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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机器
——从认知角度探讨《飞越疯人院》中的概念隐喻

2014-04-11

关键词:克西疯人院精神病院

(西南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成都 610041)

肯·克西的《飞越疯人院》的英文名为OneFlewOvertheCuckoo’sNest,可以直译为《飞越杜鹃巢》,是1962年全美最畅销小说,与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和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一道,被并称为美国“垮掉的一代”的文学“圣经”。小说以第一人称进行叙述,叙述者布隆登,在小说中也称作酋长,是一名患有精神病的印第安人。情节围绕一名叫麦克默菲的行为障碍者被送进精神病院后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展开,在貌似“零散”的场景、表面缺乏逻辑联系的情节以及性格乖张的人物背后,是作者对当时精神病院治疗方式、甚至对美国社会现状的抨击和控诉。在小说的结尾,酋长布隆登成功地逃离了疯人院,摆脱了体制的枷锁对其内心的禁锢,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故事结局与小说标题呼应,并使作品主题得到升华。

《飞越疯人院》给读者留下的最大悬疑在于小说叙述者酋长布隆登在小说中描述的各种“幻觉”。在他切身感受到的“幻觉”当中,周边一切事物皆变作电子或机器元件,他觉得人身体内部塞满了类似“齿轮”和“线圈”的机器零件,他甚至能够嗅到人身上“汽油的味道”。这种“幻觉”与服用当时一种治疗精神错乱的药物LSD所产生的幻觉非常相似,因此布隆登在小说中的各种幻觉体验也被认为是作者肯·克西自身经历的真实写照①。但这种观点显然无法解释为何布隆登的“幻觉”与小说人物性格特征之间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并且为何这种“幻觉”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会产生变化。换言之,为什么各种具体存在的机器的属性会对应小说中各种不同的抽象概念?实际上,这种在机器实体和抽象概念之间建立的映射关系(mapping)构成了认知语言学中典型的本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本体隐喻不是一种传统的修辞手段,而是莱考夫(Lakoff)所提出概念隐喻(conceptual metaphor)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莱考夫认为概念隐喻是一种认知方式,是理想认知模式(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 ICM)的重要构成部分[1]68;人们赖以思维和行动的概念体系本质上是隐喻性的[2]3。《飞跃疯人院》这部小说在细节设计上的一大特点就是充溢着表面形式各异而内部高度统一的概念隐喻,因此如何破解小说主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解构这些隐含的概念隐喻。本文拟从认知角度对小说中技艺高超的概念隐喻进行分析和探讨,以期从一个新的视角对小说进行解读。

一 概念隐喻的理论背景

对隐喻(metaphor)的理解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亚里士多德认为隐喻是一种修辞手段(rhetorical device),是不同事物之间的类比(analogy)。以莱考夫为代表的认知语言学派则对此持一种完全不同的观点,莱考夫和约翰逊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和《体验哲学》中从理论和认知实践层面证实了人类思维的隐喻性本质[2]3[3]497,即人们在思考和行动时会基于一个概念系统,而这个概念系统在本质上则是隐喻性的,在这样一个隐喻性概念系统中,人们通过一个概念来理解和构建另一个概念,从而以表述一个概念的词语来指代另一个概念,这就形成了概念隐喻。“被用于隐喻性地建构其它概念的概念是由人类通过身体体验(embodiment)而来的”[4]5。

认知语言学角度的概念隐喻包括以下几个要素:源域(source domain)、目的域(target domain)、体验基础(experience basis)、映射(mapping)、隐喻蕴含(entailments)、概念整合(conceptual blending)等[5]117。莱考夫认为概念隐喻就是以一个认知域的体验来理解另一个认知域的体验,源域的部分特征被映射到目的域上,后者因此而获得前者的部分特征从而能被更好地理解。因此隐喻的实质就是用一类事物体验和理解另一类事物。概念隐喻可以进一步划分为结构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方位隐喻(oriental metaphor)和本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飞跃疯人院》中的概念隐喻主要集中表现为本体隐喻,即用具体存在的实体概念来映射和理解另一抽象概念。

