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学对叔本华哲学认识结构的可能影响
——叔本华哲学中东方哲学元素初探
2014-04-11王晓龙
王晓龙
(贵州大学人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唯识学对叔本华哲学认识结构的可能影响
——叔本华哲学中东方哲学元素初探
王晓龙
(贵州大学人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通过分别阐释唯识学和叔本华哲学的认识发生论,显现出两种认识发生论的异同。并借助海德格尔的存在学来阐释“根据律”这一对叔本华哲学具有奠基意义的逻辑定律,从而证明了唯识学认识发生论对叔本华哲学认识结构可能产生的影响。
八识;意志;根据;认识结构
叔本华哲学进入中国已超过百年,其传播历史本身就蕴含着深意:为什么清末的知识份子会选择叔本华?为什么叔本华哲学能够在中国产生持续性的影响?从效应来看,叔本华哲学也是与中国文化融合的最好的西方哲学之一,它已经走进中国人的心灵深处。在百年的历程中,它产生过轰动,掀起过热潮,也忍受过冤屈,它已成为中国人时代心理的晴雨表。
至今,没有明确的材料证明叔本华的意志论受到了佛学的直接影响,而叔本华自己也明确否认这一点。他的传记记载:“从1814年起,叔本华开始研读《奥义书》……不过直到他完成了自己的代表作以后才开始认真研究佛教”[1]。但是叔本华由“意志”所开启的认识论哲学的确与佛学(特别是唯识学)有许多相似之处。当然,叔本华是在西方哲学的语境中阐述他的哲学的,他所阐述的是哲学的一个古老问题——意志问题,但是他却与佛学述说着同样的主题,或者说达到了同样的目的。
如果从印度教与佛教的源流和传承来谈佛学对叔本华的间接影响,这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不仅将陷入繁琐的考证,而且会丧失掉哲学探求的真义。其实,我们只须看看叔本华和佛学都说了些什么,就大概地知道他们所从出的那个源头是多么的一致。
1 唯识学的认识结构
唯识学有一套完整的认识论体系,这个体系被概述为以“作意说”所引领的认识论体系,该体系在《大乘百法明门论》(以下简称《明门论》)里有比较详尽的阐释。
《明门论》将世间的一切法(世相)总的分为五种:心法、心所有法、色法、心不相应行法、无为法。[2]这五种法有着清晰的逻辑结构和次第。心法(八识)在认识上是统摄一切的,居于核心地位,是一切认识和认识到的现象的来源。只有这八识具备,一切世相才有认识的可能。心所有法是随心而动的,它阐释了人的认识发生过程以及相关的一些心理活动。色法为心法和心所有法的影子,它是由识的功能所导引的对自身的觉知。心不相应行法是指不随心王而动,也即是不随人的认识而变的二十四种情况。上述所有法均为有为法,那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并且无法逃脱的。
如果世亲菩萨只讲到这里,那么我们只能说,唯识学只是描述了一种现象,而人们根本无法得到解脱。可是唯识学在汉地产生重大影响而长盛不衰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它不仅述说了生命的事实,而且帮助人们度尽心中苦厄。在《明门论》里,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解决方法(明确的方法可能要到六祖慧能《识智颂》),但是“无为法”的提出已经在向解脱之道转向。无为法作为第五种法,它已经不是在叙述常人的认识,而是在描述真正得道之人对道体本身的关照。道是无形无相的,无法言诠,但是人对道体的感知却是真实而明晰的,无为法就是在描述这种感知。
《明门论》将这五种法进行了更加详细的划分,推衍而及百法。值得一提的是,与认识论相关,《明门论》提出了自己的认识发生原理。这样的认识过程是建立在人的认识功能之上的,《明门论》将人的认识功能分为八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人最活跃的部分为意识和末那识,这属于人的内意识,与人的理性、情感等活动相关。前五识主管人对外界的直接感知,而阿赖耶识则是人的认识中最深邃的部分,这一部分在一般情况下是人无法觉知的,但它却是所有认识的根源。
