总是“滥用我们的生命”,“试图履行狡诈的契约”,它没有始和终,宇宙在无穷无尽的不知其开始与结束的运动之中,它是从无限到无限,人类在宇宙之中是一朵再细微不过、无关紧要的浪花。第二,自然神存在于我们身边,每个人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它。这令人想起超验主义的主张,万物皆受“超灵”制约,“超灵”存在于万物之中,人其实无时不刻都在与“超灵”打交道。但是自然神和“超灵”有着本质的区别。对超验主义来说,人类世界的一切都是宇宙的一个缩影,爱默生说“世界将其自身缩小成为一滴露水”,而约翰·巴勒斯的自然却并不意味着神性,更不意味着在自然背后还有什么本质的、超验的世界,不意味着某种虚无飘渺的精神实体。第三,虽然自然神对人类并没有什么偏爱,但是人类仍应该对于未来抱有信心。他认为,仍然存在“关照我们的力”。“自然法则和力量如此不可抵抗地站在我们一边,以至于我们在宇宙中的地位仍然是值得羡慕的。”[2](P105)人可以感受自然的“艺术家”的公正,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在规划之中——虽然他又说自然是没有计划的。他乐观地看待人类未来的生存,这是受到了美国当时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的影响。第四,即使自然神是无目的的、混乱的,人类也应当用道德来完善自身。爱、仁慈等人类神圣的人性来自于自然,人从自然中进化而来,这些神圣的属性是人为了适应自然必须拥有的品质。“如何使我们的生命适应普遍的、非人类的、非定性的、代数学意义上的上帝的观念?它们自我适应。做你的工作,公平、正直地处事,尽可能地使自己珍爱善的、美的、真的、实践基督教义和非基督教义的美德,冷静、温和、敬畏、施舍、慷慨、无私、正义、仁慈、专一。”[2](P11)约翰·巴勒斯推崇的这些内容与清教徒所要求并身体力行的品德殊无二致,可见他起码继承了一个关于基督教的认识,那就是廷德尔曾说过的,宗教的目的在于促进世俗的幸福和道德。
3 “自然神”信仰的生态解读
约翰·巴勒斯对“自然神”的关注点,与传统的生态神学是有区别的。生态神学所关注的是《圣经》中体现出来的并影响了西方世界成百上千年的、建立在征服统治上的自然观和人类中心论。卡森认为,基督教教义使人类把自己视为地球上所有事物——有生命的,无生命的,动物,植物乃至矿物——理所当然的主宰,所以人类会竭泽而渔地对待自然。怀特把当代生态危机的根源归咎于“正统基督教对于自然的傲慢”,他指出基督教的人类中心主义在构成了当代西方一切信念和价值观的基础、指导科学和技术推进的同时,也鼓励着人们以统治者的态度对待人所生存的自然,这是生态危机的深层思想文化根源。怀特为走出危机指明了两条道路。一是跳出西方基督教的圈子,从其他宗教信仰中寻求生态智慧,另一条是挖掘基督教的生态资源,绿化基督教。
约翰·巴勒斯否定了上帝,他似乎选择了一,但是“自然神”与其说是一种新的宗教信仰,不如说是符合时代要求的自然与科学合一的思考方式。首先,“自然神”的落脚点仍然是人。约翰·巴勒斯的自然神理论,实际上是肯定人类自身的力量,主张以己为神。他说,人是自己唯一的上帝,每个人都是现世的基督,他称每个人都是道成化身。“我们创造了上帝,我们统治了统治者,我们发明了天堂和地狱;从外表上看,我们是自身存在的法律。”[2](P11)人类应当承认并赞赏自身的力量。其次,人类对于自然神的态度是感性的敬仰与理性的认识之结合。“真正热爱自然的人渴望是不掺假、不加糖的观察。”[4](P12)“在自然历史中,没有必要虚构,如果你用眼睛观察,用耳朵倾听,现实本身就已经足够了。”[4](P13)
“自然神”信仰所展示出的状态似乎是矛盾的:既然人以自己为上帝,那么人类就会相信自己的力量而不会敬畏自然;如果对自然存在敬畏和胆怯之心,人类纯粹依生于自然,就很难确证自己。他通过这两种矛盾的调和来展现自己的理想,这就像是当今在西方环境美学中科学认知主义和参与美学的调和。艾伦·卡尔松的科学认知主义主张从科学认知的路向去欣赏自然,阿诺德·柏林特的“参与美学”提出全身心地体验自然,艾伦·卡尔松追求两种环境美学之间实现调和以进行恰当的自然审美。[5]约翰·巴勒斯的自然神信仰,可以说是这种调和的早期尝试。
4 结语
约翰·巴勒斯时期,美国人正处于最有激情的年代,见证了科技无穷力量的美国人充满自信。与约翰·巴勒斯同岁的豪威尔斯提出“微笑的美国”,主张以微笑的态度描写“这个快乐的大陆”[6]。约翰·巴勒斯很少在作品中表现出对于环境迅速恶化的痛心,他陶醉于欣欣向荣的山区和森林之中,即使偶尔提到了铁杉林的消失和狐狸、海狸、水貂、鼠貂已经基本被早期殖民者捕杀绝迹,他也不是猛烈抨击的态度,而只是作为某种事实来陈述而已。
但我们不能因为他很少在作品中批判那个时代工业对环境的破坏就简单地对巴勒斯贴上“人类中心主义”的标签,更不能极端地认为承认人类价值就是对生态整体的反动。约翰·巴勒斯从未喊出“征服自然”这么狂妄的口号,他对自然的态度是敬畏而喜爱。应当承认约翰·巴勒斯对自然的倾心喜爱的态度恰恰彰显了自然存在内在价值——审美价值。人类应当喜爱和尊敬自然,应当把自己视为自然的一分子,人从自然中不单单是获取资源,还栖居于此。简单地说,约翰·巴勒斯的自然神论表现出他这样的思想:自然拥有伟大的力量,但是自然是混乱的;人类同样拥有伟大的力量,但是需要品德和对自然的敬仰之心,才能更好地在无序的自然中美好地生存下去,这就是所谓“我们在自然的世界里通过凸显的自我发现上帝的存在”。[2](P36)
[1]程虹.寻归荒野[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61.
[2]约翰·巴勒斯.接受宇宙[M].川美译.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
[3]赵林.英国自然神论初探[J].世界哲学,2004,(05):7 9-85.
[4]约翰·巴勒斯.自然之道[M].马永波,杨于军译.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
[5]艾伦·卡尔松.当代环境美学与环境保护论的要求[J].学术研究,2010,(04):21-33.
[6]聂珍钊,主编.外国文学史(第三卷)[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4:249.
责任编辑:周哲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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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4-18
本文系2013年广西民族大学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审美的自然走向——约翰·巴勒斯作品的生态美学思想究》(编号:gxun-chx2013041)阶段性研究成果。
王晓晨(1989-),女,山东泰安人,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2012级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生态美学。
杨 东(1982-),男,新疆库尔勒人,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2011级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生态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