束定芳在《隐喻学研究》中论述了文学和艺术中常见的五种隐喻:牢狱(prison)、荒原(wasteland)、魔鬼(monster)、医院(hospital)和机器(machine),其典型代表包括艾略特的史诗巨作《荒原》,卡夫卡的《变形记》等。束定芳认为:“他们共同反映了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人们的种种不幸、无奈、疯狂和机械等。同时,这些隐喻概念也对人们认知、揭示和批判现代社会扼杀人们精神生活的现象起到了组构、选择、推理、评价、渗透和延伸的作用。”[6]143-144《飞跃疯人院》可以被看作是研究文学隐喻的绝好范本,除了标题中的“杜鹃(cuckoo)”隐喻“疯狂怪诞的人”外,更为核心的是贯穿小说始终的“机器”概念隐喻,以一个精神病人“异常”的感知世界的视角揭露了小说的主题意义,使小说成为在当时“反主流文化”运动这一历史社会背景下的文学经典。

二 小说中的“机器”概念隐喻

英语中存在相当数量的与“机器”相关的传统概念隐喻,诸如MINDS/INSTITUTIONS/PEOPLE ARE MACHINES②等。这些隐喻通过在“机器”这一源域和“思想”等抽象概念所构成的目标域之间建立映射关系,将非物质的概念看做一个实体(entity)来理解思想、情感等抽象的概念[2]27[7]132。这种“机器”隐喻就是上文所提到的典型的本体隐喻。在英语中大量存在这样的机器隐喻,例如:

(1)We’ve been working on this problem all day and now we’rerunningoutofsteam.

(2)We’re still trying togrindoutthe solution to this equation. My mind just isn’toperatingtoday.

(3)Awell-oiledmechanismof cooperation between its editorial enables ITAR-TASS to provide quick and full coverage of all kinds of events shaping Russia and the world.

小说叙述者布隆登的语言中也包含了大量类似的实体形式的机器概念隐喻,可以看做传统隐喻的创造性延伸,并作为这部小说最重要的逻辑主线之一贯穿始终。这些隐喻的源域直接指向各种电子和机械物件,包括收音机、机器人、卡车、散热器、引擎、电锯、闹钟等等,渗透于布隆登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布隆登看来,医院的护工都拥有一种“特别敏感的仪器”(special sensitive equipment),可以用来洞察他恐惧的情绪;护工的眼睛仿佛是“电子管”(radio tubes);护工们窃窃私语的谈话也仿佛是“黑色机器发出的嘈杂之声”(hum of black machinery);大护士拉奇德的手指和嘴唇就如同“烙铁的尖角”(tip of a soldering iron);而医院就像“联合收割机”一样的“联合机构”(Combine)——“combine”在英文里又有“联合收割机”之意,在布隆登眼里,医院就是一个“联合收割机”,一个任意宰割他的庞大机器,一个迫使他服从的社会组织架构。

在布隆登看似支离破碎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找到这一语言现象的源头和动因:布隆登本人在大学期间学习了一年的电子专业,并在二战期间入伍成为了一名电气工程师助理。因此,一方面,他对电子及机械产品非常熟悉;而另一方面,他对机器怀有一种恐惧的心理,因为他总是将机器和战争,尤其是战争期间德军的空袭联系在一起,这也是最终导致他精神崩溃的直接起因。以下笔者将从三个侧面深入分析和探讨小说中关于机器隐喻的具体使用,探究作者如何通过大量相关隐喻的使用来刻画人物性格及推动情节发展。

(一)大护士是机器——THE BIG NURSE IS A MACHINE

小说的核心人物之一“大护士”拉齐德是精神病院的实际管理者。她的名字“Ratched”在英文中和“wretched(邪恶)”谐音,一语双关,暗示了作者对其形象和情感的定位。她在精神病院实施的机械化管理对病人造成了极大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最后甚至导致小说主人公之一的麦克墨菲被实施了前脑叶切除术,成为了植物人。以下是小说中对大护士第一次登场的描述:

(4)She’s carrying her woven wicker bag…a bag shape of a tool box with a hemp handle…she’s got that bag full of thousand parts she aims to use in her duties today - wheels and gears, cogs polished to a hard glitter, tiny pills that gleam like porcelain, needles, forceps, watchmakers’ pliers, rolls of copper wire …③(p.4)

(4)中展现的“大护士”拉齐德是这样一种颠覆传统的形象:手里拿着工具箱形状的藤编手袋,里面仿佛塞满了上千种当天工作需要的零部件——车轮和齿轮、擦得铮亮的钝齿、发出瓷器般光泽的小药片、针头、镊子、钟表匠的钳子、铜线圈……小说作者肯·克西在小说伊始给我们呈现出的护士形象完全颠覆了我们传统印象中“护士”这个概念的意象图示(image schema),与其说她是个充满人性的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不如说她更像一部零件完整、功能齐全的机器。小说从第一节开始,就建立了一个清晰地指向大护士拉齐德的机器概念隐喻,为整部小说后续情节的推进奠定了基调,这在小说后续的内容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参见以下例子:

(5)And she’d put all the Acutes in a trance by sitting there in silence for twenty minutes after the question, quiet as anelectricalarmabout to go off…(p.38)

(6)Her lips are parted, and her smile’s going out before her like aradiatorgrill. I can smell thehotoilandmagnetosparkwhen she goes past…(p.75)

(7)Her skill, her fantasticmechanicalpowerflooded back into her,analyzing the situation and reporting to her that all she had to do was keep quiet.(p.243)

(8)Practice has steadied and strengthened her until now she wields a surepowerthat extends in all directions onhairlikewirestoo small for anybody’s eye but mine; I see her sit in the center of thiswebofwireslike a watchfulrobot, tend hernetworkwithmechanicalinsectskill, know every second whichwireruns where and just whatcurrentto send up to get the results she wants. (p.22)

以上引文中出现了多个形式各异的语言表达法,作者通过布隆登的视角传达了在整部小说中贯穿始终的一个核心概念隐喻——大护士是机器(THE BIG NURSE IS A MACHINE)。(5)中的大护士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电子警报器”;(6)中大护士的微笑就如同“散热器”上热气一般转瞬即逝,布隆登仿佛能嗅到她身上“火烫的汽油”的味道,能看到“发电机闪出的火花”;(7)对大护士的刻画非常直接,就是一部拥有“超强机械功率”的设备;(8)中的大护士摇身一变,成为了布满了“线圈”,接通了“电流”的“机器人”。

布隆登作为精神病人的痴人梦魇般的语言描写表面看似缺乏逻辑,诡异乖张,实则有其深层结构上的一致性。作者通过层层深入地建立“大护士是机器”这样一个具体形象的本体隐喻,将源域“机器”的属性特征映射到目标域“大护士”身上,鲜明地刻画出拉齐德机械、冷漠、刻板的人物形象,也为我们更深入地挖掘小说寓意留下了空间。

弗洛伊德的自我心理防御机制认为,精神病人就是通过特异的行为来逃避痛苦的回忆,从而保护内心深处自我的统一性。那我们不禁要拷问,作为专业医护人员的拉齐德为什么不断强迫这些病患暴露和沉浸在过去痛苦的回忆当中呢[8]?作者通过建立机器隐喻完满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大护士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是一部冰冷的“机器”,因此她冷漠、无情,无法站在人性的角度来考量病人的痛苦。她是一个机械的制度制定者和管理者,在她看来,法则和条例就像机器预先设置的程序一样,只能被遵守,不能被蔑视和违背。透过酋长布隆登看似疯癫的视角来审视大护士这样一个人物形象,更能达到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布隆登的妄想症迫使他只能用具体存在的实体形式来理解抽象的事物,而这种看似不可靠的视角背后隐藏的概念隐喻,相反会让整个叙事过程更加真实、更加准确、更加有质感。