人的认识功能被看清了,人的认识过程也就呈现在我们面前。“心所有法”之“遍行五”这样说,人的认识分为五个次第:“一作意、二触、三受、四想、五思”。这五个步骤是层层上升的,后一步分别以前一步为基础。一般的科学认识观认为,人是先通过接触外界,感知外界的变化,然后通过神经元的传导将信息传给大脑,然后大脑再进行判断和分析,从而反馈。但这样的认识观,却将人的认识处处陷于被动,有这样的认识原理,总的原因是没有分清脑和心不同的认识功能。《明门论》就阐述了不一样的认识过程:人首先在心里竖起警觉(此为“作意”),然后接触外界(触),这时的接触因为有了作意的作用已经带有灵敏度和目的性,然后心才觉受并产生回响,最后才进入理智层面,进行判断和分析。这一不同风貌的认识结构不仅将心的认识功能发掘出来,作了心本位的调整,而且给予人的认识以主动的意义,这就为寻求解脱之道提供了可能。可以这样说,唯识学即心灵之学。
2 叔本华哲学认识结构的存在学参照系
西方心灵主义的出现、抑或是心理学的出现,都是很晚近的事。自亚里士多德为哲学奠定理性主义基调以来,理性主义一直作为一条明线贯穿西方数千年的哲学史,并在近代哲学(尤其德国古典哲学)达到高峰。然而,我们不能忘记,就是德国这么一个宣称效忠理性的民族,掀起了两次世界大战,一个由理性所陶冶的民族一度陷入了非理性的狂热之中,这不禁让人深思。这里无意于作哲学史的考证,但是我们从哲学的果味却可以看出源头的问题———理性主义主宰我们的认识领域将产生怎样的恶果。一如上述,一般认为,心理学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才出现,但是据考证[3],“心灵实修”在西方哲学传统中一直作为一条隐性线索而起着关键作用。
叔本华所生活的时代正是理性精神高扬的时代,他却较早地发现了理性的问题,发出了关于生命丰富性和存在性的最早的声音。哲学史上,对于欲求(意志),一种研究进路是从伦理学上来谈的,但它往往被作为恶的根源而受到抑制;一种进路是从认识论上来谈的,但它常常又被作为理性的附庸,理性被认为是积极高昂的,而意志(欲望)则被认为是悲观的,是人的沉沦。而叔本华则将意志作了本体论的改造,他借用了康德的物自体的概念,将意志作为生命一切存在的来源,“没有认识,它也能存在和显现自身”,“作为唯一的自在之物,作为唯一真正的实在,唯一的起源和形而上的东西,赋予可能存在的每一个事物以力量。”[4]正因为有了意志的存在,“事物才能存在和行动”,才能生发。而相对于意志,世界的另一面则是表象,它是意志客体化的结果,而“所有一切表象中的主要区别即直观表象和抽象表象的区别”。[5]直观表象即我们的经验,这个层面将导致摩耶之幕的发生,而抽象表象即为概念,这为理性腾出了空间。黄文前在其《意志及其解脱之路》就详细地分析了柏拉图的理念是如何进入叔本华的哲学的。在我看来,理念被引进之后,沟通了意志与表象。在服从根据律的情况下,粗略的划分,叔本华的意志、理念、表象构成了三级认识结构。
根据律(或译为充足理由律)是叔本华哲学的基石。这一条不同于古典形式逻辑的逻辑定律本就具有丰富的内涵,海德格尔对根据律有着深入的存在学的解释。根据律所面对的就是根据本质的问题,根据问题就是本源问题。那么根据与根据律是否言说着同一回事呢?海德格尔沿着谢林的脚步,以他的基础存在论从同一与差异、存在与存在者的角度对此重新进行了回答。他的答案是肯定的,但他认为需要引入区域对根据界定。根据律是连接存在与存在者的关键,“唯存在之被揭示状态才使存在者之可敞开状态成为可能”[6],而根据律就是直达存在之澄明的途径,这乃是对一般根据的最源始揭示。
海德格尔认为,能够给予根据以界定的是超越。超越是此在的超越,即如此存在者对存在的领悟,这也是存在学差异的本质,超越体现出了存在和存在者的区分。“把超越的特性刻画为‘主体性’的基本结构”[7],超越来源于那个如此存在者——主体自身,在超越中,此在面对众多作为澄明本真状态的存在者,同时面对作为澄明状态的自己。由此,超越将根据问题引向先验,一如上述,康德的先验批判本就具有超越的特质。超越是带着目的论性质的,世界是超越的归属——这个至大无碍一切存在者的全体。“意向性就只有根据超越才是可能的”[8],根据律通向意志,而并不是单纯理性,意向性是生发的动力。根据就是归宿,同时也是生发。海德格尔回溯了“世界”这个概念的历史,从古希腊到康德,世界逐渐具有了人的生存论意义。
