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言：对艺术要像对宗教一样虔诚

张越

在春节前夕，我得到了书法家尹言先生的手机号码，于是我先加了先生的微信。尹言是很少发动态的，不过一天晚上，我突然在朋友圈中看到尹言发出的几幅字，还配了一句话：“住在宾馆里，晚上也可以临点贴。”再看地点，是在广东。在随后的几天中，尹言又在微信朋友圈中发了几条消息，不过没有过多文字说明，多是展现柬埔寨民俗和风光的图片，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那几幅临帖是尹言在远游柬埔寨的途中，在宾馆住宿时写的。

这些尹言随意间捕捉到的生活撷英，却让大家对其刮目相看。能在游山玩水时仍能沉下心来练书法，这当是什么样的境界？于是春节过后，我就立刻向尹言约了采访，我已迫不及待想走进书法家尹言的世界，聆听他的故事。

大学梦

尹言1976年初中毕业，他从上学到初中毕业的十年，恰好是文革的十年。在文革结束的时候，尹言原本可以参加高考，但在这十年中，中国的教育受到了文革的很大影响，尹言并没有学到多少真正的知识，因此，从小出生在部队大院里的尹言就参了军。

在部队的四年里，尹言经历了长达四年的历炼，并学到了修理器械的手艺。退伍后，尹言就被分配到了北京市第一商业局的仓库，当了一名修理工。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四年时间里，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中国大地，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社会政治、经济的变化天翻地覆，全中国从上到下也更加重视文化了。那时，尹言周围的很多同龄人都考上了大学，邻里街坊对于同辈人的议论也给尹言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渐渐地，尹言开始不甘于一辈子做修理工，但是怎样改变自己呢？这时，尹言突然想起在部队当兵的时候，班长经常拿毛笔练字，受老班长的启发，尹言也买来了笔墨纸砚，尝试着练起字来。

一来二去，尹言逐渐对书法产生了兴趣。当时社会中有许多书法班，一期三个月，只要三四块钱的学费。于是尹言就开始报名参加书法班学习。尹言对待书法学习非常认真，也很勤奋，学了几期之后，尹言已经成了班里的佼佼者，受到老师的关注。这也让尹言对书法更感兴趣，也更有积极性了。就这样，尹言的书法之路开始了，并且再也没有停下来。

有了一定基础之后，尹言又分别到张书范先生和杨再春先生的书法班学习。在和两位先生学习的几年中，尹言已经从一个书法初学者，变成了一个在海淀区的小有名气的人物。

几年过去后，尹言忽然听闻首都师范大学书法专业招生的消息，埋藏在尹言心中多年的大学梦被唤醒了！而回到现实，尹言不仅被工作牵扯了大半的精力，甚至他连一张学习的桌子都没有！但这点困难是难不倒尹言的，他早已想好了对策。

为了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尹言主动向领导请示，将自己修理工人的职位调到安保部门，这样一来，尹言就可以利用白天的时间复习了。而桌子的问题就更好办了，当时尹言所在的工棚其实是在一个被搁置的烂尾工程上改建的，但这片烂尾工程却为尹言做桌子提供了材料。尹言在这里找到了一块缺了一角的方形钢板做为桌面，又找到了三根三角铁做桌腿，然后把他们焊在一起，于是一个三只腿的桌子便诞生了。

就在那个用砖堆起来的，甚至从砖缝都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简易工棚里，尹言刻苦地学习、练字。他不但没觉得那段日子有多艰苦，反而认为这里是个难得的静谧之处，不但领导很少到这里来视察，到了夏天蒿草长高的时候，人们甚至都看不到这里。这个四处漏风的所在，成了尹言一生中最难忘的学习室。

天道酬勤，当高考发榜之时，尹言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顺利考取首都师范大学书法专业。后来得知，当年北京市考入该专业的考生中只有五人被录取，尹言就位列其中。

修理工变身书法名师

在读大学期间，所有外地的学生全部是脱产来学习的，而尹言因在本地的优势，保留了工厂的职位。大学毕业后，尹言因在书法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被时任海淀区文联主席易海云先生看中，遂被调到海淀少年宫当书法老师，希望尹言能在这个职位上发挥出更大的能量。就这样，尹言在少年宫教书一教就是十四年。

这十四年里，尹言更加勤奋了。因为少年宫的教师只在周末才能派上用场，平时都是闲置的，尹言便把教室利用起来，成了自己的书画室，每天在教室中练字，而且经常写字到后半夜，时间长了，他直接住在了教室里。可有一天，尹言因前日练字到凌晨三点而睡过了头，第二天早上八点多种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当他在朦胧中打开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敲门的人是正是教育局局长。那天教师里满地都是我写的字，连个教室的模样都没了。我吓坏了，心想这工作估计要丢了！”尹言说。可没想到，教育局长看到这一切，不但没有责备尹言，反而赞成他的做法，鼓励他继续在教室空闲的时候在这里练字。