(二)护工是机器——THE ORDERLIES ARE MACHINES

在肯·克西的笔下,拉齐德被描绘成那个时代精神病院“制度”的象征和实施者,拥有绝对的权利,她所代表的医护人员带着所谓“正常人”的优越感,如同“机器”一般的冷漠和无情,用种种极端的“治疗”手段践踏着病人卑微的人格,冷眼旁观精神病人所遭受的痛苦,不惜以牺牲病人生命为代价来维持精神病院这个嗜血的体制。这样一个人群在小说描述者布隆登的头脑中形成了表面看似幻觉,实则真实精准的机器隐喻。这当中最具代表性的除了大护士拉齐德之外,还有三个忠实执行她指令的黑人护工,他们也构成了机器隐喻的一个重要部分,在小说中也有详细的描述:

(9)I creep along the wall quiet as dust in my canvas shoes, but they gotspecialsensitiveequipmentdetects my fear and they all look up, all three at once, eyes glittering out of the black faces like the hard glitter ofradiotubesout of the back of an oldradio. (p.4)

(10)They laugh and then I hear them mumbling behind me, heads close together.Humofblackmachinery, humming hate and death and other hospital secrets. (p.4)

(11)Years of training, and all three black boystuneincloser and closer with theBigNurse’sfrequency. One by one they are able to disconnect thedirectwiresand operate onbeams. (p.24)

(12)They are in contact on ahigh-voltagewavelength of hate, and the black boys are out there performing her bidding before she even thinks it. (p.24)

以上这些痴人说梦、呓语连篇的表达法可以被解读为机器隐喻的另一个印证——护工是机器(THE ORDERLIES ARE MACHINES)。仔细分析以上四个例子,我们不难看出,尽管在文字里充溢着无线电波、收音机、频率、波束等看似凌乱的术语,但其内部却存在高度的一致性,共同指向布隆登对护工行为模式的解读。布隆登认为,这三个黑人护工就是类似电子元件形式的接收器,随时调整波段和频率来接收大护士拉齐德的指令,辅助大护士完成对精神病院所有病人的控制。而各种电子元件名称的高频出现,与上文交待的布隆登的个人经历高度吻合——布隆登曾在大学里完成一年的电子专业的学习,因此这些机器隐喻背后不是布隆登的幻觉,而是他个人感受真实直观的文字体现。小说作者肯·克西希望通过自己在精神病院兼职时的个人经历,向读者传达这样的信息:精神病人对世界的感受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那样,是扭曲和异常的,而是和我们正常人一样有血有肉。

(三)社会是机器构成的“联合机构”——THE SOCIETY IS A COMBINE OF MACHINES

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我们经常震撼于以大护士为代表的医护人员在对待病人时的冷漠和无情。在小说叙述者布隆登看来,拉齐德坚持一切都按她的个人意志行事,将医院变成了一个“联合机构”(Combine)——一种布隆登自己虚构的、类似机器的、迫使他人服从的社会组织架构。在布隆登的感知中,人和机器界限模糊、融为一体,人如同机器般滴答作响,按照设定的程序持续运转,因此他随时能感觉到医院作为一个“联合机构”像机器般按部就班地运转。

(13)Working alongside others like her who I call the “Combine”, which is a huge organization that aims toadjustthe Outside as well as she has the Inside, has made her a real veteran atadjustingthings. (p.22)

(13)中的“联合机构”(Combine)是小说作者故意创造出来的一个隐晦的术语。这个在常人眼中虚拟的社会组织在布隆登眼中确实真实存在,它的作用就是“调整”(adjust)外部世界的运行,而大护士的作用则是“调整”精神病院内部事务。“调整”(adjust)这个单词暗示通过更换零部件方式使机器更高效的运行。按照逻辑推理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医院是由大护士掌控的机器,而医院之外的世界则是由“联合机构”(Combine)掌控的机器集合体。布隆登在小说中对机器相关术语的过度使用(over-lexicalization)在“联合机构”(Combine)这一表达法的使用上达到了极致:

(14)I still had my own notions—how McMurphy was a giant come out of the sky to save us from theCombinethat wasnetworkingthe land withcopperwireandcrystal… (p.206)

(15)I just feel the pressures of the differentbeamsand frequencies coming from all directions, working to push and bend you one way or another, feel theCombineat work. (p.185)

