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学、艺术中的性别文化
——两性个体文艺解析
2014-04-10申林
申 林
(山东女子学院,山东 济南 250300)
两性文化差异体现在文学艺术上的异彩纷呈,是由其根深蒂固的性别文化体验和性别认知的时代背景所决定的。要探索性别文化在文学艺术中的呈现,首先要了解何谓性别,何谓性别文化,以此来认识这种二元化的性别并立所衍生的多元文化现象,以及与之共存的意识形态和认知元素。在探询文化中的性别差异时,不单以性别本身为基准,还要考虑时代背景与历史坐标。显然,性别文化是由性别本身界定的;由性别差异愆出不同特点的文学艺术作品来,从而彰显出男女相异的文化指向及人性品格。
性别是人先天的生物属性,是“物竞天择”的自然选择,是两性各自独有且不可替代的生理差异。夸大或抹杀这种差异都是主观、片面和非科学的。如何客观认识男女间的性别差异,正确处理性别差异同人类文明发展的关系,是性别文化研究所探讨的问题。
男女性别同人类社会的关系,是人类繁衍生存的基础,也是社会发展最基本、最普遍的关系,由此而派生的性别文化则是人类发展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性别文化是关于人的性别属性在社会关系中界定的伦理观念和行为准则,是为男女所分别限定的所思、所言、所行、所觉的范围,并与之相适应的家庭生活模式、文化艺术范畴以及生产组织结构,即所谓“社会性别”。这种“社会性别”是在人类历史变革中客观生成进而逐步完善的。
纵观性别文化史可以看出,它是在同父权、男权、“男尊女卑”观念的斗争中,奋力追求和谐、平等的演进过程。这种不平等首先是女性性别“劣势”向社会生产活动“劣势”的演变,继而是性别的社会分工差异导致社会价值分配的错位。这种不平等的价值分配观念最终导致了男女间的不平等甚至是对女性的“压迫”。性别文化自阶级社会以来,就以“男尊女卑”的等级观念相继打造出男女有别的价值体系和行为准则。在“男阳女阴、男刚女柔、男外女内、夫唱妇随”等由来已久、约定俗成的传统理念中,渐渐形成了男主女从的模式。
在历史的长河中,从奴隶制、封建制时期,直至近代,女性都被父权、男权所奴役。如《礼记·曲礼》上说:纳女子于天子曰“备百姓”。那时的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是物,她们的命运掌握在男性手中。妇女在男性作品中的形象也是处于被欣赏把玩、支配品评的地位。“性”及性的快乐似乎都是男人的话题,而女性关于性的感受,无论快乐或是不快乐,往往均被冠以“淫荡”,从来都是禁忌的话题。这种性别歧视不单体现在对女人生理的态度上,在社会舆论、伦理道德、权利规范等领域皆是如此。近代儒者梁漱溟曾说:女人的任务在身体上,不在头脑里。尼采说得更为露骨:女性的一切价值归结于生育。
女性在文学艺术领域更是没有彰显个性与感受的话语权,因而,文学作品中主人公的性别往往会置换和逆转:女扮男装、男扮女装和男性角色女性化的情形司空见惯,比如南北朝乐府《木兰诗》,后来也多见于戏剧和小品;梅兰芳男扮女相的京剧,或徐玉兰扮男相的沪剧,后来甚至发展成为传统戏剧艺术中的普遍形式。南宋词人李清照,其作品咏情抒怀、细腻婉约,但其暗含的无奈与伤感,却深深打上了封建时代性别文化的烙印。
即使在主流认识上确立了男女平等的性别观念,但在一定时期内,文学艺术仍存在某种矛盾性和特殊性。如巴金小说《家》中的鸣凤、瑞珏、梅,曹禺戏剧《雷雨》中的四凤、侍萍,《北京人》中的愫方等。她们精神高洁,富有牺牲精神,以恪守爱情为天职。作品把中国男性文学传统中“佳人”与“母亲”相分离的两类理想女性整合为一体,打造出理想的爱与美的道德牌坊。