存在在超越中筹划缘故自身。“向世界的超逾乃是自由本身”,“唯自由才能够让一个世界对此在起支配作用并且让一个世界世界化。”[9],自由问题是根据之本质。超越通向了自由,自由却为超越奠基,自由是一般根据的本源。自由与根据同时被释放,自由是取得根据的自由,根据是有自由的根据,根据与自由相互建基,并且共同站立。
3 唯识学对叔本华认识结构的可能影响
在我们简单三分叔本华的认识结构的时候,如果与唯识学的心理次第作比较,很容易看出唯识说与叔本华认识论的关联,他们都是以心灵为导向的认识。
叔本华的本源意志与唯识学的“阿赖耶识”相类似,同为生命的绵藏,它是生命万物的种子,它具有生成作用,并且自为存在,它是存在之澄明。它自己为自己提供根据,自我保有、自我完成。叔本华的本源意志与“阿赖耶识”一样都是潜能,都具有能动性。
叔本华的“意志”本身就具有二重性,来自海德格尔的存在学已经在向我们昭示:叔本华的意志既可以作为本体论上的“意志”,也可以作为伦理意义的“意志”。也就是说,意志既作为最初的来源,又由于其自身的超越性,同时与情感、欲求等相连。如果再来作个对比,第七识“末那识”也是包含在“意志”这个概念里面的。第六意识与叔本华哲学中的“理念”是相对的,这与脑的作用有关。前五识(眼、耳、鼻、舌、身识)的功用与表象相同,他们既可以表象正确的现象,也可以表象幻象(唯识学叫作烦恼、随烦恼、不定)。而表象出什么样的结果关键在于如何启用人的意志,即意志如何客体化,唯识学的“遍行五”就是揭示的这个认识过程。海德格尔已经说过,“意向性只有根据超越才是可能的”。“意志”内涵本身的丰富性才为意向性(意志客体化的属性)提供了可能。
按照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根据律与自由相互建基,追问根据的目的就是通向自由。无论是唯识学,还是叔本华的意志哲学,其旨归都是通向人的自由。通过转心中苦厄,从而达于至善。无论是唯识学,还是叔本华的意志哲学,都带有很强的伦理目的。所以他们都行进在通往人之至善的路上,在这种意义上,谁对谁施加了影响倒显得不重要了。
4 结语
综上所述,叔本华的意志哲学与理性主义哲学有很大的不同,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同,西方哲学的方向为之一转,掀开了声势浩大的现象学、存在主义、精神分析运动的序幕。而在这场哲学的改造运动中,印度哲学具有不可磨灭之功。“如果事先不是《奥义书》、柏拉图和康德同时将他们的光辉投向一个人的心灵,我无法想象能够形成自己的学说”[11],叔本华如是说。
唯识学也是从印度哲学这个源头流淌出来的,它是古印度哲学的丰富和深化。有理由相信,唯识学和印度哲学、乃至叔本华哲学所从之出和所向之归的地方应该是一致的,唯识学对叔本华认识结构产生了重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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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8][9][德]海德格尔.路标[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12]海德格尔.路标[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13]海德格尔.同一与差异[M].孙周兴、陈小文、余明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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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504
A
1672-2094(2014)03-0006-03
2014-04-13
王晓龙(1986-),男,四川阆中人,贵州大学人文学院201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