(16)The ward is afactoryfortheCombine…Whenacompletedproductgoes back out into society, allfixedupgood as new, better than new sometimes, it brings joy to the Big Nurse’s heart; something that came in all twisted different is nowafunctioning,adjustedcomponent, a credit to the whole outfit and a marvel to behold.(p.31 )

这三个例子都是围绕“联合机构”(Combine)这个概念展开,映入眼帘的也都是铜线(copper wire)、波束(beam)、频率(frequency)这些在上文已反复出现的词汇。尽管布隆登的语言表面看似支离破碎,但将相关关键词串联起来就能完整地展现布隆登对世界的感知:联合机构这种组织构架就是将人类构成的机器通过联网(network)的方式进行管理和控制,其工作原理和大护士支配精神病院的方式是一致的。精神病院就是一个为联合机构生产产品的工厂(factory),大护士内心最大的喜悦就在于将修葺一新(fix up good as new)的成品(a completed product)送回到联合机构这个社会当中,精神病院治愈的病人都只不过是经过调整、能正常运转的机器元件(a functioning, adjusted component)。一言以概之,布隆登对社会的认知方式可以总结成这部小说另外一个核心机器隐喻——社会是机器构成的“联合机构”(THE SOCIETY IS A COMBINE OF MACHINES)。

肯·克西在小说中设置了很多和“联合机构”这一虚构概念相互照应的情节。比如布隆登从小说的第一章开始,就反复提到精神病院中弥漫着的浓密的烟雾,而烟雾的浓度也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发生着变化。在麦克墨菲来到精神病院前,布隆登感觉到的烟雾是异常浓重的,仿佛伸手不见五指,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麦克墨菲到来之后,浓雾逐渐消散,周边事物的轮廓也逐渐清晰;在麦克墨菲带领精神病院的病人反抗大护士的压制,成功地争取到收看棒球比赛的机会后,布隆登突然发现烟雾彻底消散,他对周边世界的意识开始清醒。根据上文对“联合结构”这一概念的分析,结合小说中烟雾情节的设置,可以明显看出,烟雾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他是布隆登意识中“联合机构”对病人精神和人格的控制。肯·克西通过类似情节的设置,为“飞越”这一主题提供了物化的外在形式[9]。

三 机器隐喻的认知理据对小说主题意义的凸显和升华

肯·克西曾在精神病院里工作过一段时间,由于见证了那个时期的精神病医院是如何治疗病人的,因此对疯人院的这种治疗方法颇有微词。那时的精神病院除了大剂量地使用抑制病人思维和行为能力的镇静类药物、电击、甚至手术切除病人的脑白质等极端手段之外,还会使用在心理上强迫病人直面自己的隐私和痛苦的经历,彻底扼杀和摧毁病人仅存的自尊和尊严。小说的主人公之一麦克墨菲就因为抵制和反抗大护士拉齐德这种非人道的管理病人的方式,被强制进行了脑白质切除手术,从一个社会行为紊乱者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白痴”。作为麦克的朋友,酋长布隆登不忍看到他失去人格尊严苟且地生存下去,最终选择用枕头闷死了麦克墨菲,逃离了精神病院。小说通过布隆登的心智变化过程控诉了充斥着“机器”的疯狂世界对人性的禁锢和摧残,凸显了小说的主题。这一主题是通过一明一暗两条逻辑主线铺陈开来的:明线是小说情节的推进过程;暗线就是上文提到的布隆登在小说叙述事件过程中感知世界的变化过程[10]13-24。