随着社会进步、科学发展以及生产方式的逐步改变,社会分工正逐步打破性别界限。妇女走出情感与家庭的小圈子,男女在同一起点上实现就业,随之带来了妇女思想观念与生活方式的改变。近代以来,妇女自由解放的呼声越来越高,事实上的改变比任何历史时期都巨大。在此背景下,“女性主义”者通过“去社会性别”表达了消除社会性别差异,实现男女社会地位与价值分配平等的诉求。在文化艺术领域,女性则融合自身对现实和传统的批判,架构富有个性的女性文化空间,确立自身的女性文化价值观。人的自然性别一旦同社会性别得以剥离,任何因性别差异而被社会歧视的人,都将找到自己挑战社会不平等待遇的视角和理由。先进的性别文化,是正视性别差异,尊重自然法则,在男女平等的基础上,追求性别和谐与精神自由,充分实现自身诉求,实现女性在社会中享有同男性平等的权利与机会。这既是先进性别文化的基本内涵,也是批判落后性别文化的立足点。
上世纪90年代,女性文学创作开始引起社会的普遍关注。在文学艺术创作领域,男性文学艺术作品往往关注宏大题材,气概豪迈;女性文学作品则关注身边琐事与情感体验,往往给人以情感关照有余、时代风云描摹不足的印象。较之那些侃谈时事风云与沉溺于理性思辨的“男性大手笔”,有些女性的“小叙事”“小情调”则更细腻感人,沁人心脾。作品本身也彰显了女性文学艺术的独特价值与无可替代性。解析两性个体文艺的差异,不应以品评孰优孰劣为前提,而陷两性于相互争胜的对立与争执中。
以王安忆、林白、池莉、陈染、徐小斌为代表的女性作家,在这一时期的文坛上颇具影响。她们以各自独特的女性视角,拓展了文学的审美表现空间。之后又出现了卫慧、棉棉等被称为“用身体写作”的女作家们,她们直白地书写自身,从反观自身性别出发,凭借良知赋予的勇气,通过对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权利与义务关系的描述,试图向政治、经济、文化领域中的男性特权宣战,以此来挣脱强加给女性的宿命,确立并构建以女性为主体的文艺语境。作品所反映的精神指向,负载着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内涵,对男性中心主义的解构成了作者的写作理想,个性化的写作回归到内心与真实。
翟永明等人的“女性自白诗”以女性对本体生理环节的关注,抒发了女性独具的性别体验和纠结的情绪。继而,张欣欣作品《在同一地平线上》则聚焦男女之间的纠葛,展现了两性在文化背景上的对撞和各自愿景与现实之间的冲突。王安忆系列小说《锦乡谷之恋》《荒山之恋》《小城之恋》,描写主人公在不同环境体验中的欲情萌动和潜意识活动。这些作家虽然没有观照社会重大问题,但她们却话语相通,与个性相逢,深入两性权力关系话题,探讨文学无法回避但却视为“禁忌”的领域。20世纪末,陈妍音、向京、陈羚羊将身体带来的感受作为写作载体;尹秀珍、崔岫闻则以女性的思维和情感来叙述或记录女性群体的命运。
这一时期,女性作家的视野更加开阔,两性之间的认同感逐渐扩大,伦理道德及社会风尚较之以往更为宽泛实际、更为人性化、更具包容性。社会的开明和个性的释放,赢得了女性生活方式多元化的选择,反映于女性文学艺术创作中,其表现内容和表达形式拥有了更为广阔的展示空间。女性文学中的多元化发展势头,也反映在女性造型艺术中。
在以往的造型艺术中,女性所担当的是女红刺绣、剪纸窗花、描龙画凤的民间艺术家角色,即使她们有大家闺秀和才女的学养,也只能深闺吟诗,暗绣鸳鸯以寄怨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正视自身的感受与表达。真正的艺术表现领域,似乎专属于男性文人、士大夫和男性艺术家。