这场风波过去后，尹言除去了一切忧虑，愈发勤奋了。他不仅不断提高自己的书法水平，还在教学上下了很大功夫外，并教出了一个书法界的小明星。这个学生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在尹言的书法班中学习，一直学到高中。这个孩子不仅学习成绩好，在书法方面，成了书法比赛的“获奖专业户”，在中小学生书法比赛中屡获殊荣，包揽各大赛的一二等奖。身为指导老师的尹言，也因此而被这位学生的家长所关注。而这位学生的家长，就在北京林业大学人事处工作，遂将尹言这位难得的贤才引荐到北京林业大学当书法老师。

追求“活”的书法艺术

斗转星移，尹言的人生之路曲曲折折，颇具戏剧性——从最基层的工人，逐渐成为了一个大学教授。但这种蜕变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必然。从拿起毛笔的那一天起，尹言就没有偷过懒，勤奋成了尹言走到今天的一大法宝。在他的求学生涯中，几位老师对他的教诲，也是尹言能学有所成的关键。尤其在读大学期间，欧阳中石先生严厉的教导让尹言收获良多。

“欧阳老师要求我们临帖要分毫不差，我们写完后，老师要拿模子和我们的字叠放在一起，字迹合上了才算过关。”尹言说。但直到今天，尹言依旧非常看重临帖。他现在都很少创作，而把大量精力放在临帖上。

最开始练习书法的时候，尹言以楷书入门。之后又写魏碑，这期间主要写了汉隶，再后来是草书。因此，楷书、隶书和草书是尹言练习书法的重点。

“前些年，我把大量精力都放在了写草书上。但现在，我又重新回到了楷书上，开始写楷书。有趣的是，兜了一圈之后再写楷书，发现现在写的楷书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尹言像是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秘密。过去写楷书的时候，尹言更多地考虑字的间架结构和笔画，追求字形的完美。而在练习完其他字体再重回到楷书的时候，他所想的却是如何写出楷书的动态来，在思考如何让楷书更加灵动。

“‘活的书法艺术才是书者的精神境界。”尹言对此颇有感悟：“最近几年我逐渐意识到，书法的创作过程是在运动中完成的。连续的，没有停顿，或尽量减少停顿的‘舞动是书法艺术创作的极为重要的过程。”“这不禁让我审视中国书法艺术之‘法，我们的目光，不应只是停留在笔法、结构、章法等常规的技法和规则层面，它应该是艺理之‘法。”

中国书法应是建立在我国传统审美思想基础之上的，是可以扩展和延伸的“法”。传统书法艺术中，“法”还具有更大的理念、范畴的意义。中国书法艺术自有其“法理”，其中也蕴含着深厚的人文思想。

艺术的“信徒”

尹言的习书路子的确不同常人。在这文化盛世，在一些书法家们在艺术市场利益追逐下，马不停蹄地创作作品的的面前，尹言却依然愿意坐冷板凳。在这长达几十年的临摹之中，尹言的收入较之于其他书法家而言，也许不足以挂齿，但他的所悟所得却不一定比其他艺术家少，因此他乐在其中。尹言认为，书法艺术创作不单注重结果，同样也讲究过程。而且是过程决定结果，过程精彩结果必然精彩。

如今已经成为教授的尹言，将他的所悟所得随时分享给他的学生，亦是他人生中的一大乐事。这也进一步拉近了他与学生之间的距离，学生们不仅和他打成一片，甚至当面给他起外号。说起外号儿，尹言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他们给我起的外号儿挺没意思的，叫我老头儿。”不过尹言似乎对学生们给他起的这个外号儿钟爱有加，他甚至把自己的QQ和微信名称都改成了“老头儿”。

其实尹言受学生的欢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个贪玩儿的人。”尹言最近几年开始爱上了旅游和摄影。他还经常带学生一起出外旅游，“他们甚至今年就要打听明年去哪儿采风。”尹言说。

当然，采风也好，摄影也好，尹言之所以深陷其中，并非因他贪玩儿。其实这也是一种艺术教育，利用艺术的相通性，来培养学生的审美，并让大家看到、捕捉到艺术，享受追求艺术的过程，成为艺术的“信徒”。

“艺术有时就是宗教，从艺者常常就像宗教信徒一样。书法艺术也需要极其虔诚的信徒。”这也成为了尹言的人生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