肯·克西在这部小说中取得的巨大成就之一就在于他在小说中所创造的意象(images)的双重解读方式——叙述者布隆登理解的是字面上的本意;而读者理解的则是概念建构的隐喻意义。小说中诸如“联合机构”(Combine)等概念的使用表面上体现了布隆登对世界扭曲的感知,实则是映射被机器支配的缺乏人性的世界,这正是小说力图暴露并批判的主题所在[10]13-24。本文中讨论的三种机器隐喻贯穿小说始终,这种概念隐喻的建立能更好地阐释布隆登对自己缺乏思想和行为掌控能力的无助感,他随时感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所操控。而在机器概念隐喻的源域中出现的大量实体物质,如调频收音机、电子报警器、散热器等,能使那些“无形的力量”更加具体,更加“真实”,从而为布隆登的精神障碍提供人类认知规律的合理解释。肯·克西正是希望通过此类概念隐喻的建立表达一种现实批判意义。上文对以机器为源域的概念隐喻模式一致性的分析可以用来解释以布隆登为代表的神经病人异常的心智模式(mind style),也为小说中大量机器隐喻的运用提供了认知理据。小说中充溢着大量形式各异的机器隐喻的语言实现形式,让读者能够切实地体验(embody)到小说叙述者布隆登在理解和描述周边世界时所使用的时而怪诞、时而扭曲的叙事方式。当我们重新回顾和审视《飞越疯人院》特殊的时代背景时能更清晰地看出,小说通过机器隐喻模式使用方式和频率的变化可以清楚地传达出布隆登心智的改变轨迹:布隆登从疯癫向清醒,从禁锢向自由的独特心里历程,是对其所处社会对人性束缚的控诉和抗争,也是小说中“飞越”这一过程的价值体现,这与小说的标题《飞越疯人院》形成了照应,成功完成了对主题的升华。

20世纪60年代美国国内“反主流文化”运动风起云涌,当时精神病院对待病人的非人道“治疗”手段饱受社会各界的诟病,并且成为西方反体制精英们集体宣泄社会不满情绪的重要目标。作为“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之一,肯·克西以自己在精神病院工作时的亲身经历为依据,对当时精神病临床医学体制及其背后同构化的美国社会现状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与同时期的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致力于精神病学理论探讨的角度不同,肯·克西选择了从文学视角来审视精神病治疗体制背后疯癫狂躁的社会现状。因此,虽然小说是基于肯·克西的亲身经历,但小说中发生在疯人院里各种怪诞离奇的故事却是作者虚构的,《飞越疯人院》并非真实发生的纪实性小说,而更像是充溢着各色概念隐喻的政治寓言。

小说在展开叙事结构框架的过程中,一方面设定精神病院为背景,为读者提供认知体验的社会语境;另一方面通过对机器进行隐喻化处理,形成贯穿小说始终的机器概念隐喻;并在语篇组织中完整体现源域和目的域之间的映射,实现了整部小说语篇的连贯性。

注释:

①60年代初期,作者肯·克西在斯坦福大学攻读学位时,曾参与了由政府主持的LSD药理学实验,亲身尝试过LSD药物,进而发展成为“瘾君子”,并曾因滥用毒品在加利福尼亚州监狱里度过了四个月的刑期,其精神类药物成瘾几乎伴随肯·克西一生,直至晚年罹患肝病和糖尿病后才得以戒除。

②英语中对概念隐喻表达式统一使用大写形式,下文将沿袭此惯例。

③为了保留原著的语言特色,确保语料分析的真实可靠性,文中标有页码的引文皆出自小说第一版英语原文。Ken Kesey.OneFlewOvertheCuckoo’sNest.New York: The Viking Press, 1962.

参考文献:

[1]Lakoff G.Women,Fire,andDangerousThings[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2]Lakoff G, Johnson M.MetaphorsWeLiveby[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3]Lakoff G, Johnson M.PhilosophyintheFlesh——TheEmbodimentMindanditsChallengetoWesternThought[M]. New York: Basic Books, 1999.

[4]赵凯.论概念隐喻的普遍性及差异性[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 2007.

[5]Kovecses.MetaphorinCulture[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6]束定芳. 隐喻学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0.

[7]Lakoff G, Turner M.MorethanCoolReason:AFieldGuidetoPoeticMetaphor[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9.

[8]谭潇.《飞越疯人院》的人格心理学解读和社会意义阐释[J].世界文学评论,2009,(1).

[9]刘伟.从文本到影像——谈《飞越疯人院》的改编[J].电影评介,2009,(9).

[10]Hunt J W. Flying the Cuckoo’s Nest: Kesey’s Narrator as Norm[C]// Ed. George J. Searles.ACasebookonKenKesey’sOneFlewOvertheCuckoo’sNest. Albuquerque: 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Press,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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