近年来,随着性别平等意识被唤醒,女性艺术家开始重新思考精神的、身体的、内在的、意识的话题,她们正视自己的感受,直面自己的诉求,追求艺术表达的人性化与个性化。她们尝试颠覆传统、冲破禁忌,寻求自我的表达方式,以不懈努力索求性别文化的话语权,力图确立女性艺术表达的主体地位。她们同时以多变的策略吸引媒体及大众的关注,大胆探索女性在艺术领域中的无限可能性,以拓展多元艺术表达空间。她们力争与男性艺术家共生并进、平分秋色、融入时代主流文化之中,在层层纠葛的复杂互动关系里,形成虚实不悖的新感觉、新现实、新表达。其客观结果是使其作品内容更贴近个体真实感受,作品风格更为现代前卫,作品面貌更加新奇而多元。
男性画家朱新建的《美人》系列,在倾慕女性的肉体美的同时,提炼出表达欲求的典型样式。那轻柔而极具弹性的女体线条,既是对女性生命形态的赞美,也是对女性传统“社会性别”文化的另类形象化解读。女性画家申玲的《粉床》系列,则把现代夫妻之间的性爱隐秘以及夫妇身边琐事以夸张的手法裸陈于画面。她以调侃式幽默、感情化色彩浓厚笔触,表现了生活中平淡愉悦的性爱,营造了一个都市“伊甸园”的梦想。蔡锦的《美人蕉》系列,则通过对蓬勃植物的血红表现,暗喻女性的生殖力支撑了人类的繁衍。向京的作品《你的身体》,通过木讷、迷茫、犹疑等切片的重构,造就了一个男性光头、女性裸露的双性气质的身体文化。这被她动容地描述为“身体是对腐朽灵魂的一次震撼”,是道成肉身的一种社会文化形态,与奥尼尔的“我们的身体就是社会的肉身”的观念不谋而合。作为一种观念的表达,其所展现的裸露伤疤的女人身体、失色的眼神、迟钝的灵魂、坦然敞开的女性生殖器,一切由讥讽与诙谐带出了女性受伤的身体文化。这些作品是她认为的自雕像:“她是人的痕迹,情感的力量,粗糙的、感性的、本质的东西。”这似乎在说,身体承担的是一种原始抒情的符号。
与此同时,被誉为材料美学的准身体的物质形态,也进入了女画家的视线。比如施慧的《老墙》,她用柔软而脆弱的纸浆,塑造出如同男性身体般伟岸而浑厚的古城墙。充满历史想象力的古城墙,是文物的碎片,还是文明的纪念碑?它似乎旨在道明:性别身份的定位,是在潜意识中选择自我,决定自我,采取男性生存方式还是女性生存方式的过程。另一位女画家陶艾民,执拗地走遍乡村收集搓衣板,“搓衣板”是乡村女人辛苦劳作的见证。她作为生活在都市的知识女性,因为追思的使命感,而去探寻女人的过去,反思女性的今天。她创作的《女人河》《女人经》《一个女人的长征》等作品,既守护了女人辛苦的历史,也昭示了女人今日与明日认知上的区别。
而女画家俞红的作品《日常生活》系列,则不急不躁,在平淡中悠然守候着属于女性的人生本位。她将自己的日常生活片段,诗一般地娓娓道来。画家以“一滴水能反映太阳光芒”的满足感,精心而从容地打点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我们这个飞速旋转的数字社会。女画家夏俊娜的作品《浮生》系列,以时光流转为线索,采用唯美的手法,表现了都市白领的审美情态。画中淑女窈窕、几净窗明、暗香浮动,营造了一个处处温馨、超然的世外桃源镜像。
在当代异彩纷呈、靓丽鲜明的女性文学艺术作品中,无论是反叛的激昂,哀怨的倾诉,还是生命的赞颂,唯美的表达,她们都以各自的独特视角,淋漓地书写着对人性本真的追求,对生命的深刻体验,以其自觉的性别文化意识和性别魅力,彰显了女性个体中先进的性别文化理念及时代特征。
然而,在“性别文化”万象更新的背后,也不难看到,当下大众道德素质良莠不齐、价值取向错综复杂的现实。传统腐朽观念、西方堕落文化和奢靡享乐之风仍在侵蚀着社会和人的灵魂。加之大众文化品味尚待提高,经济利益与精神价值之间的矛盾日显突出,诸多问题仍然存在。因而,单单以女性的个性释放和潜意识的表达来确立性别文化形态,难免会产生新的困惑与矛盾。重塑先进性别文化价值体系是一项复杂艰巨的系统工程,尚处探索阶段,任重而道远。